樊振宇很轻易地便发现了佟海宁的为难,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是灼伤,医生说是盐酸。”
盐酸?!佟海宁不可置信地抬眼望他,怎么会?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次我爸选举之前,我跟我弟放学,被校门口一个冲出来的中年男人泼的。”樊振宇据实以告。没有什么好需要隐瞒的,当年这桩事件甚至还有上过报纸,沸沸扬扬地闹了好一阵子呢!
某次选举之前?
佟海宁似乎嗅到了什么关联,怔愣了会儿,问道:“是因为要选举的缘故?”
“谁知道呢?反正,我爸那年选上了。”樊振宇耸了耸肩,笑得一脸无所谓。
也许是父亲的反对者做的,也或许,是父亲狂热支持者的逆向操作?总之,最后他父亲选上了,这就是这件事情的结果。
“那、你弟呢?”既然事发时,樊振宇小学三年级,那么想必他的弟弟当时更小,一定吓坏了吧?
不过,说起来也挺怪的,樊振宇的弟弟在樊家似乎是一匹脱缰野马,她竟然直到现在,就连在她的婚礼上,都没有见过她的小叔呢!
“他很好,当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发现那男人不对劲,就跳到我弟身上扑倒他了。”他挡下了绝大部分泼溅而来的化学液体。
“……”所以伤痕才在背部?因为他以身体护住弟弟?佟海宁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又硬生生咽回去。
“夫人,想问些什么就问吧!”樊振宇好笑地望着她。
“很痛吧?”这根本就是废话了,佟海宁问得有些懊恼,是气自己找不到一个适当的问句。
樊振宇微微一笑。“当然,每次换药都生不如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你父亲的路?”那么小的孩子,不觉得大人世界里这些纷乱扰攘很恐怖吗?
“那夫人你呢?你又为什么听父亲的话相亲?听父亲的话嫁人?”樊振宇把问句丢还给她,话中的调侃笑意明明白白。
佟海宁偏首望他,樊振宇好狡猾,真会逃避问题,这下,她真有种她的丈夫是个滑溜政治人物的实在感了。
“我只是不想跟我爸吵架。”佟海宁回答的浅淡。
“为什么?你很尊敬岳父?”樊振宇扬眉。
“我不知道……”佟海宁缓缓摇头,说得诚恳。“我好像跟他不熟。”
樊振宇毫不客气地笑出来。不熟?有人会这么形容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吗?
佟海宁望进他的眼,说得再自然不过。“我母亲是我父亲再娶的妻子,你知道吧?”
樊振宇点头,妻子的身家背景,他当然知道。
“我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已经过了许久没有父亲的生活……在这之前,我只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突然,一夕之间,我的父亲就变成一个位高权重,人人都要景仰三分的学者……虽然,我知道我与这个人有血缘关系,但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其实佟海宁也说不明白。
她与父亲的这种父女关系,会不会与她现在和樊振宇的夫妻关系一样,既亲近又陌生,有些淡淡的疏离……
樊振宇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你真是个乖女儿,这种情况,一般的孩子应该会大搞叛逆的。”为什么佟海宁竟然是反向的越为乖顺听话?他曾经听岳父说,连佟海宁就读师范大学当老师,也是听从父亲的安排。
“我为什么要搞叛逆?”佟海宁问得认真。“你会花时间与一个不熟的人吵架吗?”
“哈哈哈哈哈!”樊振宇笑得更厉害了。
“……”佟海宁静睇着樊振宇。她知道,樊振宇现在笑得这么夸张,一定是在笑她没有用,或是没骨气志向什么的。
算了!要说她随波逐流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她从来没有什么真正都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是非得坚持要走的道路,所以,就这么让父亲规划人生,其实她也没有多大的怨言。她是没志气,是,她不否认。
樊振宇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忽而探手摸了摸她脸颊,从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令佟海宁的呼吸有一刹那暂停。
“夫人,这才是最高段的无情,你知道吗?”
