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铁打般的身子,竞被点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的人一倒,人上人当然也得跟着跌下。谁知人上人凌空翻身,从厉青锋头顶上掠了过去。
厉青锋本来是对付一个人的,想不到这个人竟然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却到了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四丈长的鞭子,中间一段己绕上了咽喉。
他临危不乱,斩虎刀向上摔出,长鞭立刻像弓弦般绷直本来是鞭梢缠住刀的,现在却变成刀拉住了鞭子。
两个人交手数招看来虽然也没什么花哨,但变化之奇出手之急,应变之快,你着没有在旁边看着,简直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你若能在旁边看着,每一招都绝不肯错过。
只可惜在旁边的却是七个瞎子,那个跛子虽不瞎,居然也一直背对着他们,好像生怕被风四娘看见他的脸。
风四娘呢?
风四娘竟已不见了。
这个女人有时真的就像是风一样不可捉摸。
泉水就像是一条银线般,从山巅流下来。
夕阳满天。
风四娘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一双脚泡在冷而清澈的泉水中。
这是双纤绣而美丽的脚,她一向都保养得很好,脚上甚至连一个疤都找不出来。
她常常喜欢看自已的脚,也知道大多数男人都很喜欢看她的脚。
但这双脚刚才却已被粗糙的山石和锐利的树枝割破了好几块。
现在她不但脚很疼,心也很疼。
厉青锋并不是个讨厌的男人,而且是去救她的,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怨意。
但风四娘却已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好意。
何况,他显然也是为了她而来的,而且也要将她带走。
他就算能将那个人上人打成人下人,对风四娘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风四娘当然也并不是真的想看那个畸形残废脱光衣服。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想看他脱光衣服。
“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
所以风四娘一有了机会,就绝不肯留在那里再多看一眼。
就算那两个人能打出一朵花来她也绝不肯再多看一眼。
风四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脱过她的衣服。
但对她说来,今天的日子实在很不吉利。
今天她非但遇见了很多倒霉事,而且每件事都很奇怪。
泉水清冷,从她的脚心,一直冷到她心里。
她到这乱石山来当然不是凑巧路过的,但她却从未向别人说过,她要到这里来。
她的行踪,也跟风一样从来也没有人能捉摸。
但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是来找她的—花如玉、人上人和厉青锋。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怎么会知道她要到这里来?
风四娘一向是个很喜欢享受的女人,她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苦。
不肯吃苦的人,武功当然不会很高,幸好她很聪明,有时虽然很凶,但却从来也没有真的跟别人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
这也正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她不但聪明,而且很美,所以她总是有很多有力量的朋友。
她泼辣的时候,像是条老母狗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是只小鸽子。
她有时天真如婴儿,有时却又狡猾如狐狸。
像这么样一个女人,若不是真正有必要,谁也不会来惹她的。
但现在却忽然有三个人找上她了,而且是三个很不平凡的人。
有些女人也许会因此而很得意但风四娘却不是个平凡的女人。
她知道一个能忍心砍断自己一双腿、一只手的人,若是要找一个女人时绝不会只为了想要脱光这女人的衣服。
一个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三十中的大盗,若是对一个女人大献殷勤,当然也绝不会只为了这女人长得漂亮。
他们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四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会惹上这么多麻烦呢?
这个人好像天生下来就是找麻烦的,不但别人要找他麻烦,他自已也要找自己的麻烦。
风四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找自已的麻烦。
那时他还是个大孩子,居然想迎着势如雷震般的急流,冲上龙湫瀑布。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跌得头晕服花,皮破血流,但却还要他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这种事除了笨蛋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连风四娘有时都认为他是个笨蛋,但他却偏偏一点也不笨。
非但不笨,而且聪明得出奇。
他只不过时常会做一两件连笨蛋都不肯做的笨事而已。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笨?还是聪明?究竟可爱?还是可恨?连风四娘都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已是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的了。
有时她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但有时却又不想看见他,不敢看见他。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没有见过他。
自从那天他和逍遥侯一起走上了那条绝路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
她甚至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战胜逍遥侯。
没有人的武功比道遥侯更高,没有人能比他更阴险、更毒辣、更可怕。
但萧十一郎却偏偏要去找他,偏偏要去跟他决一死战。
这一战的结果,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萧十一郎是绝不会再活着出现了,甚至连风四娘都已几乎绝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偏偏又听到了萧十一郎的消息。
所以她来到乱石山,所以她的脚才会破,才会遇见这些倒霉的事,所以她现在才会像个呆子般抱着脚坐在这里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令人忘也忘不了呢?
风四娘忽然觉得饿了。
她在想萧十一郎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觉得饿的。
可是她现在已决定不再想下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那强盗客栈有多远?她全不知道。
她的衣服、行李、和武器,全都在那客栈里,她自己却在荒山里迷了路。
现在已是黄昏,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四下却看不见炊烟,她忽然发觉这满天绚丽的夕阳,原来竟不如厨房烟囱冒出来的黑烟好看。
就算她知道路她也不愿意走回去,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怕那些人再回去找她,而是她实在不愿意冒脚被割破的险。
在她看来这双脚实在比她的肚子重要得多。
可是她的肚子偏偏不听话,已经在表示抗议“咕咕”地叫了起来,怎样来安慰这肚子呢?
风四娘四了口气,正想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比她更倒霉山鸡和兔子。
她没有看见兔子,却看见了六个人。
四个精神抖擞的锦衣壮汉,抬着顶绿绒小轿,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后生,跟在轿子后面,从山坡下走了上来。
山路如此崎岖,真难为他们怎么把这顶轿子抬上来的。
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气派倒真不小,在这种地方居然还坐轿子?
