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个好孩子啊!”苏浅兰这一声安布,却是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叶赫那拉氏亲手扶起她时,已恨不得将她搂入怀中好好疼爱。唤她娘娘的人多了去,连四贝勒也唤娘娘,却只有苏浅兰这般率真可爱,唤她安布。
站在叶赫那拉氏身后的两个贴身嬷嬷,都忍不住向苏浅兰投去了惊讶欣赏的目光,暗赞她乖巧嘴甜。
“让安布先着人来唤,是媳妇的不是!以后媳妇再不会如此疏忽的了!”苏浅兰道着歉,从姗丹手里接过备好的礼物呈递上去:“这是媳妇的一点孝敬,请安布收下!”
叶赫那拉氏接过一看,却是一整套的白玉佛饰,润圆的白玉念珠,精工雕琢的白玉佛像,还有一条坠着佛像的白玉项链。
一见这礼物,叶赫那拉氏和她身边的人俱是动容称念,质地这么上乘的美玉,已经不能算小礼物了!更难得的是,念珠、佛像,全都是最近开始信奉佛教的叶赫那拉氏用得着的好东西!光是这份投其所好的心意,就足见苏浅兰的细心周到。
“这礼物,深得我心啊!”叶赫那拉氏赞叹了几句,吩咐嬷嬷仔细收好,又让人去拿自己为苏浅兰备下的见面礼。
苏浅兰便笑:“晚辈孝敬长辈是应份的事!安布喜欢,媳妇便很开心了!可不敢让安布破费!”
叶赫那拉氏拉着她的手,对她细细端详着,感慨的道:“多好的媳妇!姐姐若能活着看到,得多欢喜啊!你呀!也别跟安布客气了,给你什么,你收下就是!”
“那,媳妇就谢过安布了!”苏浅兰顺从一笑。叶赫那拉氏送的见面礼,并不怎么起眼,竟是一套琥珀色的玛瑙杯子,还不是崭新的,瞧着有了些年头,价值可比不上她送的白玉佛饰。
“这杯子……”苏浅兰握着一只杯子细细的瞧着,若有所思。
叶赫那拉氏见她并不在意礼物的贵重与否,心中好感更增,轻轻提点了她一句:“这套杯子,是我姐姐——就是你额娘的爱物,姐姐去后,我便留着做了个念想!四贝勒每次看到,都眼馋着呢!”
“安布!您待媳妇,真是太好了!”苏浅兰闻言也不禁有些感动,不全是在着意讨老人家的欢心。她清楚的晓得叶赫那拉氏送她这套杯子的意义,无疑在她老人家心里,自己得到了认可和喜爱。
见她这样善解人意,既不曾假意推辞,也没有诚惶诚恐之态,只是欢喜和感动,叶赫那拉氏很是高兴,拍着她的手道:“孩子呀!安布这个称呼,你我私下里叫几声就好!到了外头,你还是叫娘娘吧!”
“是!媳妇明白!”苏浅兰恭声答应。
安布,是女真口语中的“姨母”之意,她上来就这么称呼叶赫那拉氏,自然存了拉近彼此距离的用意,也是钻了后金规矩不严的空子,否则是不能这么称呼的,老人家也是努尔哈赤的侧妃,该喊娘娘才对。
人上了年纪,心态会变得很平和,对小辈很慈爱,只有少数老人,受过这样那样的刺激,才会变得偏激孤僻难以接近。
苏浅兰连奉圣夫人客氏那样嚣张跋扈的妇人都能讨好,要让这位本来就对她很有好感的叶赫那拉氏更舒心、更喜爱她,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一轮耐心听教、体贴关怀的招数下来,直把叶赫那拉氏哄得就差没抱着她大喊我的心肝宝贝。
许是年纪偏大的缘故,叶赫那拉氏尽管精神矍铄,却已经开始喜欢回忆过去,一连给苏浅兰说了好几个四贝勒小时候的事,什么掏鸟蛋啦、玩水玩火啦、骑射练不好挨打啦等等,给苏浅兰留下了好一个既顽劣又聪明专出坏主意的男孩印象。
可是苏浅兰也发现,四贝勒七岁开始协助母亲管家理事之后,便迅速成长起来,一直到十二岁丧母,他没有再做下任何趣事,形象开始变得孝顺懂事,隐忍坚毅,那几年中,他留给这位姨母的印象,就是很拼命、很刻苦、很争气,咬着牙默默的磨砺自己。
听叶赫那拉氏说起四贝勒失去母亲的那一刻,他忍着就是不肯让泪水从眼眶滴落,三天三夜守灵如雕像,苏浅兰便不禁陪着老人家一齐唏嘘感慨。心中,却油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四贝勒十二岁丧母,她却五岁就失去了母爱,两个人,还真是同病相怜的一对。
