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文蓦地睁开眼睛,“芝兰,三年以来,我历经生死,若说性情一点没变,岂非木头人了……”神情落寞地一叹,“唉!原是不想让你知晓的,就是怕你对我心存芥蒂,但如今……”
“贤文,你别……”芝兰的手搭到了赵贤文腿上。
赵贤文惊讶之中迅速抓起芝兰的纤手,脸露激动之色,芝兰心中也是讶异,想要将手缩回,却已被赵贤文牢牢抓在掌心了。
申时马车到达了阳平镇,找了家镇上最大的客栈,马车停了下来,芝兰拉着睡得精神十足的鹤儿下了马车。赵贤文走在前头,芝兰仍是有意无意地拒绝他的碰触。
伙计笑脸迎了上来,赵贤文要了一间上房,三人随着伙计进了房后,赵贤文见芝兰一直若有若无地与他保持一段的距离,显然马车上的沟通未见成效,轻轻叹了口气,对转身正要出去的伙计开口问道:“这隔壁是否还有空房间?”
“回公子的话,左边的房是空的。”
赵贤文点了下头,“那就将左边的房也定下吧!”
伙计答应转身出去以后,赵贤文对坐在桌前的芝兰说道:“晚上你跟鹤儿睡一间,我去隔壁。”
鹤儿并未察觉夫妻分房睡有什么不对,只是兴奋地嚷嚷着,“爹,我想去买泥人,刚刚我坐在马车里看到了,好漂亮,爹……你答应了?”看到爹爹面无表情的样子,敏感的鹤儿最后一句话有些迟疑地问了出来,然后转过头,询问似的看向芝兰。
芝兰微微一笑,“好啊,娘陪你去。”
“芝兰,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带鹤儿去就行了。”
“我不累。”芝兰立即说道,抓住鹤儿的小手,“走,娘给你买泥人去。”
走至赵贤文身侧时,他突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还是不信我?”
芝兰身形一震,接着一咬嘴唇,从赵贤文身侧走了过去。不错,她当然不信,从现在开始,她一刻都不想与鹤儿分开,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赵贤文。
芝兰陪着鹤儿在镇上逛了近一个时辰,赵贤文一直随至身侧。玩得最开心的当属鹤儿了,嘴巴里吃着桂花糕,糖粟子,手里把玩着色彩鲜艳的小泥人,芝兰虽然对鹤儿笑语嫣嫣,却仍掩饰不住眉间那一抹轻愁与疲倦。
“鹤儿,天要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赵贤文说道。
“哦。”虽然意犹未尽,鹤儿仍懂事地点点头,亲切地拉住芝兰的手,稚声稚气地说道,“娘,你一定累了,等鹤儿长大了,就可以背娘了。”
芝兰心慰地一笑,“那鹤儿要快快长大喔!”
“嗯!”鹤儿大力地点头。
看着爱儿天真的笑容,芝兰想起昨日险些就要失去了他,眼圈微红,鹤儿,你要长大,你要快快长大。
“唉呀!”芝兰突然被奔跑的人撞了一下,身形一踉跄,险些跌倒。幸亏身旁的赵贤文扶住了她。
“芝兰,没事吧?”赵贤文看了一眼跑过去人的背影,转首面露担忧地问道。
“没……”芝兰微微摇头,刚推开赵贤文的搀扶,却是一阵头晕,身形晃了两晃,又被赵贤文扶住了。
她昨夜受到如此重的惊吓,后来见鹤儿终于无恙后,精神也丝毫没得到放松,一直紧紧绷着,加之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人无意间一撞,芝兰只觉得一阵晕眩,四肢乏力,再也无力行走,身体虚脱似的倚到了赵贤文身上。
赵贤文拦腰将芝兰抱起。
“鹤儿呢?”芝兰虚弱地喊道。
“娘,我在你边上呢。”
听到鹤儿的回答,芝兰才算安下心。回到客栈,赵贤文让伙计去请郎中,郎中看过以后只说是精神过度虚耗,加之受到了惊吓,只要静养就好,又开了几副宁心静气的汤药。
芝兰晚饭只勉强地喝了几口粥,鹤儿见娘亲又病了,晚饭也吃得极少,“娘,都是鹤儿不好,鹤儿不该出去玩。小泥人鹤儿不要了。”说着拿起桌上买回来的泥人就要扔将出去。
“鹤儿,别扔,娘喜欢。”芝兰身体虚弱,仍强自装出有精神的样子,“泥人留着,娘很喜欢呢!娘只是有些累了,没有什么事,鹤儿,你再多吃点,不是想快点长大吗?不吃东西怎么能长大呢?”
