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湖上渐渐笼起一层雾来,蓝衣的吴桥与两个白衣少女相继奔行在湖面上,夜空中传来吴桥的笑声:“杨少当家,告辞了!可惜走得匆忙,最后也没讨到一口酒喝。”
杨天磊抢先赶到露台上,剑锋堪堪擦着少女的衣角而过,终究是没有追上。他远望湖中的小船,知道江家少主江叶航就在船上,更加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他们,对身后一连声喊道:“放暗器,快!”
暗器并没有延缓三人的脚步,不知何时却有一人无声地跃至栏杆边,只见他手腕一抖,一条三指粗的麻绳如长蛇一般蜿蜒着向三人滑去,势如闪电,顷刻便已追上。绳的一端系了个索套,如长了眼睛似的正好套在了一名少女的左脚踝上。持绳之人连忙收紧绳索,双臂一拉,那少女的身形一滞,向湖中摔去。
另一名少女见状吃了一惊,她们的双手本就牵在一起,此时一人受阻,另一人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持绳人手腕又是一抖,被绳索套住的少女斜飞起来,眼看就要被拉回水阁。另一名少女仍然紧握同伴的手,也被带起。吴桥在前,已踏到船上,回头看到这般光景,立时打算回身相救,却见身旁的江叶航忽然松开了绸带。
小船与水阁之间距离太长,要渡过去只能凭借这根绸带,江叶航既松开手,这唯一的桥就此断开,吴桥也无法回身了。“你做什么?”吴桥不解。
“来不及的,你赶去也救不回两个。”江叶航摇头,顿了顿又说道,“放心,茗香跟墨香在一起。她二人联手的“清鸾羽”,只要沈皓宣不出手,水阁内应该无人能破。”
第14章 十三、湖上箫声
吴桥抬头看去,果然见茗香与墨香一起被拉回了水阁。两人还未落地,墨香双腕一翻,两柄弯勾状的短刀已握在手中,挥刀割断了自己左脚踝上的绳索,与茗香一起稳稳落到露台上。
“拿下!”杨天磊喝道。
众人围了上来,把小小露台挤得满满的。两名少女却无惧色,一人持绸带一人持弯刀,与众人缠斗起来。
芸双站起身来,越过打开的门窗和人群向露台望去,忽听身旁的莫含赞了一声:“好舞蹈!”
果然,露台上白绸飘舞弯刀翻飞,一长一短,一刚一柔,偏偏配合得恰到好处,展转腾挪,攻守有度。两人抬臂时衣袖临风,跃起时裙摆飘然,身影交错,足下踏着节拍,真似舞蹈一般。
但围住她们的人可无心欣赏什么舞姿,墨香手中弯刀映着月的清光,仿佛两条银蛇在绸带中上下穿梭,一不留神就会吻上敌人的肩头,溅起一团血色。是以渐渐地无人敢再上前,只在外围将她们团团围住。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闪出三个人来,领头一人喊道:“大家让开,交给我们兄弟!”
