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琳娜眼中掠过一丝得色,忽然丢下酒碗从席间站了起来,笑望着苏浅兰道:“你且别急着走,或许再等会儿,长公主就会回府了!她可是早就想见到你呢!”
稍顿又道:“你若嫌久坐气闷,不妨跟我共舞一曲,以资娱乐?我可听说,科尔沁的玉儿格格,不但骑射双绝,连歌舞也是难得的高手呢!不知道姐姐可有幸见识见识?”
席前本就有舞姬在器乐的伴奏下起舞表演,莎琳娜自然而然入了场,朝苏浅兰挑了挑眉毛,跟着节奏跳起了舞,并且开口便唱:“金杯、银杯、斟满洒,双手举过头;炒米、奶茶、手扒肉,请你吃个够……杯尽、食进、舞未晋,不唱是羞客!”
苏浅兰一头黑线,她知道蒙古民族最爱载歌载舞,不管是在原野草滩,还是在巍峨殿堂,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欢舞踏歌,还喜欢一边跳舞一边跟人对唱,甚至还有个中高手,歌舞之间暗藏机锋,有时能把别人气得半死却说不出话来。
万万想不到,莎琳娜便是这样的高手,不但舞姿曼妙迷人,充满野性动感之美,连歌也唱得圆润如玉,气韵悠长,而且歌词现编现造,张口就来。
阿娜日正喝得面红耳赤,一听到这充满挑战意味的唱词,立刻气炸了肺,凑近苏浅兰耳边怂恿道:“格格!您快上去吧!婢子陪您一起,把她的气焰打掉!”
苏浅兰尴尬的摇摇头,任由莎琳娜千般挑战、阿娜日万般鼓动,就是装傻充愣端坐不动,也不去跟莎琳娜目光相触。
日前跟苏秦比试射猎,莫名其妙进入忘我状态,便被玉儿的残留记忆占据了主导作用,如今想起,苏浅兰尚觉得余悸犹存,哪里敢再试一次,为了表示自己也能唱会跳,让玉儿记忆再起主导作用。
更何况,玉儿的歌舞水准实在不如骑射,比莎琳娜差了不止一线,就算靠玉儿的残存记忆,也没有希望压得过莎琳娜,那又何必多事!
莎琳娜一见苏浅兰怯场退让,心中大快!舞跳得更欢了,唱词愈加过份起来:“……漠南女子呀!不知何处是舞乡!漠南琴曲呀!寂寞无人合歌舞!”
“格格!”阿娜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得杏眼圆睁。
苏浅兰皱紧了眉头,却无可奈何,人家的歌舞水准就是高,不认输也不行啊!
“呵呵呵呵!莎琳娜!过份了啊!人家是客,不想唱歌跳舞,只想坐着喝喝酒,吃吃肉,你个做主人的,怎么好强迫人家!”就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充满了豪气的女子笑声,随之场内舞姬纷纷退让两边,同时行起了大礼。
苏浅兰略略一怔,抬眼便看到一名身量高大,穿着火黄色盛装的女子,在两名侍女的拱卫下阔步走了过来。她大约三十多岁,长相有点接近男人,有棱有角,说不上明艳动人,倒处处透着英气,更奇的是,她的举动言语之间开阖,似乎比男人还要大气。
莎琳娜欢叫一声“表姐”,奔过去马马虎虎行罢礼,便贴到了她身边。
苏浅兰早已从这女子的气势和装扮,以及周围人的反应上知道了这位不速之客,便是全蒙古都有名的兀浪哈长公主了,也赶忙离席行礼,口称殿下。
“玉儿是吧?不用客气!”兀浪哈长公主一副很好说话的亲切样子,抢上几步,亲手将弯腰行礼的苏浅兰拉了起来,挽着她的手直接坐上首位,拍拍身边软垫招呼道:“坐!”
“玉儿不敢!”苏浅兰心中疑惑极了,看这位长公主的态度,挺和气的一个人啊!而且一来就解了自己的围,怎么会骄纵出莎琳娜那样的霸道人物来?
