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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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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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可以了啦。”呜,好烫。
  “那还不用桶子盛起来?还没完哩,这不过是黑沙,是最劣的糖,再用瓦溜去沥。”
  “知道啦,这步骤我都快背到滚瓜烂熟了。”程吞银咕哝,手上动作也没停,唤来奴仆替他将瓦溜搁在缸上,再将滚烫的稠糖倒入瓦溜。
  “光会背有什么用?!还不是煮坏了十几锅的蔗汁!”
  “那是失误……”
  这回飞砸过来的不是硬邦邦的甘蔗,而是一只莲足。
  “你知不知道一口五十斤的糖锅要多少甘蔗来做?!况且金雁城的冬月太寒,甘蔗得千里迢迢打南方运来,远比用甜菜来制糖还贵!你就这样糟蹋?!”莲足主人宛若正在试爆的火药,“程吞银,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的三餐就是那十几锅的蔗汁糖水,在喝乾净之前别奢望我会赏你一口饭吃!”
  说罢,踹在少年臀上的莲足左右蹂踩,虽然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好歹也足够泄愤了。
  “反正煮糖这事用不著当家主子亲自操刀,交给下人做就好啦。”他们只要管管帐、谈谈生意不就得了?
  “当家主子自个儿都不会煮糖,拿什么去教导下人?!”继续踹。
  程吞银苦著脸,瞧向身后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原来……他如果发起火来,也是这副狰狞样吗?那么他一定要告诫自己,千千万万不能上火,否则那模样——很丑哩。
  “咬金,你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孔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怎样!”咬金,正是莲足主人的闺名。
  “我看了会很受打击耶……含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程吞银嘀咕。
  “我不会。”第三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孔在绞汁车械后探出,噙著笑的容颜很是温文。
  程家三姐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样的脸孔却拥有三种天差地别的神情。
  “含玉最乖了,咬金姐疼你噢。”她很偏心地抛给程含玉一个如花笑靥,视线再转回程吞银身上时又是那副凶婆娘模样。
  对于两个弟弟,她虽一视同仁,可是程吞银的懒散让她总是得多花心思教导,相较于程含玉的懂事,在旁人眼中看来自然觉得她老是找程吞银的麻烦。
  “因为我最爱你呀,所以无论你是什么神情,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程含玉一开口就是腻死人的甜蜜。
  “唔,含玉。”程咬金感动地抛下程吞银,小跑步到程含玉身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呜,这个小弟一定是打小吃甜喝蜜长大的,一张嘴甜得很,要好好疼他。
  “咬金,我也最爱你啦!”程吞银不甘姐姐被独占,慌忙展臂嚷道,也缠著要程咬金奔回来拥抱他。
  “好好,我也爱你。”拖著含玉,程咬金又跑回吞银身旁,一臂勾著一个,将三人缠成麻花。“我最爱你们了……”
  他们三人自娘胎以来就牵系著彼此,拥有相同的漂亮脸孔,虽一女两男,却丝毫不影响感情,三人落地的时辰近乎相同,后来因为程家老爷认为以“好”字来看,先得女再生子才是大富大贵,于是也不理会谁先来后到,就将三胞眙中唯一的女娃当成长女,取名咬金,盼她能人如其名,替程家衔咬来金玉满堂,程吞银及程含玉则一直没能分出谁兄谁弟,甚至在五岁之前,一模一样的脸孔及性别还老是让父母认错了人,直到六岁,含玉在一场与吞银的骑射比试上赢了数分,才抢到了“含玉”这个名儿——他们不争长幼次序,而是争两个名儿中比较不会被人耻笑的,至此,程吞银饮恨,只得心甘情愿咽下“吞银”这个名字,荣登程府二公子的宝座。
  三个人的相同脸孔还让他们利用透彻——在程府老爷、夫人逝世之后,程家事业就由三姐弟共同担起,有时谈生意、卖笑脸就由程吞银上场;有时需要上花楼拚酒,就由千杯不醉的程含玉出马;若得用上制糖技术的场合,就由程咬金扮男装出现。三人的默契十足,这些年来也没出过半次差错。