风四娘很少坐轿子,她觉得坐在轿子里气闷,她喜欢骑马,骑最快的马。……
但她却坐过花轿。
她又不禁想起了那天,她正坐在花锈里准备去拜天地,竟然看见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在路旁,她居然穿着凤冠霞被。就从轿子里跳了出来,几乎将杨家迎亲的那些人活活吓死。
从此,她就又多了一个外号,叫做“吓死人的新娘子”。
于是她又不禁想起了萧十一郎,想起了那个可怜又可爱的美人沈璧君,想起了他们悲伤的遭遇。
若不是为了沈璧君,萧十一郎就绝不会和逍遥侯结下抽冤仇仇,绝不会去找逍遥侯拼命。
但若不是为了萧十一郎,沈璧君也绝不会有那种悲惨的遭遇。
一个武林中最受人尊敬、最被人羡慕的女人,竞爱上了江湖上声名最狼藉的大盗了。
她本来几乎已拥有这世间所有值得别人羡慕的事,她不但有很好的出身,有一个年少英俊、文武双全的文夫,而且还已经快有孩子了。
但她为了萧十一郎,却放弃了这所有的一切,使得很多人都跟着她受苦。
这怪谁呢?
风四娘绝不怪她,因为风四娘自已本来也是这样的女人。
为了这一份真情,她们是不惜牺牲一切放弃一切的。
若不是为了萧十一郎,她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现在她本该穿缎子衣服、坐在杨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等着奴仆佣人们开晚饭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决定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她抬起头,才发现轿子早己停了下来,那两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后生,已经掀起轿帘。
轿子里却没有人。
他们从轿子里捧出了卷红毡,铺在地上,直铺到风四娘面前。
风四娘张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来接我的?”
这两个漂亮的年轻后生点了点头,笑得比女孩子还甜。
风四娘立刻又问“是谁叫你们来接我的?”
“金菩萨。”
风四娘笑了,她本该早就想起这是金菩萨叫人来接她的。
除了金菩萨外谁有这种气派。
她微笑着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总算遇见个人了。”
她刚才遇见的都不是人,她今天简直就好像活见了鬼。
金菩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个矮矮胖胖的人,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就像是弥勒佛一样。
所以别人才叫他“菩萨”。
别人从来也不知道他的家财有多少,只听说他有个金山,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一串串的金子往家里送。
所以他又叫“金菩萨”。
为了急人之难,他就算一下子花掉成千上万两的金子,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但是他一下子杀掉十七八个人时,也绝不会眨一眨眼。
他有个最宠爱的姬妾,叫红红,因为她总是喜欢穿红衣服。
有一次他大宴渤海龙王,红红为客人斟酒时,无缘无故地笑了笑笑得很轻佻,很无礼。
金菩萨就笑眯眯地叫她退下去一个时辰后,红红再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穿着很鲜艳的红衣服脸上还是抹着脂粉,但却是坐在一个大银盘子里被人捧上来的捧到桌上。
因为她已被蒸熟。
金菩萨居然还笑眯隙地割下她身上一块最嫩的肉。请渤海龙王下酒。
渤海龙王本是想来跟他争一争锋头,斗一斗豪阔的。
但这顿饭吃过后,这位乘兴而来的武林大豪。就连夜走了。
金菩萨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风四娘认得金菩萨已很久,她对这个人的印像并不错。
因为金菩萨也一向对她不错。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就是风四娘的原则。她是个女人,女人通常总有她们自已一套原则的——一种男人总是想不通的原则。可是金菩萨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了呢?这些问题风四娘并没有想。现在她心里想着的,是一碗用鸡汁和火腿炖得狠烂的鱼翅。金菩萨的眼睛本来就很小,看见风四娘时,更笑得成了一条线。他笑眯眯地看着风四娘,从头到脚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该请你来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金菩萨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很难受。”
风四娘说道:“像我这么源亮的女人,你看着会难受?”
金菩萨说道:“就因为你太漂亮了。我看着才会难受。”
风四娘道:“我不懂。”
金菩萨说道:“你应该懂得的……。你现在是不是很饿?”
风四娘叹道:“已经快饿疯了。”
金菩萨道:“你若看着一大碗红烧肉摆在你面前。却偏偏吃不到,你难受不难受?”
风四娘笑了。
她在她不讨厌的男人面前笑起来的时候。笑得总是特别好看,笑声也总是特别好听。
金菩萨忽又问道:“你还没有嫁人?”
风四娘道:“还没有。”
金菩萨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嫁给我?”
风四娘眨了眨眼,道:“因为你的钱太多了。”金菩萨道:“钱多又有什么不好?”风四娘道:“太多钱的男人,太英俊的男人,我都不嫁。”
金菩萨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这种男人每个女人都喜欢的,我怕别的女人来抢。”
金菩萨道:“你不抢别人的丈夫,已经很客气了,谁能抢得走你的丈夫?”
风四娘道:“就算抢不走,我也会觉得很紧张。”
金菩萨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你若抱着一大碗红烧肉,坐夜一群饿鬼中间,你紧张不紧张?”
金菩萨也笑了,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
风四娘眨着眼道:“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你的,只要你肯把你的金山送掉,我马上就嫁给你。”
金菩萨道:“有了金山,就要不到你这样的美人,我若将金山送给别人,岂非害了他?”他用力摇着头,道:“害人的事,我是从来也不做的。”
风四娘大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有趣,难怪我总是要想见你。”
金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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