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双难解心中好奇,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梭,沿河向着下游走去。走了半日,前方见一小小码头,远远可见画舫停泊靠岸,上面的人便从此下船。沿河一排各色小轿等在一旁,待自家姑娘下船便抬了姑娘离开。方才赏花会自然不是白赏,一些受欢迎的姑娘早就被高价定下,而在孔雀翎上拔得头筹的三位姑娘,则会被送到知府府上,在今夜接待钦差大臣的晚宴上献艺。
画舫刚靠岸,一袭白衣的柳眉儿便被两个丫鬟搀着上了轿。此时有人递来消息,柳眉儿不出意外地拔得头筹,命其收拾停当后便去知府府上候着。一个穿得珠光宝气的妇人,大概是柳眉儿的妈妈,喜不自禁地连忙打赏。此时莫含也抱着琴从画舫上走下来,那妇人见到莫含,又忙着堆起笑迎上去:“莫公子,真是多谢你了。我家柳眉儿这次夺魁,可是有莫公子一半的功劳。”
莫含笑道:“哪里哪里,云姨客气了。柳眉儿丽质天生,一曲舞更是倾国倾城,在下这一曲未让舞姿失色已是侥幸,哪里谈得上什么功劳。”
“哎呀莫公子真是……”云姨掩口笑了笑,又道:“前几日听说公子出远门了,是几时回来的?先前还担心这一次怕是请不到公子了。”
“前日回来的。莫含既然答应了云姨,少不得连夜赶回来,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要暂且放一放的。”
云姨听了这话,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莫公子可真是我们畅春院的贵人。”
芸双站在码头边上,将这番话全部听在耳中,不由得撇了撇嘴。原来莫含是那个什么云姨临时请来的,这么说起来,他大概是那畅春院的常客了,果然是膏粱子弟啊。
此时莫含也看到了芸双,向她微微点头,又简单跟云姨寒暄几句便告辞脱身,抱着琴向芸双走来。
“钱塘好玩吗?”莫含省去客套,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唔。”芸双心想钱塘之行可真是一言难尽,当下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道,“我记得你说,你是苏州人氏?”
“哦。”莫含笑笑,“苏州是祖籍,十几年前举家迁过来的。阮姑娘你呢,是一个人来金陵?”
“是啊……”本来应该不只一个人的,芸双神色一黯,“对了,你既是金陵人,一定知道金陵何家在哪里吧?”
“金陵何家?”莫含抿了抿嘴唇,眸色一闪,“就是那个凶女人何小钏的家?”
芸双一愣,笑道:“对,就是她家。”
“何家在金陵城里有一座老宅,在城外有一座新宅,你是问哪一个呢?”莫含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
这一下芸双愣住了:“这……”
看到她的模样,莫含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何家老宅里除了几个看房子的下人就没别人了。你大概,是问新宅吧。”
芸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见面就消遣我。”
“不敢不敢。”莫含笑着将何家新宅的方位说与芸双,再要说什么时,一顶白色小轿停在路边,从里面走下一白衣公子,向着这边高声道:“莫含!”
莫含回头,见是郝知府家的二公子,当下含笑点头:“郝公子。”
那郝公子走上前与莫含见了礼,摇着手中折扇道:“这一次柳眉儿拔了头筹,你可知道了?”
“莫含知道了。托郝公子的福。”
“今晚为钦差大人接风的酒宴,自然可以一睹柳眉儿的舞姿。只是单有柳眉儿的舞还不够,还要有你莫公子的琴,双剑合璧,才可称金陵一绝啊。”郝公子慢悠悠说道。
莫含苦着脸:“郝二公子,这就算了吧。你若想听琴,我随时可以弹给你听。可是什么钦差大臣的,我就……”
“哎,这件事可不容你推脱,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郝公子语气硬起来。
莫含沉吟一下:“柳眉儿既拔了头筹,那第二名可是花漾坊的素心姑娘?”