“跟我客套,就虚伪了啊!算下来,我们还是亲戚呢!你不用那么拘束!”兀浪哈半拉半劝的,拖着苏浅兰坐了下来。
苏浅兰没有办法,只好谢座,然后给兀浪哈趁机介绍苏秦的弟弟南绪,既然叶赫打算投靠蒙古,那么,能够有机会认识蒙古的实权人物,被大汗所倚重的这位长公主,对叶赫的计划极有帮助。
听说是来自海西女真的叶赫人,兀浪哈目中一闪,多看了南绪几眼,连连称赞了他几句少年英雄之类的话,但可能是南绪年纪太轻,兀浪哈对他还是不够重视,试探了他几句,便将他略了过去。
没吃上几口酒菜,兀浪哈便拉着苏浅兰的手天南地北扯了好一通。苏浅兰还以为她会替莎琳娜给自己道歉,然后捏合两人的友谊,结果没有!兀浪哈的话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倒是围绕科尔沁部多问了些情况。
不过,兀浪哈的热情态度,令苏浅兰有些迷惑,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入了她的眼,找遍玉儿记忆,也没找到跟兀浪哈相关的片段。
一番对话暂时告落,正当苏浅兰以为兀浪哈长公主会放开自己的手去吃喝的时候,兀浪哈非但紧抓着她没放手,反而在她手上摩挲起来,嘴里啧啧的赞道:“难怪你的小名,叫做玉儿!看你这手,滑腻柔软得什么似的!真真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苏浅兰手指一抽,满脸尴尬。确实,玉儿的手长得好看极了,十指纤纤,如葱似玉,连她也觉得很喜欢,这比前世自己那常常做事弄得粗糙起来的双手要好多了!但是被人这样夸赞,仍未免受之有愧,毕竟这不是自己保养出来的结果!
兀浪哈笑了一笑,忽道:“玉儿,有件事,我希望你考虑考虑。”
来了!看来这个才是宴会的真正目的!苏浅兰暗叫一声,忙提起百倍精神,抬头望住了兀浪哈:“长公主请说!”
“是这样的!”兀浪哈正容道:“你知道,我的驸马贵英恰吧!他是大汗的中军统帅,大汗对他的看重无人能望其项背,此所以会将他招为驸马之故!”
苏浅兰点点头,她知道贵英恰这个人,此人可算是大汗从小到大的死忠手下,大汗把最重要的、最高的军权都给了此人,可知他的权势地位之高,简直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兀浪哈长公主能在察哈尔呼风唤雨,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嫁了这么一个驸马的缘故!
兀浪哈叹了口气续道:“大汗看重贵英恰,本是好事,可没想到,好些年了,我这个嫡福晋却毫无所出!致使驸马子嗣艰难!大汗和我心中歉疚,便想着从宗室里再挑一名女子,嫁给贵英恰做侧福晋,替他生儿育女……”
兀浪哈说到这里,住口不言,双目灼灼的望住了苏浅兰。
苏浅兰早已被雷得外焦里糊,满头黑线,万万也想不到!原来兀浪哈长公主打的是这种主意!要她嫁给自己的驸马当侧福晋?开什么国际玩笑!
一旁的莎琳娜眼中掠过幸灾乐祸的神色,笑着插口道:“这件事,大汗心中早有打算,只是还没有时间来筹备,等那达慕大会过去,大汗就会亲自向你的父兄开口的,是我们长公主听说你刚好就在城内,这才动了念头,想要提前跟你结识,早一点做对好姐妹!”
南绪震惊的望着苏浅兰,心中暗叫可惜!除非科尔沁部打算脱离蒙古大汗的统治,自立门户或者另觅靠山,否则,苏浅兰怕是难逃沦为别人侧室的命运!
阿娜日则吓得脸色刷白,紧张瞪住了主子,若是主子脾气爆发,科尔沁处境堪忧了!
绿野篇 第二十七章 兔起鹘落的变化(二更)
一瞬间,苏浅兰脑海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逃走?脱离家族?装死?……无论哪个念头,都只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绝不能答应这种婚事!
然而,这不是一个婚姻自主的年代,她身为郡主,婚姻的政治印记尤为鲜明,除非大汗改变主意,否则,她逃不掉沦为侧室跟别人共一个丈夫的命运。
苏浅兰也想到了苏秦,这位历史上成为大汗福晋的女子,如果她去跟大汗求情……可是,现在的苏秦,连大汗的面都还没能见到!更何况,作为好友,苏浅兰并不想苏秦也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之一!
怎么办?怎么办?……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安居正确的位置,心静不受外界干扰,待人以仁,平等不偏斜,言而有信,声不妄发,只看事实,不存侥幸,尽自己的能力做事,把握机会,择时而动苏浅兰情急下心中默念起范文采赠给她的那两句词,面上神色先变了变,瞬即渐渐恢复镇定,淡然看着长公主,道:“玉儿的婚事,全凭父兄作主,未有实质之前,玉儿私下不敢妄言,更不敢攀附公主府,还望公主见谅!”
