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在我两岁时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他扬衣而坐,平静说道。
“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她疑问,有点高兴又有些不解。
“没甚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仍是会在你身边。”他直望着她的眼,仿佛看出她心底深深的不安,看穿她心中的脆弱。
“……若是全天下的人皆要我死呢?”她问。
“我就要全天下人给你陪葬。”他冷冷答道。
她笑了,不知是为了啥,她微微笑道:“我可不想黄泉路上太拥挤呢。”
有点感动,有些哀伤,也有点……想哭?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想哭呢?连娘死的时候,她一滴泪也没掉,差点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什么是鼻酸,什么是心痛如绞的感觉。想不到,自十岁后未曾真正悲伤得想哭的她,竟再次感受到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唉……她不该如此脆弱的,她应该要坚强点儿的。
“我也不想这么做,希望不会有这一天……就要开始了,你知道吧?”他忽地改变话题。
“是啊。真是讽刺,我爹杀了我娘,而你要杀了我爹……真有趣得紧啊!”她扯扯嘴角,一抹似笑非笑,教人感到莫名恐惧。
他没说话,只是倒了杯温茶,搁在唇边,探索着她眼里的隐隐深沉。
“我也还未想到要如何处置他,或许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他轻啜了一口,似在闲聊般。
她轻笑道:“你肯放他一条生路吗?或者……你希望我求你?”
“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会试着扭转他的死,如果你希望的话。”
她偏过头,幽幽叹道:“我就是说不出口,我竟然毫无一点怜悯,或是一些些的伤心,养育之情在我心里居然换不到一句哀求……我恨透了这样的自己!”眼底绝然哀凄,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抖。
“不是你的错!任谁是你,都不会做出完美的决定,绝不是你的错!”他扶住她纤弱的肩,迫使她的脸正面看着他。
“为什么我要接受上天的捉弄?为什么我偏偏是斐进的女儿?又为什么我会遇上你?让我得面对这样的难题?”更恨的却是,她对这一切的命运,竟完全无能为力!她恨死了老天爷!更气自己的无力……
他搂紧她颤抖的身子,安抚轻拍着她。感受到她的气愤、绝望、痛苦及更多更多的委屈脆弱,她的坚强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
像隔了一世纪这么久。
他确定她的情绪已平复,才温言道:“别想太多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你身边,你过得幸福,你娘在天之灵才会安息。就从好好吃饭开始罢!”
舍不得离开他胸膛的温暖,但她不得不放弃眷恋,他是天下人的,不是她独有的。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了,她仍有些依恋,推开他的怀抱,无故的生起闷气。
“我会吃的。”她垂着头,闷闷应着。
“那么……你好好休息,早点睡,别累着自己,我该走了。”明日的早朝可热闹了,所有的暗潮汹涌即将摊牌,也就是他独揽大局之时,一切的胜负就可定了……
她默默的看着他转身,知道他即将离开,一股酸楚忽然窜到她心间,她突然好想抱着被子痛哭一场。
她坐在床边,抱着香枕,呆呆地看着他又转回来的背影。
“又怎么了?”他看出她的异样。
她毅然决定任性一次。
“借我一样东西行不行?”她抬头,轻启朱唇问着。
“什么东西?”他疑惑。
她伸出纤葱玉指,点了点他的胸膛。
“这里。”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行!那么何时归还呢?”他也坐在床沿,与她对视。
“不还!一辈子都不还!”她扑搂住他厚实且温暖的胸膛,赌气说道。
