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实在不该这么莽撞的。
“道歉的话不必说得太早,这是叫人才晓得,明天再说吧!”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欧羯沮丧地想。
? ? ?
该死的!又不在!
午夜十二点钟,殷冠磊面对的,是一屋子冷清与黑暗。
殷冠臣与他整整有三天没有见过面。殷冠臣总是比他早起,而且必定比他晚归。他只是一个脑科与心脏科的主治医师而已,简直活像那座医院是他的一样,把命都卖给医院了!他又不缺钱,这么拼命做什么?
殷冠磊知道今天不是他值夜班的日子,那么这三天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是的,他在躲他。
自从那夜与他谈过孟安卓收了奈津子一千万元的支票,而他再度旧事重提惹火他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好吧!”就再也没开口过。
可恶!殷冠磊抽紧了下巴,怒火再一次在眼中重燃。
为什么他们总要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五年前,就是这个问题让他一怒之下远走他乡,而五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他与冠臣可以处得很好,大前提就是——别逼他原谅父母,以及停止不必付出真心的感情。
冠臣对任何事一向淡然,他可以试着去遗忘童年的梦魇,宽恕相爱太深而结束对方生命,丢下两个幼儿的父母。但是他不能!他曾答应冠臣试着去遗忘,但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却已深深烙印在心底,令他害怕而且抗拒浓烈的爱情。
他为什么要宽恕他们?尤其是在他饱受二十多年噩梦侵扰以后。
刚到美国的那段期间,他几乎夜夜从噩梦中醒来——他总是梦到父母互诉衷曲,含着泪结束彼此的生命,他可以清楚的听到刀子穿过人体的声音,以及血如泉涌的景象。为此他曾经三天三夜逼自己清醒而不睡,再来就是依靠安眠药,当第七颗安眠药对他失去效用时,他开始以与女人欢爱而让自己疲累。
殷冠磊从未告诉冠臣这件事情,这已是四年多前的往事,多说无益,而且对现状也没有帮助。
隐隐约约听见有引擎在大门外熄火的声音,看向墙上的壁钟——十二点五十分。
殷冠臣走进客厅,打开吊灯,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殷冠磊,感到有些意外。
“晚安。”这是与他三天不见的殷冠臣开口的第一句话。
殷冠臣的笑依然温柔,但是他的问候既客气又疏离。
“你这三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在医院里值班。”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这三天都是!贵医院的医师不会都死光了吧,居然连排你三天值夜班?”殷冠磊冷冷地说。
殷冠臣疲倦地想回房间,但是看这架势是不太可能了。
他背倚向墙壁,无可奈何地笑道:“同事要和我换班,我没有推辞。”
“早上九点不到就出门了,是贵医院安排早自习!”殷冠磊的嘲讽逗笑了殷冠臣。
“这三天早上都有手术,是之前都排好的。”
“借口!你是故意避不见面!”
鹰般的利眸紧紧地瞅在殷冠臣过分白皙俊美的脸上,他神色自若得几乎要令他勃然大怒了。
殷冠臣十分庆幸明早没有安排手术,否则他大概会因睡过头而延期。
“解释给我听。”殷冠磊任性的脾气又开始了。
殷冠臣揉着太阳穴,想保持庆幸以思考该怎么解释,不过……实在力不从心哪!他快睡着了,大脑下达即将罢工的指令。
不得已,殷冠臣想出一个折衷的方法,“等我明天想好再告诉你。”
不行了,三天睡眠不足已是他的极限……
看向殷冠磊,他发现他的脸黑了一大半,看样子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殷冠臣只好认命的打消补眠的念头。
“好吧!你想问什么就不用客气了。”
“值夜班的事?”
“我故意强迫别人和我换的。”
“早上手术的事?”
“没有手术,我一早到医院我的专属看诊室补眠。”可悲的事,三天仍然睡眠不足。
听到这里的殷冠磊,脸色差不多全黑了。“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只是不想理你而已。”真坦白!
殷冠磊低吼:“总归一句话,就是那天晚上惹的祸!说穿了这就是你躲我三天的原因?”
“好吧!如果你要听实话——我承认。”
殷冠磊走到他面前,痛苦地凝视着他,“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为这件事争吵?”