“呵呵……”兀浪哈笑了起来,用力捏捏她的双手道:“这事呢!就这么定了!你父兄那里,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的!我不过就是提前跟你说说,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莎琳娜则惊讶的偷扫了苏浅兰一眼,她的反应这么淡定,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觉得能嫁给贵英恰当侧福晋,也很不错?
又瞎扯了两句,兀浪哈刚要放开苏浅兰双手继续喝酒吃肉,殿外忽然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呼叫:“不好啦!失火啦!——”
苏浅兰不由跟南绪和阿娜日对望了一眼,俱是奇怪,堂堂长公主府,居然也会失火?
兀浪哈则是面色一沉,霍然站起,喝退舞姬和乐师,望向殿门之外。只见外面人影憧憧,奔来走去,没有多时便有一名内侍总管急匆匆跑进殿来禀道:“公主!是藏书阁失火,暂时不会波及此地!公主勿忧,下人们正尽力扑火!”
“藏书阁?”兀浪哈略略松了口气,但也皱眉不已,回头对苏浅兰道:“玉儿!你且在此安坐,外面如此混乱,我得去看看,等周围安静下来了,我再送你回去!”
“好!”苏浅兰早就不想在这里多待,闻言点头答应。兀浪哈当即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偏殿,留下莎琳娜代为陪座。
莎琳娜跟苏浅兰可没什么共同语言,没说上两句便弄僵了气氛,一齐沉默下来。远远的望着殿门外人来人往,莎琳娜坐立不安,懒得再跟苏浅兰维持表面客气,自顾自的跳起身来就往殿门外走。
苏浅兰没有什么反应,无论莎琳娜要去哪里,她都只会举双手赞成,绝不会生气,只要这娃别在她面前假惺惺的晃荡,她就感到万分舒适。
眼看走到半路,莎琳娜脚步一顿,忽然又转了回来,一直走到苏浅兰面前,两手往案上一撑,半身倾斜,凑近了苏浅兰耳朵轻声笑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驸马爷对女人是没有喜好的!真正喜欢你的,是我表姐才对!哈哈……”
说罢,趁着苏浅兰愣神的当口,再次转身走出了殿门,口中大声道:“玉儿妹妹你好好歇着,我去帮你看看,什么时候才能送你回去!”
苏浅兰瞪着莎琳娜消失的背影,身上猛一阵恶寒!前世也看过耽美小说的她,完全明白莎琳娜的话中之意。然而小说里看着美好的东西,现实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晓长公主原来是个百合女同,被她拉过的双手立刻浮起了一层鸡母皮!
莎琳娜那句耳语,阿娜日并没有听到,只看见主子神情作呕的抓起巾子拼命擦拭,不由奇怪的忙靠过来,一面抢夺苏浅兰手里的巾子,一面发问:“格格!那人都跟您说什么了?您这么生气?跟自己的手过不去?”
“没什么!手脏了!脏死了!”苏浅兰咬牙切齿的解释。
“哪位姐姐去帮我家主子打点水来?”阿娜日望望留下来等着侍候客人的两名侍女。
“我去吧!”其中一人答应着跑了出去。
虽然舞姬们都走光了,殿内还有几名内侍在,阿娜日因此不敢跟苏浅兰多说什么对长公主和莎琳娜不满的话,只好跟苏浅兰面面相觑,用神情表露着自己的担忧和焦虑。
苏浅兰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坐在下首席位的南绪忽然身形一闪,便到了她身旁,抬手做了个“噤声”的举动。
不单止是苏浅兰,所有人都惊讶望住了南绪。后者目光一转,突然抬脚一蹬,将主位酒席后的六扇大立屏蹬得收折起来,露出了里边漆黑的夹道。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惊呼出声,瞪圆了眼睛!只见烛光照射下,夹道中现出秘门来,一个全身黑衣、手持利刃的蒙面人正从秘门中闪出身来!
那人似未想到会惊动这外面的人,更没想到自己动作如此悄无声息,还是有人察觉了他的存在,并且踢开屏风,将他整个暴露到了烛光之下。微微一怔之后,忙暴起飞窜,却是先跳到了酒席之上,打算翻上横梁遁走。
南绪原以为是潜伏的刺客,此时却见这蒙面人并未扑向苏浅兰,便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护在苏浅兰身前,防止意外,不预备再多管闲事,不料一瞥间,却发现这蒙面人腰后鼓囊囊的,仿佛塞了大堆财物!
“朋友留步!”南绪陡然断喝一声,未假思索,出手便拦住了那人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