樊振宇的嗓音朦胧悠远,佟海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或是该做些什么回应。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瞧着他,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樊振宇直视她眼,心中有幽微情绪流淌而过,他说不上自己对佟海宁是心疼?是爱怜?抑或是有几分羡慕?羡慕她的恬淡寡欲,将自己狠狠地划分在这个世界之外,旁观所有感情,包含亲情。
是羡慕吗?或许是的。他炼不到她的道行,也学不会她的冷感,或许,这也是他选择佟海宁的真正理由?不爱,无感,疏离,就不会有人受伤害,
他好安全,在这段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里,他喜欢自己这么安全。
“樊夫人,我喜欢你这么无情,请你也继续维持这么无情。你别爱上我,我也别爱上你,不相爱,我们便不会被对方伤害。很好,我真的结了一个很好的婚,娶了一个很好的妻子……”
他的声音明明听起来像是在笑,为什么眼神看起来却好像在哭?
佟海宁拉开了点儿距离,睁着安静的眸细细打量他,即使距离这么近,她仍然看不清楚樊振宇眼中真正的情绪。
她不懂这个谜样多变的男人,但他却是她的丈夫,她一时冲动,亲口答应要嫁的丈夫。
她是一时冲动答应嫁给他,那樊振宇呢?
他们正值新婚,而樊振宇说很好,他要她别爱上他,说,他们不相爱很好?
婚姻丛林?令人迷路的Jungle?她相信,她此时真的踏进去了。
第4章(1)
数日后,待佟海宁足伤完全好起来,他们真的出发去欧洲蜜月旅行。
一对无爱的夫妻不需要度蜜月,但是,一对初识不久,并不互相讨厌的朋友可以一道去旅行。
从台湾搭机到法国巴黎,在南法尼斯入住,再到法国南部小国摩纳哥游玩的整路上,佟海宁都是这么替自己做心理建设的。
她不知道樊振宇在想什么,但是在这趟自由行上,樊振宇看起来像是识途老马熟门熟路,就连他们入住的饭店房间格局都与她和樊振宇的房间格局相仿——两个独立空间,中间以起居室相连。
于是佟海宁合理的怀疑樊振宇早就住过这间位于尼斯的饭店好几次,竟然就连摩纳哥的蒙地卡罗赌场,樊振宇都是一副熟到不能再熟的样子。
难怪樊振宇可以这么大胆地在欧洲放手自由行,难怪樊振宇在领着她往蒙地卡罗赌场出发之前,特别叮嘱她记得穿上晚礼服,他熟知赌场门禁与规则……
“夫人,下注吗?”樊振宇指了指旁边的轮盘游戏。对于叫佟海宁“夫人”这个称呼月叫越顺口了。
“我看不懂,你决定就好。”佟海宁感到有些头疼。
她的丈夫一身西装笔挺,革履雪亮,在一堆看起来高雅的名流士绅之中,在金碧辉煌的蒙地卡罗赌场里……兴高采烈地准备下注?
“不喜欢待在这里?”佟海宁脸上的为难令樊振宇决定放弃这场赌局,将她带向一旁,笑着问她。
“没有不喜欢。”佟海宁摇头,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她从来就不是赌徒,而这个需要穿着正式礼服的场合对她来说也太不自在。
这里的天花板是仿圣彼得教堂的圆顶挑高设计,当中的赌客们更是雍容华贵,气势过人,她觉得自己像闯进异次元的陌生访客,十分手足无措。
“你很喜欢这里?”她反问樊振宇。
她总觉得樊振宇在这间世界数一数二的合法赌场里看来好开心。
“偶尔玩玩而已。”樊振宇笑道:“我可不是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只是想说你应该没来过,才顺便……”
“顺便?”佟海宁微微挑眉,樊振宇眼眉间那股难掩兴奋的孩子气可不是假装出来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你在这里,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就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樊振宇很有意思地盯住正在寻找适合形容词的佟海宁。
“就好像真的很喜欢赌博的样子”佟海宁想了半天,也才终于挤出这一句。
佟海宁困惑的眉眼令樊振宇大笑了。
“那糟了,你的丈夫不只是个酒鬼,还是个赌徒!”
“……”他还真敢讲!佟海宁没好气地睐他一眼。
“那来吧!我们来把筹码输掉,输完就可以走了。”樊振宇拉着佟海宁走到那两桌摆明是个观光客下注的赌桌,简略地向佟海宁说明规则。
这两张赌桌,一桌是轮盘游戏,一桌是二十一点,一注才五欧元。
就说,他真的不爱赌嘛!他只是想说难得来一趟,佟海宁又是初次造访摩纳哥,所以才进来晃晃摆了,否则,他的手上怎么会只有十五欧元的筹码呢?