“磊……”他脆弱的眼神令殷冠臣不舍。
“为什么?”他固执的追问,“我不想让这件事重演,如果这件事日后还会造成我们的争端,我宁可现在就解决它!”
殷冠臣闭了闭眼睛。他此刻与殷冠磊一样的脆弱。
“我不愿见你受噩梦所苦,这是心病,没有药医。我与心理医生讨论过,医生告诉我,除了学着去原谅他们之外,别无他法。只有真正想开了,这个噩梦才不会再来。我知道你的不专情只是想麻痹自己的神经,好在夜晚时让你因疲倦而不再象棋。我知道你有一天会遇上令你倾心的女子,而你一定会选择漠视自己的感情。磊,我不希望你与我一样,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会动真情了。”
“你只是尚未遇到你倾心的女子。”殷冠磊嘶哑地低语。
“不,因为在潜意识中,我已经把我的心封闭起来了。磊,我不像你想的那么豁达,我也有打不开的心结。你到美国去的那五年,我学习着一个人过日子,这是在为未来做准备,因为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但你和我不同,你不适合过一成不变的日子,所以我只有不断强迫你试着宽恕爸妈,也因此我们不断为了这个问题而冷战。磊,你懂吗?”殷冠臣深深地看着殷冠磊,白皙的脸庞衬得他的乌牟如子夜般深沉。
殷冠磊囤积三天的愤懑与郁气为此化开了,他无法不动容地将殷冠磊压进他的胸膛。他几乎要为了殷冠臣的用心红了眼眶。
是的,他们童年时便失去双亲,他恨透了父母的不负责任,让他与冠臣在成长中与童年的噩梦搏斗。但是他有冠臣!二十多年的岁月他们互相扶持,冠臣不只是他的兄长,更是他的双亲与一切。是呀!有冠臣就够了,何必固执的记恨狠心抛下他们的父母。
“我答应你,”殷冠磊在他耳畔低语,“我会学着走出噩梦的阴影,试着去遗忘,但是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要他原谅双亲是难了些,以后再去克服吧!
靠在殷冠磊肩上的殷冠臣淡淡地笑了。这次,他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他抽出插在口袋中的左手,在分别后,第一次搭住殷冠磊的肩。
“我不会笑你这么晚才开窍的。”他低笑道。
“以后不要避不见面。”殷冠磊痛恨他的疏离。
“好吧!”
“我不会离开你的,即使我有了妻子亦然。”
殷冠臣轻笑着,但是没有接腔,不着痕迹地转答为问:“你该去与那位孟小姐谈谈了。虽然你不承认,但是放掉唯一一个让你动心的女人是很愚蠢的行为。”
殷冠磊微微蹙起了眉峰,早知道这一人是逃不了的。
“真的不去?”殷冠臣笑得狡猾。
殷冠磊无法拒绝他狡猾的威胁,只好闷闷地应了下来:“好吧!我去!”
“好极了。”他拍拍他,“千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那么你呢?”殷冠磊冷硬的眸子含着笑意。
“什么?”
“你不做些承诺对我不公平。你明知道我痛恨你与我保持距离,以后不可以这样。还有……不许你每天早上留便条给我的时候都写同样的话。你必须向我保证这两点。”
殷冠臣失笑。再一次见识到他占有欲的强烈。他的女人,他的兄弟……只要冠上“他的”这个名词,就代表他将那人视为他的一部分。
“便条上写的有一样是天天不同的。”
“有吗?”
“是日期,你没注意到吗?”
“谁会注意那个,那个不算,我说的是内容!”殷冠磊知道殷冠臣正在打迷糊仗,但他可清楚得很,“快说!向我保证那些错误不会再犯,快说!”
殷冠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冠臣?”殷冠磊摇着他的肩膀才发现——
他睡着了!
“可恶!”连这种卑鄙的手段也使得出来!算了,今天暂且放过他,但是明天他非答应不可!
殷冠磊在睡着的殷冠臣耳畔咬牙低语:“今天我放过你,但不表示明天我也会手下留情,我管你听见没有,反正我不会忘的。”
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殷冠磊挫败地低咒一声。真是小人!居然用“睡遁法”!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辈子,这点他俩都明白,他要拖,他就陪着他耗,反正来日方长,他躲不了的。
? ? ?