他没想到她柔软的身子会扑在他怀里,虽讶然却又十分欢喜。他轻抚她绸缎般乌亮的发丝,强自压抑想吻她的冲动,感受她馨香的身子,绝佳柔软的触感,即使有衣物隔着,仍然能感觉她微热的体温。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凝望他俊逸的脸庞,然后,飞快地,用她冰凉的唇,贴住他的,像蜻蜓点水般舔了一下,又立刻埋进他胸怀。
小小声又带点害羞说道:“我……我爱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简直是呆掉了,做梦也想不到她会主动吻他,还如此温柔可爱;狂喜的是,她终于承认她爱的人是自己;又恼怒为何没先吻她,反而被她抢先,千百种情绪在他心里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眼眶再也关不住泪水,滴落一颗颗的珍珠,把梵绪的衣襟给弄湿了一片。
她知道自己像个孩子般大哭,实在很丢人,可是她此刻就是丢脸也不顾了,她就是想哭,而且是狠狠的哭!哭什么呢?说真格的,其实她也不知道。
“别看我喔!我现在很丑。”她哽咽的说,然后把鼻涕眼泪全擦在他衣襟上。
“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漂亮。”他爱怜的摸摸她的臻首。
“油嘴滑舌。”她破涕为笑啐道。
“可就是有人喜欢哪……”他轻笑。
她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好累喔……我要睡了……”她渐渐的合上双眼,沉沉地睡去。
梵绪贪恋地凝望她的睡颜,也在恍惚中睡去……
翌日·议事殿
梵绪为了哈图攻破撒克城之事,紧急召开军事会议,分别命威亲王缙齐与右大臣郑溥各自率领二十万步骑火器,迎击察曼所率领十五万大军,所有省份皆警戒备战,全力抵抗哈图的入侵。
此时,一名太监进殿跪倒道:“启禀皇上,有一名自称参谋的人梁铮英求见三王爷,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梵绪看向缙齐,见他颔首便道:“宣他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沾染飞沙的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地走进大殿,那张俊秀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疲态。
他跪下喊道:“微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有何紧急军情快快上报。”这男子有些面熟,总觉得在里看过他,梁铮英?是了!他想起来了,就是四年前三元及第的才子梁铮英,当年梵绪也才见过他一次,后来缙齐便收他为军师,在撒克城待了四年。
“回皇上,微臣死里逃生,偷听到敌军要派刺客暗杀三王爷和郑大人,赶紧奔回京城,通知王爷与郑大人要小心提防。”梁铮英恭敬回道。
缙齐走近他问道:“你怎么逃回来的?殷仲伯呢?他跟你一道回京,还是先回北殷王府?”
“殷将军回北殷王府,他叫我见到王爷就把这封信交给您。”他说着说着便往袖中掏信,喃喃道:“咦?到哪儿去了?奇了?”
缙齐便上前一步,说道:“会不会掉在哪儿了?”
梁铮突然握了把匕首疾刺向缙齐腹部,这一下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何况缙齐离他不过二寸,即使后避也躲不过,尚且谁会料到他忽施暗算。
绪齐摇摇晃晃后退几步,指着他道:“你……你……为什么……?”没说完便仰天倒下。
梵绪怒喝道:“快把刺客拿下!”
殿内侍卫立刻把他团团包围,殿外又涌进一群禁卫军,刘尉逍抢先扑上,与他激斗起来。一个拿短小的匕首,一个手持大刀,贴身比斗自然是匕首占了上风,梁铮英一点也不含糊,使出的一招一式,全是名门正派的剑法,有时轻忽飘然,有时沉稳重,身手相当俐落。刘尉逍虽使刀,却也柔劲十足,刀法锋芒四射,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周围的侍卫连想抢进帮忙也无从帮起。
“快传太医!”缬齐和纬齐七手八脚的,将缙齐抬上太师椅,只见缙齐的手捂住腹部,鲜血从他指间渗出,他双眼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
“三哥!快醒醒啊!”纬齐伸手探了他鼻息,脸色一变喊道。
梵绪却微微一笑唤道:“庞陵!”