佟海宁愣愣地看着樊振宇递进她掌心的筹码。
“好了,那就这样咯!我去那边等你。”樊振宇正要离去的动作被佟海宁一把抓住。
“你要放我一个人去下注?”佟海宁不可置信地问。
樊振宇朝她咧嘴一笑。“没办法,我迷信,人家说情侣进赌场一定要分开的。”他以前跟杨千淇来,下注时,两人都是分开的……
“为什么?”
“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啊。”
“……我们又不是情侣。”
“一样啦!我们是新婚夫妻。”樊振宇笑得痞痞的,刻意忽略方才想到杨千淇时,心头涌上来的那份难受。
佟海宁沉默了会儿,想了想。
算了,管他赌场禁忌是什么?只要输掉就好了吧!
她带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往其中一桌赌桌走。
几分钟后,樊振宇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佟海宁押什么赢什么,佟海宁一脸无奈地走到他身旁,交给他像在聚宝盆里无限增生的筹码。
“夫人,你好邪门……”樊振宇不可置信。他敢打赌,佟海宁一定就连游戏规则都还搞不太清楚。
“我输不掉……”佟海宁神情烦恼。她的偏财运一向很好,她只是不知道偏财运连在赌桌上也适用。
“输不掉这么难过啊?”樊振宇很想笑。幸好没有太多赌客听得懂中文,否则想必会被佟海宁这句话气死吧?
“你不是说输掉才能走吗?”佟海宁抬眸望他,说得很是失望。
“这么想输?那我们一起去。”他本意只是想让佟海宁去玩玩看开开眼界,那三个筹码没赌掉带走了也不要紧,却没想到她那么认真。
“啊?”佟海宁一愣。樊振宇刚才还叫她一个人去,现在又要与她一道了?
“情侣一起下注会输的。”樊振宇竟然说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办法,他以前跟杨千淇就是这样,实在不能怪他迷信,屡试不爽。
于是他牵着佟海宁继续回赌桌旁下注。
然后三十分钟过去,有输有赢,筹码还是又回到当初的三个,怎样都赌不掉。
“我就说,我们又不是情侣……”
“是你太邪门了,夫人。”从来没见过有人运气好成这样。
“……”又怪起她来了?这男人赖账到别人身上的本事真是夸张得太过。
“好啦!那这三个筹码留着做纪念吧,我们走吧!”樊振宇将筹码塞进佟海宁掌心,信步往前走。
佟海宁顿时又有种受骗上当的错觉!
樊振宇早说筹码没赌完可以带走,她方才何必真的去下注啊?
“给你,我不要这个做纪念。”她小碎步跟上樊振宇,将筹码还给他。
“不要做纪念?”他还以为女人都很喜欢来这一套,像杨千淇一样。“那留着跟我许愿好了。”他也不想带走啊。
“呃?”什么许愿?
“许愿啊!跟神灯一样,跟张无忌给赵敏的三个要求一样,一个筹码可以许一个愿望好不好?”樊振宇脚步站定,双手一盘,眼神饶有兴味地瞧着佟海宁。
三个筹码,三个愿望,他当然只是神来一笔随口胡诌的。
不过,直到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满想看佟海宁会有什么反应的。
如果是杨千淇,她会笑着骂他傻蛋,那佟海宁呢?
佟海宁只觉得脸上彷佛滑下了几条黑线。
他竟然扯出阿拉丁神灯与金庸来了?这男人玩兴真的很重……
佟海宁没有发现她唇边有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三个愿望,你说的喔,”佟海宁一怔之后,向樊振宇扬起浅笑,将筹码牢牢握紧掌心。
她还没想到要她的丈夫做些什么,但是愿望这种事,在一段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里应该总有排得上用场的时候吧?
既然樊振宇主动开口了,就算是玩笑话,她也没有笨到会拒绝。
樊振宇怔怔地望着佟海宁,有些意外她的毫无质疑与爽快收下。
佟海宁在小事情与口舌之争上是如此迟钝与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