“正是。”
“那就好办了嘛。”莫含展眉一笑,将手中抱着的琴紧了紧,道,“你看,到时候便让素心姑娘弹琵琶,配上柳眉儿的舞,那才是双剑合璧,金陵一绝,钦差大人必然大开眼界的。”
“胡说,素心的琵琶铿锵明决,柳眉儿的舞柔媚可人,怎么配在一起?”郝公子皱起眉头,“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今天你就好好跟我走吧。”说着,伸手抓住莫含的手腕,就要拉着他走。
莫含原本正小声嘀咕着:“说不定配起来反而出奇制胜呢?”忽然手腕被人抓住,面色一变,连忙用力挣开。可是那郝公子似乎练过几手功夫,不动声色将莫含的力道化解了,仍是牢牢抓着他的手腕,向路边自己的轿子走去。
莫含见挣脱不得,只得愁眉苦脸地跟了去。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回头,他一手被郝公子抓着,另一只手抱着琴,向着芸双大喊:“这里到何家还很有一段路程,阮姑娘还是早些上路为好。今日不能尽地主之谊了,改日再……哎,你轻一点儿啊!”
句尾的抱怨还未说完,人已被郝公子塞进了轿子里。
芸双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一次和莫含重逢地出人意料,告别地莫名其妙,倒真是很有莫含的风格。虽然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有些遗憾,不过看莫含在这金陵城里似乎很是吃得开,总有机会再见面的,于是也不以为意,笑着牵了马,按照莫含的指点向何家新宅去了。
第34章 三十三、何五公子
何家大厅
见到荷卿的时候,芸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荷卿看上去精神还好,下腹已经微微拢起,母子平安。芸双拉了荷卿的手,问起荷卿失踪的缘由。荷卿只含糊地说自己是被几个叫雪牙的人掳走,这些天都住在乡下小院里,除了中间搬了一次地方,未经什么颠簸之苦,那些人也没有为难她。杨震庭一直与她在一起,只是染了风寒,正在何家客房内休息。
芸双又问:“是谁救你们出来的?”
“是何五公子。”荷卿回答。
芸双一愣。
一直在旁边微笑的芸双的父亲阮掌柜,适时送上一个暧昧的笑容:“双儿,这何五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又能干得很,呵呵。”
这一瞬间芸双觉得全身血液都向着头顶涌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任嘴角无意义地抽动了几下。
幸好这个时候后面门帘响动,却是何家家主何彦风到了。
这位名动江湖的人物穿着藏青色常服,面容清俊儒雅,唇边含笑很是和善,可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时而淡淡一扫,便又凭空生出几分威仪来。
阮老爷与何彦风见了礼,大家分别坐下说了些闲话。过了半晌,何彦风偏过头问自家下人:“钦儿人呢?”
“五少爷出门去了。”一个小童恭敬答道,“刚才带回话来,说是后半夜才能回来。”
何彦风点点头,对阮掌柜道:“实在是怠慢了贵客,惭愧惭愧。老实说,这次将各位请到寒舍,都是我那个侄子一手安排的,其中许多缘由何某也不清楚。不过各位如不嫌弃,便留下来多住上些时日,何某也想看看,钦儿那孩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阮掌柜连忙笑道:“何五公子聪慧能干,有贤侄如此,何老爷自然就好享清福了。”这么说着,又笑着看了芸双一眼。
芸双不好说什么,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耳中听到门外又是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一红衣女子掀了帘子直闯进来,抬头看到何彦风,又连忙站住,未语先笑:“爹,你也在这儿。”
“乱闯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在吗?这么大了还是没规矩。”何彦风低声斥道,眼中却看不到怒意。
进来的女子自然是何彦风的爱女何小钏了,她冲父亲笑笑:“我就是来找客人的呀。”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往厅里扫去,最终将目光停在芸双身上,“芸双,你果然来了!这些天我可一直担心你呢。”
芸双连忙站起来:“何大小姐。”
何小钏像只蝴蝶一般飞过来,拉着芸双重又坐下:“什么大小姐二小姐的,你就叫我小钏姐吧,反正将来你……”她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眉眼间全是笑意,盯着芸双看。
芸双在心里悲鸣,只觉得现在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打从进了何家大门就避无可避的暧昧气氛,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啊……
******
夜风初起,摇晃着日渐繁茂的树影,星月缓缓升空,洒下银辉遍地。
江叶航站在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三声:“吴叔,叶航回来了。”半晌无人应答,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很小,是客栈最常见的布局。吴叔一个人站在窗口,留给江叶航一个沉默的背影。
江叶航回身把门关上,又犹豫了一下:“吴叔。”
“原来少主还记得老夫啊。”吴叔的声音冷冷飘过来,“老夫还以为少主自去逍遥,大概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至于少主对老夫说过些什么话,更是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江叶航知道吴叔气他失约沈家之事,连忙道:“吴叔,叶航没有忘。只是……”
“没有忘?”吴叔猛地转身,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那少主是为了什么人失约沈家?少主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为何拖了这么多天不见好转?少主又是因为谁,不惜以身犯险,被几个不上道的杀手弄得狼狈不堪的?”