庞陵原就侍立在梵绪身边,听见万岁唤他,他也只点点头没说什么。手腕一翻,多了一颗小珠子,手指曲成莲花状,劲透指尖将珠子弹了出去。他这动作快速绝伦,不知鬼不觉,当然——除了梵绪以外。
在这同一时刻,梁铮英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单手撑住僵直的身子,怒眼瞪向庞陵怪笑道:“原来宫中还有此等高手!哈!……”他原本俊美的面貌,变的异常狰狞可怖。
刘尉逍岂会错过他这个大破绽,立刻飞身上前将大刀架住他的脖子,一旁的侍卫也立即抢进,纷纷出刀将他项上人头,抵在围成一片的刀剑上。
“我看三哥是没救了,不如替他风光大葬,也算是尽了做兄弟的义务。唉……真是英年早逝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纬齐双手台十,故做虔诚样。
“那么把三哥的名下资产变卖变卖,还可替国库省下不少战事费用,可谓是遗爱人间,让我算算看。”缬齐还真拿出算盘打了起来。
梵绪走下御座,伸脚了踢缙齐。“别玩了,还不起来。”
“七弟你刚刚说了什么?三哥有点听不清楚呢!”缙齐睁开眼,露出异常和善的笑容。
“三哥你终于醒啦!小弟真是担心死了,要不要小弟替你包扎包扎?”纬齐十分谄媚地献殷勤。
“少来这套,你欠三哥五千两的债还没清,三哥怎么舍得先你一步赴黄泉呢?哼!”缙齐一边让御医包扎手掌,一边挑着眉冷哼。
“三哥这招空手夺白刃加装死息功的绝技,是令四弟佩服之至。”
缬齐此言一出,众人才知原来三王爷死而复生,是因三王爷以手掌握住匕首,往后仰倒则是为了减轻冲劲,不禁更加佩服三王爷的机敏。
“缙齐,这刺客是你的手下么?”梵绪指着梁铮英问道。
“不是!铮英是不会武功的,快将他的人皮面具拿下!”
刘尉逍从刺客耳际撕下一张人皮,露出刺客原貌,刺客浓眉大眼,有些胡渣,青筋突起,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谁派你来的,还不快快从实招来!”缙齐喝道。
“哈哈……各位大人准备改朝换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刺客倒一点也不惧,反而打起心理战了。
“混帐!胡说什么!”
“万岁爷在此,岂容得你妖言惑众!”
“赏他几个巴掌,瞧他还敢不敢胡扯!”
“竟敢以下犯上,大殿之上还不快伏首认罪,大逆不道按修罗例律合该诛九族,若你安分些,还可留你全尸,不过你口出狂言,五马分尸算便宜你了!”
几位大臣纷纷怒骂起来,急着向皇上表明百分百的忠心。
那刺客冷笑几声,突然嘴角流出鲜血,僵直仰颈往前倾,锐利的剑锋深深陷入项颈,鲜红的血液自伤口喷出,流了一地。
梵绪皱眉喊道:“拉出去!”
殿中经过一场混乱,大臣们也是给吓得心惊胆跳,冷汗涔涔流下,况且刺客似乎知道有人要造反,每个人心里各有心思,全都低着头,默默盘算要如何应对圣上,才不会显的不够忠诚。
“启禀皇上,巴齐都统晋见。”太监清脆的语调,暂时打断凝重的气氛。
“立刻宣他进来。”梵绪转身坐回龙椅。
巴齐威风凛凛走进殿里,手里捧着一些白纸,神色慎重,绷紧的面容,让大臣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直冒汗。
“启禀皇上,奴才奉旨传斐丞相晋见,门口守卫竟挡住大门,不让奴才宣旨,奴才为了不违圣令,只好硬闯进去。”巴齐朗声说道。
“哦?闯进去又如何?”
“回皇上的话,奴才闯进丞相府,竟发现斐丞相并不在府中,并且连斐家千金和夫人也全失了踪,府中只有仆役和守卫,奴才心知不寻常,便搜查整个丞相府,在书房的暗格里,搜到了一些信件。”巴齐恭敬奉上。
庞陵接过,呈在梵绪桌上。
梵绪翻了翻,看了几眼,便丢给缙齐,板着脸冷道:“你看你认不认得那些字?”
缙齐一看,立即认出这像鬼画符的文字:“是哈图的文字,信上说:动土之事即将进行,西北边塞无须担心,只要事成,共谋万利。其余的,是些时间地点,没什么特别的。这动土计划是指……”
“太岁爷头上动土,亏他想得出来。”纬齐突然接口道。
梵绪冷哼一声,怒道:“这么说斐进是想谋朝篡位,还联合哈图两面进攻京城。斐进身为顾命大臣,竟然宠极生骄,阴图不轨,斐进造反叛朝,如今证据确凿,理法难容。各位是逆贼昔日同僚,该如何处置?”梵绪沉声问道。
“回皇上,斐进狗贼罪恶滔天,应诛连九族!”杨峪直视圣上,意有所指道。
郑溥看了杨峪一眼,心知他是为了女儿不得皇宠,反而是斐进的女儿极有可能登上后位,心中忿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