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宿的事进行得异常顺利。那位泰松公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苏浅兰的请求。当天晚上,苏浅兰和两个丫头就住进了那个僻静精致的院落。
院落不大,可也有山有水,分为东厢西厢和正房,环抱前后两进庭院。苏浅兰被安排住进了东厢房。这里的卧室推开窗子就能望见院里的树木,微风迎面吹拂,十分舒服。
然而苏浅兰的心情并不轻松,接受了泰松公主的人情,就意味着很可能会被搅进泰松公主和贵英恰之间的漩涡里去,这跟她上山来的目的大是相左。可惜自己已经撞见了那两人互相纠缠的一幕,就算没住进泰松公主的院子里来,也不容易再置身事外。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就寝时辰,泰松公主都没有露面,只有两个丫头过来送膳铺床,对苏浅兰态度十分客气,但也透着几分疏离。
“泰松公主,别是跟贵英恰有奸情吧?”阿娜日八卦的猜测道:“格格您当时想着要救她,不惜为此出手打人,哪知道人家恋奸情热的,救人不成反惹人嫌。白费心思了!”
“别瞎猜了!”苏浅兰好笑的道:“人家如此行事,必然有不便为人所知的秘密,绝不会有什么奸情,若依我看,泰松公主多半是受了那贵英恰的什么胁迫!”
“嗯,什么秘密?什么胁迫?”阿娜日来了精神,一个劲的怂恿苏浅兰继续分析推测。自白天见识领教了苏浅兰的分析能力,她便对苏浅兰佩服得五体投地!巴不得再聆听到那样脑力激荡、抽丝剥茧般的推理解释。
“去去去!”苏浅兰没好气的道:“平白无故的怎么猜得到?况且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能不掺和就别掺和了,我还巴不得泰松公主别来理我呢!”
两人正说着话,梅妍从外面急急跑了进来:“格格!乌克善阿哥有消息了!”
“真的!他还好吗?”苏浅兰连忙起身急问。梅妍和李循方之间,一直有联系,究竟靠什么来联系,梅妍不说,苏浅兰也识趣的没问。
李循方这次一到察汉浩特,就跟他们分开去了打探消息,刚才苏浅兰还在挂念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消息传来,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了结果。
梅妍点点头:“大阿哥入夜时分到的察汉浩特,他的处境有点微妙,大汗派人将他接进了一座王府!那王府是大汗叔祖父岱青台吉的住处,岱青台吉对他言词客气,但态度冷淡,并且限制了他的自由,看这情形他应该就是被软禁了。”
“软禁?”苏浅兰了解的点点头,这事倒也在她预料之中,林丹汗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在金顶白庙寄住的消息,在跟自己见面之前,他应该不会立刻留难乌克善。
“格格。要不要李大哥出手,将大阿哥救出来?”梅妍随即关切的问。
“暂时不用!”苏浅兰并不想给李循方添这么大的麻烦,她自信跟林丹汗谈判之后,乌克善便能得脱牢笼,安全回返科尔沁。
“还有另一个,是关于苏秦格格的消息。”梅妍面色稍稍一沉,低声道:“苏秦格格的情况有些特别!她的叔父不知怎的,竟然搭上了大明的官员,辽东巡使周永春!”
苏浅兰一怔:“辽东巡使?周永春?”
梅妍解释道:“所谓辽东巡使,就是大明方面专门为处理蒙汉关系而设置的一个官职,所有蒙汉间互市、通婚,以及协防之类的事情,都是由辽东巡使来总领负责。”
苏浅兰了解的点点头,诧异已极:“然后呢?她叔父跟这位辽东巡使周大人有了往来,跟苏秦又有什么关系?”
“苏秦格格的叔父,不是一直想让苏秦格格跟蒙古的贵族联姻么?可惜叶赫新败,地位倾颓,他叔父始终没能替她找到满意的夫婿。”梅妍微微笑了一下:“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辽东巡使周大人竟然认了苏秦格格和她侄女两人做干女儿,一口气给了苏秦格格四千两,说是送给苏秦格格做添妆的银子。”
“四、四千两!”阿娜日“呜哇”一下惊呼起来。要知道,明王朝每年拨给蒙古各部的市赏,细分下来。每部也就几千两,受排挤的弱小部落,如科尔沁等,更是连千两也没有,苏秦却一下得了这么多银子,难怪阿娜日要吃惊了。
“格格!”阿娜日兴奋起来,推着苏浅兰的胳膊道:“这太厉害了!有了这笔嫁妆银子,苏秦格格那还不立马身价百倍!看谁还敢小瞧了她去!那个明朝,真是太有钱了!一个官员都能随手拿出几千两来,怪不得他们年年都能给咱们蒙古那么多的市赏!怪不得!”