孟安卓向来不相信所谓的五行八卦,对于算命卜卦更是敬而远之。但是她相信倘若今天去翻皇历,上头一定会写着“黑煞日,霉星罩顶”几个大字。
平常她总是七点半起床,当闹钟在七点二十分响的时候,她又睡了一下。待她再度有精神睁开眼睛,指针依然指着七点二十分不曾稍变。抓过床头柜的手表一看,她险些滚下床。八点二十分!她居然睡过头整整一个小时!
孟安卓随便套上毛衣及牛仔裤,盥洗过后脸早餐也来不及吃,匆匆抓了一件西装外套便往大马路转角的站牌冲。跑没几步,更惨的事发生了——
天色陡然转暗,接着,没头没脑地便下起大雨。
哗啦哗啦,大雨急骤,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孟安卓痛恨淋雨,尤其是在台北这个地区,若是时间许可,她一定会跑回家拿伞。但是今天不一样,托那只从夜市买来的水货闹钟的福,她已经快来不及赶往片场了,要折回去拿伞简直是痴心妄想。
无奈,她只好沿着骑楼一路遮遮掩掩地去赶公车。平常做公车的人就已经不少了,今天下大雨,公车更是人满为患,一路公车靠靠停停,等她赶到片场,保守估计也要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以上。
然而,老天还是眷顾她的,站牌旁正停下一辆公车,而且几乎空空的,只有小猫两三只,简直是奇迹!
孟安卓看准左右没有来车,她很不客气地打算要横越安全岛直接杀过去。
突然一辆黑色保时捷跑车从车位中驶了出来,转半个弯,专横而霸气地挡住孟安卓的去路,而且没有立刻闪开的意图,当场让孟安卓燃起了无名火。车主要不是瞎了就是没有同情心,现在在下大雨,而这车主害她多淋了好几秒钟的雨也就罢了,起码该知道这条马路是公有地吧!霸占半个马路面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好……算了!如果有时间,她发誓非把这辆车给劈了,而且直接送到焚化炉去烧不可。
正要移动脚步绕过这辆碍眼的车,对面的公车已经缓缓开动,此刻就算凭空长了翅膀飞过去也为时已晚了。
“停车!给我停车!”
孟安卓无能为力的看着公车呼啸而去,并睥睨地留下一团黑烟,她简直愤怒得想杀人。在下一班公车未到之前,她有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劈了这辆车以及车主,那么做虽已弥补不了她迟到的事实,但至少可以泄愤。
反正全身已经淋湿了,孟安卓再也顾不得骑楼外的滂沱大雨,横竖她一定要走出骑楼,与这位不长眼睛的车主理论!
刚往前走一步,保时捷的前车门便打开来。
“进来!”是殷冠累。
他只丢下这么一个命令句便不再搭理她。
“你害我要坐的那班车跑掉了!”孟安卓火大了,她的好修养全被丢到脑后。
“如果你还想淋雨,你可以一直站在那里。”坐在驾驶座上,他不疾不速地提醒道。
“下一班车马上就来了,我怕我一身泥泞弄脏了你的宝贝名车。”
清洗这身衣服,尤其是那件棕色的西装就已够她头大,她可不想事后一边诅咒一边清洗他的椅套。
她绕过殷冠磊的车就要过马路。
殷冠磊铁青着脸推开车门拉住她,低吼:“上车!”
“谢了,我不需要。”
他的车不知道曾载过多少女人,而她十分确定她不要成为其中之一。
这个女人已经用光了殷冠磊“耐心”这项难能可贵的美德。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车里,重重的把门甩上。
“你都是这样强迫别人顺从你的吗?”
殷冠磊一上车就把四周的车门锁上,孟安卓知道自己不必多做无谓的挣扎,认命地用一张嘴去嘲讽。
“向来没有人敢不顺从我。”他答得张狂。
唯我独尊的男人!孟安卓沉默地凝视挡风玻璃上往两边飞舞的雨滴,懒得回嘴了。
殷冠磊的车很快地离开喧闹的市区,向郊区奔驰,但是那方向并不是往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