  “咬金,我是真的最爱你,这世上除你之外,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这么说。”程含玉的嗓音浅浅的,但从不失认真,以弟弟待姐姐的态度来看,他的甜言蜜语太过火了些,可又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程咬金噗哧一笑,“以后等你遇上了心爱的姑娘,看你还能说得这么坚定吗?”这个小弟呀,想将她当成其他女人哄噢?虽然吞银和含玉的潘安容貌带著数分宜男宜女的英挺,也正是姑娘家喜爱的“俊俏”模样,可是别忘了她程咬金每天都会在铜镜前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早就麻木了,这种深情款款的话,还是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实际些。
  “我说了,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程含玉坚决地重复一回,甚少扬高的语调仍能听出一抹不容质疑的肯定。
  “臭含玉,别想独占咬金,她也是我的!”程吞银哇哇大叫:“咬金,我也好爱好爱你,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噢。”他凑上唇,在她右颊落下响吻。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呀,今天嘴巴全抹了蜜?啊!该不会早膳偷尝了窖里的牡丹花酿蜜?那酿蜜可是很贵的噢。”程咬金被两个弟弟逗笑,虽然他们两人把她抱得快喘不过气,不过面对弟弟的撒娇,她乐于接受。
  相较于保守的民风,他们程家人可是大剌剌表达感情,三不五时就会上演这种姐弟亲亲搂搂的场景。
  “好了,别胡闹了,等会儿糖霜煮焦就坏了。吞银,继续去沥黑滓;含玉,等会儿和吞银交换工作,我要你们两个将煮糖这门技巧全学透。”程咬金轻轻挣开两个弟弟的臂膀,换来两人不满的咕哝。
  程府与寻常百姓家一样,拥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所以当吞银和含玉正在书斋读书时,咬金已经跟著娘亲在热呼呼的糖仓里压浆煎糖,加上她悟性高,很快的,小小女娃俨然成为程府的制糖师傅,连许多大户人家华筵必用的享糖也难不倒她。
  将两个弟弟推回工作岗位,程咬金笑笑地拿起一碗未凝结的赤沙糖,在糖仓一角的烙铁板上忙起自个儿的乐趣。
  一根竹签、一碗糖浆,她就能以糖为墨,以铁板为纸地画起飞禽走兽。“画糖”可是程咬金另一项骄傲的技巧。
  “主子!主子!铢儿被人欺负了——”
  极为凄厉的哭声由糖仓外呼啸而过,程咬金抬起螓首,却已不见哭嚷著委屈的身影,再低头,哭声又呼啸而来,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主子,铢儿在梅庄被人欺负了,呜——”
  “铢儿,我在糖仓!”
  哭声一顿,像是养精蓄锐一般地歇了半晌,直到一身粉暖的小姑娘提裙奔入糖仓,那哭声才像山洪爆发似的倾倒出来。
  “主子!铢儿、铢儿……”
  “怎么了?不是上梅庄去送挑衅书吗?”挑衅书美其名叫“拜帖”,实际上也不过是向梅庄四当家送达几行冷嘲热讽。
  “是去送了,可是、可是……您自己看啦!”铢儿鼻头通红,不知是外头天寒雪冷给冻的,还是一路自梅庄哭回来给拧红的。
  程咬金接过程铢递来的回帖,揽著柳眉细瞧白纸上头的一点红,东翻翻西转转,食指还在上头搓搓揉揉,依然瞧不出什么玄机。
  “这是什么东西?”
  “是、是铢儿唇上的胭脂啦!”呜呜呜。
  “喔。”程咬金明了地点头,然后又顿了顿。“不过,你拿胭脂去盖绢纸做什么?”很难理解。
  “那是梅四爷盖的。”呜呜呜。
  “喔。”程咬金比画了比画,纸上的唇形的确比铢儿的唇还要长些,原来是梅舒心的唇形呀?这唇形真漂亮,上唇薄下唇丰,尤其镶在梅舒心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上,有画龙点睛之妙——
  等等!
  思绪猛然停顿,往后跳回一步。
  “你不是说……绢纸上红红的东西是你唇上的胭脂?”
  程铢委屈地点头。
  “可是你又说纸上的唇形是梅舒心烙上去的?”
  “是……”
  “可是你唇上的胭脂怎么会跑到他唇上去?”很深奥的关联性,她实在找不出两者要如何连在一块。
  程铢又是一阵抽抽噎噎,“所以人家才说我被欺负了嘛!”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嚷嚷的吗?“梅四爷……梅四爷他……呜!”