“傻丫头!大明汉人的富裕,你根本就想象不到!”苏浅兰轻轻说了她一句。却也不禁悠然神往。明朝,中原,汉人,这些才是她熟悉了二十几年的东西,上一世,她可不是不什么蒙古人,而是正宗的南方汉人,她喜欢自己的民族,喜欢那悠久的历史和文明,明朝,在她的感觉里,就像阔别已久的故乡,亲切又怀念!
转过头来忽然发现梅妍在怔怔出神,面上掠过糅合了自豪、屈辱、不甘和痛楚等等复杂情绪的神情。苏浅兰微微一怔,无需多想,就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感受。
身为一个汉人,她自然也跟苏浅兰一样,为自己民族几千年悠久的历史文化而骄傲自豪着,被外族的人惊羡赞叹自己国家的富裕,自然免不了有几分得意!
然而身为一个汉人,她却又知道,国家的富裕,并不代表民众的富裕,有钱的,永远是上面的那些官员,是朝廷!
民间数以万计的百姓,过的都是揭不开锅,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惨生活,各种各样官逼民反的事情在大明境内层出不穷,丝毫不像一般蒙古人以为的那样,明朝的每个人都比他们的生活优裕十倍!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贫富极端分化的国家,对内却上有锦衣卫的残酷吏治,下有层层盘剥的沉重赋税,以及不遗余力的剿匪镇压,对外却积弱不堪,面临蒙古和后金的铁骑,只懂得每年拿出大把的银子。妄图把敌人砸晕——这却是何等的悲哀!
“苏秦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浅兰淡淡的问,这件事,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以为苏秦姐弟得了自己传信,会动身返回建州,可现在看来,她们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陷进了蒙汉间的漩涡!她绝不相信,那个周大人如此厚赏苏秦,会没有特别的心思!
问话惊醒了梅妍,她抬眼望向苏浅兰的那一瞬间,眼底的恨意甚至来不及消失无踪。
然而对上苏浅兰目光的那一霎,她却呆了一呆,这位蒙古尊贵的格格,目光是如许清澈,如许了然,如许温柔,仿佛从未把她当成外人,仿佛就是她的姐妹,有着跟她一样的,鲜活跳动、亲切温暖的心!
“她……她现在,就住在周大人府中!”梅妍赶忙答话。
苏浅兰皱着眉,略一思索,猛然抬起了头,面上是一片果然的悲哀:“我明白了!我知道周大人的打算了!这天下,果然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什么?”梅妍和阿娜日一齐愣住。
苏浅兰望着眼前两个丫头,轻轻吐出了自己的推论:“周大人,是想扶持苏秦,当上林丹汗的大福晋!以便明朝更能主动掌握到林丹汗的一举一动!甚至更多!”
绿野篇 第八十二章 汗驾将临
第八十二章 汗驾将临
第二天早上,苏浅兰却是在阿娜日惊惶的呼唤声中醒了过来:“格格!不好了!我听寺里的喇嘛说。大汗决定登山拜庙,很快就要过这边来了!”