原来他全都知道了,江叶航默默叹了口气。
吴叔还在继续:“少主可知道现在江湖上是如何议论江家?哼,现在所有人都在说,江家诬陷何家不成,江家少主干脆躲起来不见人影。少主在扬州明明白白答应过老夫,不会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可是事到如今,若不是老夫派了茗香她们出门四处寻找,少主恐怕还和阮家那丫头在一起,早就乐不思蜀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江叶航沉默了,吴叔的话,有些他可以解释,有些则不能。但是不管怎样,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总归是自己无能。他站在原地,听木叶晃动着拂过窗格的声音,手缓缓探进自己的衣袖。触手是一把带鞘的匕首,这匕首有些年头了,手柄处缠着的皮绳被磨得薄而光滑。他微微皱眉,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连日赶路的疲惫,脸色在烛光下有些苍白。良久,他轻声开口:“叶航知道该怎么做,请吴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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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芸双走出自己的房间。一大早的日头已是暖洋洋地,晒得芸双头有些发晕。
昨晚原本有很多话想跟爹说,可是何小钏见到芸双来了格外兴奋,拉着她在何府里四处闲逛,一直到天黑下来,见芸双实在疲惫得很了,才放她回去睡觉。果然一早起来,芸双就觉得头重脚轻,头痛欲裂,想来是昨天见到荷卿,总算将连日奔波与担惊受怕积在心中的火发泄出来,染了风寒。
现在,芸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揉着晕涨涨的额头,微觉茫然。这何家新宅坐落在金陵城外的钟山脚下,饶是芸双去过不少富家大宅,也未见过如此大的宅院,所以走了几步便有些辨不清方位。前厅,大概是那个方向吧?芸双有些不确定。她仔细回忆昨天何小钏带的路是怎样走的,一边寻路而行。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一个少年和一中年妇人正站着说话。那妇人大概是何家的下人,少年则是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看装束像是何家的某位公子。
他们的对话远远传过来,在芸双耳中听得分明。“周妈,五哥呢?昨天回来了没有?”是那少年的声音。
“五少爷过了三更才回来,在外面喝了酒,直接睡下了。今天又起个大早,要去前厅见客呢。家里有客人,大概今天是没空陪六少爷练剑了。”中年妇人乐呵呵地,面前这个孩子勤学好胜在全家是出了名的,她很是知道六少爷找五少爷是要做什么。
少年有些失望:“五哥总是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这么忙。”
正说着,眼角瞥到芸双走过来,少年便住了口。芸双抬眼将少年望了望,见他生得白净清秀,眼眸清澈如水,睫毛长而浓密,朝阳在他身上剪出一个明亮的侧影,愈发显得眉清目朗,面如冠玉。那少年也偷眼看了看芸双,心中知道这是家里的客人,一时间有些发窘,微微点个头,就转身走了。
倒是那妇人笑着跟芸双打了招呼,又自告奋勇将芸双带到前厅去,她一双带笑的眼睛闪啊闪的,不住往芸双身上打量。芸双一想到她心中在想什么,就是一阵尴尬,额角也猛烈地跳着疼起来。她只好低头快步疾走,一双眼睛只盯在地上,丝毫不敢向上抬起。
阮老爷已经坐在前厅用茶了,杨震庭也由荷卿陪着坐在软塌上,面有病容,正与何彦风叙话。芸双在爹身边坐了,听到杨震庭他们似乎在聊杨天磊,才想起杨伯伯和荷卿既然已在此处住了些时日,为何杨天磊却不见人影?正要细听时,几声轻轻地敲门声,伴随着男子清朗温柔的嗓音:“伯父。”
何彦风笑道:“是钦儿?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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