  一个小姑娘支支吾吾,嘴里说著被欺负,即使再蠢的人,此刻就算不清楚始末,也大概了解了片段。
  “喔。”程咬金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上那碗赤沙糖糊全往烙铁板上倒,原先正在绘制的糖蝴蝶被糖糊融为一体,她转身,取来之前一大锅被程吞银煎坏的糖浆,继续朝铁板上灌。
  没有半点为人主子该有的反应。
  “主……主子?铢儿被欺负了耶,您……不替铢儿出气?”程铢怯怯地问。
  程咬金没吭声,一根竹签在惊人的大坨糖糊间来回穿梭,绘制著画糖。
  须臾过去。
  “主子!铢儿不要了!铢儿不要出气了!主子!您冷静!冷静!铢儿只是被吃了一口胭脂,没关系的!真的!真的!主子!铢儿错了!铢儿不委屈!真的不委屈!主子——”
  程咬金手握一柄冷却的画糖大关刀,程铢则跪在地上半拖半抱地阻止她踏出程府大门寻仇。
  “古有关云长拖刀斩华雄,今有程咬金拖刀斩梅四!”
  撂下狠话,程府与梅庄今年的第一次交锋,由此展开。
  第二章
  程咬金一路畅行无阻地杀进梅庄,也许梅庄人自知理亏,心知肚明程府当家杀气腾腾地手执凶器进门所为何事,更不想成为程梅两府恶斗下的牺牲品,识趣地纷纷让道,有些人甚至悄俏指点梅舒心目前所在位置。
  整个梅庄只剩下忠心护主的梅严站出来挡在程咬金面前。
  “这是误会,我们四当家睡胡涂了,等他清醒,我会请他上程府向铢姑娘赔罪。”
  “赔罪就了事了吗?!太便宜他了!”黄澄澄的糖制关刀很是晶亮,看来颇有几分气势。
  “就算现在进去砍他两、三刀又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不知错在何处!”梅严没被吓跑,毕竟程咬金略嫌娇小的身形也不构成太大压迫。
  “我不会只砍他两、三刀。”她要将他挫骨扬灰!
  “程公子……”见程咬金一袭男装,让梅严错认她的性别——加上金雁城大多数人也只知道程府当家的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少年郎,殊不知这名少年郎是由程府三姐弟轮番巧扮。
  “滚开,否则别怪我刀下不留人!”糖关刀一劈,虽然劈不死人,但被那好几锅糖浆凝出来的结晶给打到也不是开玩笑的。
  梅严反应极快,闪开了程咬金挥来的糖关刀,却守不住侧厅的入口,砰的一声巨响,程咬金踹门而入——
  “四当家,您替我评评理!我这做人爹亲的,难道连替女儿决定终身大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还没嫁出门就将我这做爹的权威践踏于地,您说,这头我怎么点得下去?!”
  一名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在沉睡的梅舒心身旁呼天抢地兼捶胸顿足,旁边站著另外一男一女,脸上皆是浓浓的无力感。
  “爹……您别这样,我——”梅媻姗想开口。
  “你什么你?!大了,翅膀硬了,有主子撑腰了,连爹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中年男子立刻打断她的话,“爹同你说过多少回,不要去招惹主子,说也说了、训也训了,可你有听进一字一句吗?没有!你当爹说话是个屁!你明不明白外头传得多难听,说什么你使狐媚勾引主子,坐上梅庄三夫人的地位,现在可好了,你自己想赔上清誉,还连累三当家跟著你一块,现在外头改传三当家用主子身分毁你婚姻、占你为妻,你到底要搞出多少难听的传言才会清醒懂事?!”
  “盛叔,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脸色无辜的男人好声好气道。
  “三当家,这声盛叔我担不起。”
  “爹……”
  没人有心思去注意到趴在桌上的梅舒心手指动了动。
  “三当家,当初您答应过,绝不用强逼的手段,您记得吗?”见斥责收不到成效,梅盛改采说理。
  梅三当然知道梅盛又准备拿他曾经说过的话来让他死心,若是以往,他会因梅盛这句问话而重新退回“主子”的身分上,而今,在他明白了媻姗的心意之后,他不可能再容许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清。
  “盛叔,这一次,我不会让步。”
  梅三的口气不失恭敬,却也更加坚决,他与身畔的女孩互视一眼,两人唇边的笑容说明彼此的心意。
  如果感情路上有坎坷,不是单独一个人便能撑过去,若不能同心,如何能尝结果?
  梅三先道:“你要怪我食言也好,背信也罢。”
  女孩接道:“还是你要骂我败坏门风也好、不懂矜持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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