苏浅兰感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忙悄然改变话题,聊起了四贝勒的妻妾。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叶赫那拉氏眼中,四贝勒的原配钮钴禄氏性情并不成熟稳重,许是年纪还太小的缘故,柔弱起来叫人着急,倔强起来叫人火大。
那个时候的四贝勒也不过是个少年,再能忍也有脾气,于是夫妻关系搞得就像两个斗气的孩子,好起来好得很,吵起来也很厉害。钮钴禄氏难产而死之后,四贝勒才又一次成熟起来,更稳重、更宽容。可惜的是,钮钴禄氏唯一的儿子还是没能养大。
这之后,陪伴四贝勒时间最久的,就是继福晋乌拉那拉氏了,如果说原配钮钴禄氏在叶赫那拉氏眼中还是个孩子的话,那这位乌拉那拉氏在她看来性情就太冷峻了。
乌拉那拉氏有她的优点,能干、有主见、有手段、善理事、姿容上乘,性情内敛,颇能克制自己脾气,这都是钮钴禄氏比不了的。
可就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乌拉那拉氏身为大妃的从姑,颇得大妃欣赏亲近,她也就时常进出汗宫,再不然就到别家去串门子,总之很喜欢往外跑,不大喜欢宅在家里。
这也罢了,偏偏她还有别的缺点,比如说喜欢端架子摆派头,比如说心胸狭窄容不下人等等。
她当继福晋这许多年头,四贝勒除了联姻需要娶了哲哲当侧福晋之外,就没纳过别的妾侍,府里更是除了她生下豪格、洛格、敖汉二子一女之外,四贝勒便再无其他子嗣。她对府里其他女人如何,由此可见一斑!都说四贝勒不好女色,只怕也忽略不得她的手段。
苏浅兰听着叶赫那拉氏对这位四贝勒前继福晋颇含微辞的议论,心目中却是慢慢勾出了一名女强人的形象,乌拉那拉氏这般目中无人,会玩手段耍心机,跟她前世那个虎姑婆般的女上司真是好像!
“安布,听说她是因不敬长辈而获罪,这是真的吗?”苏浅兰有些不相信的询问叶赫那拉氏。
“自然……是的!”叶赫那拉氏微一迟疑,摇了摇头:“她时常进出汗宫,这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乘着汉人的小轿直达大妃的殿前才落轿。”
“那轿子四面不透风的,不打起帘子就看不到外头,她就这么躲在轿子里,大摇大摆从大汗面前过去,不晓得下来见礼,这不是找死么!一次两次还可当她疏忽,三番五次都这样,哪能不激怒大汗!”
苏浅兰一直认真听着,此时却忍不住道:“安布,她坐轿子,下人可没坐啊!见了大汗,下人都不会出声提醒她的么?”
叶赫那拉氏目光一闪,缓声道:“那个时候,她轿子已经到了大妃的殿前庭院啦!大汗从殿内出来撞见,下人们来得及提醒么?就算不提醒她,她也是要出来的!可等到她出来,大汗也气走啦!”
“因此大汗便以她乘轿过汗宫的不敬之罪,直接下诏斥责,将她逐回了娘家?”苏浅兰喃喃低念,轻轻叹了口气。
整件事情看来,分明就是阿巴亥的布局了!否则哪有这么巧,每次她进汗宫都会碰上整天忙于战事的努尔哈赤?能掌握这个时机的,就阿巴亥而已!乌拉那拉氏不是因不敬而获罪,而是因勒索阿巴亥而获罪,这才是事实的真相!但,侧妃叶赫那拉氏知道真相么?
“都过去的事了!乌拉那拉氏也死了,咱们就别说她了!”叶赫那拉氏笑望着苏浅兰,神色间都是说不出的满意:“四贝勒那孩子命苦,可总算时来运转,得了你做他的媳妇,这才是最让安布宽慰高兴的事呢!等你再生得几个孩子下来,那就完满啦!”
苏浅兰听得脸上发热:“安布……”
“哦!对了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叶赫那拉氏笑盈盈的,不再逗她羞赧,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一会儿,你跟安布去后殿见见太妃,太妃也是很想跟你亲近的呢!”