“鹤儿,听你娘的话,再多吃一些。”赵贤文将盘里的菜拨到了鹤儿碗中,然后起身说道,“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没有。”
待赵贤文出去后,芝兰将鹤儿叫到身边,“鹤儿,你怕不怕痛?”
“娘,鹤儿是男子汉,鹤儿不怕痛。”
芝兰微微一笑,看了看房门,最后一咬牙,道:“鹤儿,娘让你办一件事,但不要让你爹爹知道……”
芝兰喝下汤药后便跟鹤儿一同睡了。半夜时分,芝兰突然一身冷汗地惊醒,再回忆梦中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是深夜,却因圆月的关系,室内清晰可变。
芝兰轻喘口气,看看睡在身侧的鹤儿,起身摸索着下了地,披了件单衣,推开房门,微凉的夜风,让她压抑的情绪瞬间缓解了许多,隔壁便是赵贤文的房间,仍旧亮着灯,芝兰沉思了半晌,吸口气,走了过去。
轻扣了两下门,门却自动地打开了,“贤文。”芝兰迈步走了进去,却是一怔,屋里没人!
“公子……”客栈后院的马厮内,少年屈膝跪地。
赵贤文神情冷淡,“起来吧。”
“公子是不是还责怪黑岩自做主张,黑岩知错,请公子责罚。”
赵贤文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怪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吗?做事总是莽撞,上次在山中的客栈也是,莽莽撞撞现了身,否则芝兰绝不会受到惊吓。”
“是黑岩贪嘴,多喝了两杯,嘿嘿……”黑岩表情颇为尴尬,也不能完全怪他啊!那些江湖人厮杀起来,刺鼻的血腥气对于嗜血的他来说就是上等的美味,所以才……
“别找理由,下次再犯决不轻饶。”赵贤文教训道,见黑岩垂首跪地,有些不忍,他修炼尚浅,有些事情的确控制不住,无奈地一叹气,“算了,反正那些也是该死之人,起来吧,起来回话。”
“是,公子。”名叫黑岩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偷看公子的脸色,见公子果然没有生气,这才轻喘口气,将心放下。傍晚撞到芝兰那人便是被黑岩施了法术故意碰上去的,黑岩本意是为了公子,一路之上,芝兰一直戒备着公子,将公子当瘟疫似的保持距离,黑岩看着心急,便想出了这个主意,谁想到目的达到了,公子虽成功与芝兰有了接触,但事后看公子的反应好像并不高兴。黑岩才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至于吃人那件事,公子要是怪罪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黑岩虽是黑蟒化身而成,但变幻成人形已有百年,人世间的百态,人情世故,自是知之甚详,比那百岁老人可睿智多了。况且他跟随赵贤文数百年之久,赵贤文的异样情绪自然也察觉出来了。
公子对那凡人女子好像是不同的,一点点病痛,就能让公子眉头深锁,紧张得不得了。莫非是因为公子这次天劫非同小可,因而担心芝兰的安危健康。或者是公子对女子产生那种感情,可是……黑岩心里直摇头,根本不可能啊!不是说公子不会对人类产生所谓的感情,而是数百年来,公子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又怎么会短短时间内便喜欢上一位稍有姿色的村妇呢!所以,不可能,不可能。
“公子,鹤儿的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吗?毕竟……”
黑岩的话被赵贤文打断,“赵炎鹤虽是灵儿转世,但他的天眼未开,就算与我们是天敌,也无大碍。”
“可是公子,平常时刻我们自然不会去记较,但你天劫将至,谁也说不准这场劫难与那炎鹤小儿会不会有牵连,万事小心为上啊!”黑岩说出心中的忧患。
早在赵贤文掐算出芝兰乃是助他避过天劫之人的时候,便已知晓芝兰所生之子乃是王母瑶池河畔灵鹤转世,只因前世鸣叫嬉戏之时,惊扰了王母休息,被贬到人间历练一世。鹤与蛇本是天敌。赵贤文为自己掐算数次,并未发现鹤儿会对己身有害,因此也未放在心上。
但与芝兰相处之后,发现芝兰爱鹤儿甚深,有鹤儿存在,只怕到时芝兰未必会舍身护他,天劫非比寻常,心志稍有一丝迟疑,两人便都有性命之忧。
当他们发觉镇上就僵尸作怪害人时,便想借僵怪之手除去灵鹤,这样芝兰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赵贤文一人,她自然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投他一人身上。他若有什么危险,她岂不舍身相护。
只是天意,竟然让芝兰发现他幻化成原身的样子,至今他也没弄清楚,中了七夜咒的芝兰是如何自行苏醒的。因此计划也只得稍做变动了。
赵贤文沉思许久才道:“鹤儿就算开了天眼,以他道行,也不是你我的对手,鹤儿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
“就算鹤儿的事情不提,但是公子,她现在防你甚深,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是否先谋个计策,让她不再怀疑你的身份。”
“再等等吧,以她的思绪,就算确信了我的身份,对我的碰触也会抵触的,这是人之常情。”
“公子,不然对她施失魂咒吧,迷了她的心志,我们岂不也省心了。”
赵贤文静默了一会儿,“暂且等等吧,若要迷她心志一开始我便做了,身边跟个木头人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的心志若完全丧失了,天劫之时,又怎能以心护我呢。”
“哦。”黑岩垂头丧气地点下头,“那公子,她也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幻化成人时,我该如何跟她相处啊?”