“知道了!”苏浅兰并不吃惊害怕,到金顶白庙来,等着跟林丹汗谈判,这本来就是她计划中的事,只是,林丹汗来得如此之快,倒有些意想不到。
从容不迫的起身洗漱,享用寺中提供的素斋,苏浅兰于镇定中不免也有几分紧张。林丹汗的外表,并不粗野狂暴,他的肤色比一般蒙古人都浅些,甚至有几分俊朗,唯独唇上的一字横须,叫她总是忍不住联想起后世二战中那个著名的德国小胡子。
林丹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由于所掌握的资讯有限,苏浅兰也无从推测,只能从他推行的各种政策、以及他的行事命令上面,大略感到他是个性情较为急躁,行事不够深思熟虑,想恢复祖宗雄风,却又不得其法。只会生搬硬套,独断专行的人物。
对付这样的人,几乎不用费什么脑力,但为防万一,苏浅兰还是准备了好几套不同的说辞和应对方案,不动声色就打好了腹稿。
当然,她最大的依仗,还是武功卓绝的李循方,之前还在路上时,她就已经得到了李循方的保证,若有意外,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能护着她逃出去。
梅妍显得很是紧张,频频离开苏浅兰身边去跟李循方暗中联系,直到苏浅兰悠然用完早膳,她才松了口气,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李循方早林丹汗一步,已往金顶白庙这边潜行而至,暂时虽然不会露面,但已做好了策应的万全准备。
察汉浩特城的子民,今天一大早就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平时颇显得冷清的汗宫门前街道,如今列满了汗宫卫士,悍然摆出一副汗驾出巡的姿态。
过去,林丹汗也不是没有离开过汗宫,或是去行猎,或是去避暑,或是去亲征什么的。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几乎天才刚亮,就排开了仪仗。
大汗这是要去哪儿?早起打算开铺交易或是出门远行的人们,纷纷被净街的内侍和骑兵赶到路旁角落,于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猜测议论。
“今天是斋日?”其中一些人奇怪的询问身边同伴。
“为什么这么问?”许多人莫名其妙。
“你看那些内侍手上,好像拿着一些供品?”有眼尖的,发现了端倪。
“还真是啊!难道大汗是要去巡视金顶白庙?”
这个猜测其实很接近事实了,因此从汗宫一直到金顶白庙的路上,两边都陆续赶来了许多看热闹的闲人,毕竟不是经常都能有机会见到大汗出巡这么热闹的场面,光是讨论猜测一下大汗的出行目的,对他们来说,就有无穷的趣味。
金顶白庙的喇嘛们,在早课和早膳的一片忙碌中吃惊的得到了林丹汗即将驾临本寺的消息。要说林丹汗驾临金顶白庙,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早的,却还是寺庙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金顶白庙现今的住持沙尔巴呼图克图喇嘛,身为国师,又是林丹汗最坚定的支持者,背负着要在蒙古大地上传播红教教义,跟黄教分庭抗礼的重任,自是不会以怠慢的态度应付任何跟林丹汗有关系的场面。一得到消息。便丢下手头的工作,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起一介迎候接待的各种事宜来。
很快,从山脚一直到山顶,都有了喇嘛,沿途两边守候着。接近山门前,甚至有吹鼓手,专司长长的号角和巨大的锣钹。沙尔巴呼图克图住持则带着班第达、阿南达等一干寺庙的领事和负责翻译《甘珠尔经》的几名代表亲自站在正殿门前静立恭候林丹汗圣驾。
《甘珠尔经》以金粉写就,撰抄的是藏传佛教“经、律、论”中的“经”和“律”,囊括了天文、地里、医学、农学、哲学等宗教教义!其制作从一开始就作为传世的瑰宝来看待,斥资甚巨,在蒙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后世清朝的《四库全书》。
林丹汗作为制作这部经书的发起人,平时里的重视和关注,自不用说!他数次前来,也都是冲此经书而来,很有亲自督稿的意味。因此,沙尔巴呼图克图住持没有多想,只带了负责翻译经书的三十三名大喇嘛中的两名代表出来迎候,其他人仍留在藏经阁内忙碌。
跟寺庙外面的喧闹相比,藏经阁简直就是不问世事的域外桃源,任何俗世的嘈杂都传不到这里来,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落笔研磨声愈发凸显出此地的清雅幽静。
又写满一页蓝纸金字,满珠习礼搁下毛笔抬起头来,一面将稿子置于一旁,另取一张篮纸放到面前,一面转头唤了一声书架那边正在翻动经书的小沙弥。
“仁波切有何吩咐?”小沙弥恭敬的合掌问讯。
“听说,哈日珠拉格格昨天已在寺内寄住下来……”满珠习礼想了想,道:“你去。告诉昨天搬进泰松公主院中的那位贵客,我在禅房中等她,你把她带到我的禅房去。”
“是!”小沙弥虽然心中诧异,但绝不敢东问西问,答应着,便离开了藏经阁。
“仁波切答应见我了?”听到这个消息,苏浅兰却是十分高兴,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满珠习礼活佛提前要见自己,会说出些什么来。
当即略略整理一下,留下梅妍、阿娜日,一个人跟在那小沙弥身后,走出了东厢房。
要出这院子的时候,苏浅兰却意外的看到,泰松公主和几名贴身侍女就站在院子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