太妃?努尔哈赤的母亲么?连太妃也要见她?八竿子打得着么?苏浅兰忽然有了一种变成珍稀动物的错觉,不觉啼笑皆非。
绿野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团迷雾
这位太妃,并不是努尔哈赤的生母,而是他的继母,年纪不比努尔哈赤大到哪去,可也是位真正的老太太,老得满脸开满菊花,牙都掉去了一半,一双浑浊的眼睛,总让人错觉她是又迷糊又健忘。
不过老太太对苏浅兰的态度倒是很慈祥,一见面就使劲的瞅着她看个没够,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赞叹她生得“玉人儿一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人年华不再,青春已逝,对长得好看的小辈难免带有羡慕喜爱的心理,苏浅兰也就不介意被她当成艺术品来赏玩了,可是叫她无奈的是,老太太的脑子好像也退化到了一定程度,说出来的话可有些叫人听着糊涂。
“四贝勒媳妇瞧着果然就是个有福气的呀!叶赫那拉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日啦!看得出来,有这样的好媳妇呀!你将来亏不了!”
“听说你和大妃走得近?……哦!想给你妹妹和十四贝勒牵条线?好事!好事呀!亲上加亲嘛!”
“四贝勒媳妇,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能保你一天!将来呀!你吃不了亏!有什么事呢!尽管进宫找我们这些老人家!”
“不过呢!大妃忙呢!大汗左右是离不得她,你以后也别去打扰她啦!你妹妹的事,大汗心中都有数!”
太妃絮絮叨叨地说,苏浅兰也就唯唯诺诺地听,太妃和叶赫那拉氏不同,说不出什么有趣的往事,听着她不停嘴的唠叨,似乎话题非常多,实际上她统共就那么两点意思,却反复说了一堆。
苏浅兰耐心陪着她说话,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前世家贫,又饱受继母虐待,她也就喜欢往外头跑,打工之余也常去孤儿院、养老院之类的地方做做义工,应付老人家都出经验来了。
也没什么难的,俗话说老小老小,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喜欢被关注,喜欢被呵护,喜欢有人认真听他们说话,仅此而已!
说着说着,老太太似乎打起瞌睡来,叶赫那拉氏一看,连忙上前笑着告辞,老太太精神不济,兴致却高,又挽留了一会,才不舍的咂着嘴,望着苏浅兰,一副想说什么又临时想不起来的神态,过了好半天,才叹口气,恋恋不舍的放了苏浅兰离开。
跟着叶赫那拉氏往回走,苏浅兰回味着太妃的话忍不住探问:“太妃似乎不大喜欢媳妇亲近大妃?”
叶赫那拉氏轻声一笑:“岂止太妃不待见她,这整个后宫里,有几个人喜欢她?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晓得孝顺敬重长辈、友爱他人?大妃,跟四贝勒前继福晋可是同一个姓氏!”
半天相处下来,苏浅兰已明白叶赫那拉氏对四贝勒的前继福晋、大阿哥豪格的生母乌拉那拉氏很不待见,她这时却把大妃阿巴亥跟乌拉那拉氏归为一类,可见她心中对阿巴亥的嫌恶。
想着太妃的那些话,苏浅兰不禁暗自摇头,阿巴亥在这后宫中人缘也太差了吧!将来她就是不殉葬,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巴亥独占大汗的宠爱十几年,嫉妒她的人比比皆是,哪怕她做人做事再周到,也免不了阴暗中有人妒恨,更何况她还傲气内含,不肯费心讨好后宫其他女人?
心念转动,苏浅兰却又想起了自己,或说是想起了历史上的宸妃海兰珠,同样的三千宠爱在一身,连居住的宫殿都在后宫中独树一帜,生下来的孩子还没睁开眼睛就被立为皇储……她如此短命,连带孩子也夭折,那她是不是也跟阿巴亥一样,死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想起历史上那些比较长寿有福的女人,无不低调内敛,将自己隐藏于林中,仰望着那颗一枝独秀的招风大树,苏浅兰便轻轻叹息。
若是有得选择,谁不愿意做个低调有福之人,可惜有些人,天生低调不了!或者容貌太出挑,或者性情太张扬,或者让一个不得了的男人对她动了真情,或者如她这般,无端就被扣上了一个天命的高帽。
低调不成了,做不了普通的林木,无法将自己淹没于群星中,只能当月亮,就像天空中好大一个靶子,那好吧!既然命运选择了她,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顺应自然,借势而生,从今日起,以史为鉴,以阿巴亥的结局为镜,着意织就一张人缘网子,最大限度保护自身。
辞别叶赫那拉氏出来,苏浅兰犹豫着要不要去见见大妃,虽然太妃和叶赫那拉氏都很不待见她,但她无论如何总是大妃,是这后宫的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