“笨,自然是叫夫人。”
“哦。”点了点头,“那公子……”黑岩又提出了新的问题。直到丑时赵贤文方回房休息。
第3章(2)
“芝兰!”赵贤文回到房间,见到垂首坐在床头的芝兰,表情怔了一下。
芝兰抬头看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又立即转首避开了。仍然是垂着头,低声说道:“我……咳!”轻咳了一声,稳定一下心神,慢慢抬起头,视线却仍不和赵贤文相接,“我睡不着,便想过来看看你。我……”芝兰踌躇片刻,仍然未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赵贤文轻笑了一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见芝兰并未排斥地避开,眼中欣喜一闪而过。“芝兰……”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啊?瞧你,身体才好一些,晚上怎么不多披件衣服!”
赵贤文碰触她的瞬间,芝兰先是哆嗦了一下,身体僵硬,蓦地一咬牙,将身体倚了过去。
赵贤文惊喜地将芝兰身体抱住,“芝兰,你……”蓦地感觉到怀里身体的僵硬,赵贤文眼中闪出一丝复杂之色,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伸手缓缓地抚摸芝兰僵硬的背脊,叹息般地道:“既然怕我,又何必勉强呢?”
“是……是我不对。”芝兰轻声说道,“你是我的相公,我……我不该躲着你。你、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傻瓜,我怎会怪你呢?你没有把我当成怪物看待,就已经令我受宠若惊了。”赵贤文慢慢地放开了她。
芝兰手紧紧揪着衣襟,静静地坐在床沿。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在屋里慢慢踱了两步,眸光复杂地看向芝兰,许久,开口说道:“当日在战场上,我身受重伤晕迷过去,再次清醒过来时,举目四望,却发现偌大的战场上只有我一个幸存者,而我又失血过多,根本无力行走,只能等死而已,绝望之时,他出现在我面前,起初还以为眼花了,是临死前的幻觉呢!”赵贤文轻笑了一下,见芝兰仍垂着头,便又坐回她身侧,接着道,“他救了我的命,后来他又向我透露,他仍金蟒幻化而成,我起初听了,又惊又惧,但想到我的性命乃他所救,恐惧便少了几分,他又向我提到,他的天劫将至,需我帮忙,方能避过。受人滴水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的性命是他出手相救,他要我帮忙,我又怎会拒绝呢!”赵贤文长叹一声,看着她,见她不语,最后道,“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屋吧。”
芝兰蓦地一抬头,语气有些紧张,“我……我留在这里可以吗?”
赵贤文一皱眉,“你……”
芝兰脸色一变,难道被他察觉出来了,蓦地一咬牙,眼圈微红,直视赵贤文,“你、你……若是讨厌,我、我回去就是了。”说完,起身往门口走去。拉门时,手腕蓦地被赵贤文拽住,芝兰一脸委屈地抬头看他。
赵贤文凝视她许久,轻叹了一声,将她拉进怀中,烛光被吹熄。芝兰只觉身体一轻,已被拦腰抱起,在被放入床铺的瞬间,芝兰双眼紧闭,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告诫自己,芝兰,你要坚持住,为了鹤儿,你一定要坚持住。
“娘,你瞧,那是什么啊?”鹤儿坐在马车上,兴奋地指着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