杨天磊眼睛一亮,其实两名少女若是单打独斗完全不足为虑,只是在一起配合默契几无破绽,方才让人束手无策。而水阁中这么多人中,若说有人默契胜过这两名少女,那便是这三兄弟了。三兄弟姓施,都是兴威镖局的镖师,此时他们人手一杆长枪,通体由精铁打制,看上去甚为沉重。
三兄弟齐声一喝,抢尖微挑,自三个方向横扫过去。十几斤重的长枪在他们手中变得极为灵动,转瞬间已攻了十数招,众人只听得一声惊呼,施老三的长枪已擦过墨香的发鬓,拢起的长发如瀑般散落下来。墨香脸上显出惊慌之色,心知如果方才闪避得慢一些,被刺穿的就会是自己的脑袋。茗香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对方的长枪仿佛是活的一样游走,稍有缝隙便会被他们长驱而入,攻势如雷霆。虽然几次都被她们险险避过,但是显然下次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两名少女心生恐惧,手中招式也变得凌乱起来。显然她们临敌经验极为不足,甫一受挫便自乱起阵脚,愈发左右支绌。墨香长发凌乱,秀眉紧锁,茗香的右臂已中了一枪,渗出点点血迹。看得莫含连连摇头:“全乱了全乱了,毫无章法,可惜得很。”
杨天磊终于松一口气,心中盘算着拿下两个少女之后,该如何引得江叶航出面。
这时,雾气蒙蒙的湖面上悠悠传来一阵箫声。那声音初时极低,只在湖面上盘旋,打了几个转儿,忽地拔高起来,乐声清亮圆润,从湖面上送过来,柔柔地绕到人心里。
芸双心中一动,向湖中望去。江家的小船远远泊在湖心,箫声似乎便是从小船中传过来的。
就在此时,露台上的局面也忽然改变。两个少女听到箫声,精神皆是一振,扬首抬腕,合上箫声的节拍。仿佛久旱的花儿承露开放一般,白衣少女们的眼神亮了起来,眉宇间重新有了神采。
箫声接着拔高,由圆柔转为清越。乐声激荡,竟隐隐有了一丝金戈之气,在水阁上空悠悠展开,仿佛长风中展旌旗列杀阵的号角。白衣少女们的眼睛更亮了,方才渐渐散乱的招式和着乐声重新变得严整。甚至原本轻柔的“舞姿”也开始雄浑有力起来,举手间衣袖带起锐风,刀光闪动,有阵阵寒光洒下。隐然从两个娇柔的舞姬变成拔剑而起的将军,身处敌阵,不惊不惧,豪气干云。
施家三兄弟原本满心以为胜券在握,忽然察觉出对手的变化。他们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那两个娇小的少女神色凛然生威,眼中有刀锋闪烁。
杀气!持抢的人们一凛,心中已是怯了。
这一怯,局势便已逆转。
“好,好!雄浑激越,破阵而出!好舞蹈,比刚才更好。”莫含早就耐不住一叠声叫起好来。
“观这样的舞,正该击节饮酒才是!”莫含一定是醉了,他又喝干了一壶酒,晃晃悠悠地从临桌重新抄起一壶来,还不忘凑到芸双面前问道,“阮姑娘真的一杯也不喝?”
芸双没空理他,她正紧盯着露台上的对阵,甚至舍不得眨一眨眼。这是芸双见过最精彩的对阵,这让她心中很是雀跃,甚至暗暗希望他们再多打一会儿,不要急着分出胜负。而场上的人仿佛正合了芸双的心思,虽然两个白衣少女已是越战越勇,施家兄弟的长枪却已没有方才那样迅猛锐利,但毕竟少女们的武器在长枪面前不占优势,也许这一战还要多费些时候。
却见莫含边喝酒边望着露台,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忽然摇头:“可以再快些的。也许是姓江的离得远,看不清楚,是以太过保守。”说完,他忽然放下酒杯,站直身子,振了振衣袖。
就在所有人都凝神观看战局的时候,水阁中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声音切入箫声,一下一下击打在节拍上。有些人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黑衣年轻人站在众人身后,一身读书人打扮,头微微偏着,似乎在倾听湖上送来的箫声,而他的双手举在耳侧,正和着节拍缓缓击掌。
那人是喝醉了吧。人们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可是莫含响亮的击掌声却渐渐加快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地赶在箫声前面,稳定有力,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箫声涩了一涩,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重新滑出来,略一摇摆,竟然跟上了莫含的节奏。莫含得意地晃晃脑袋,拍掌的声音愈发响亮。
箫声急促起来,在击掌的节拍中铿锵而鸣,白绸卷起的风声呼啸,连湖中明月的倒影都被摇得片片碎裂。刀光在月影中连成一片。也不过就是顷刻间的事, “咣当”一声巨响,墨香手中的弯刀撞上施老三的长枪。这一下声如洪钟,带着周围的空气也是一震,余音漾了开去。施老三只觉手上一麻,不知怎地长枪已然脱手。
萧声住了。铁桶般的围攻出现空隙,湖上的雾气腾起来,少女们衣袂飘飞,已冲出了包围。施老大急忙跃起,长枪挥出,直指茗香后颈。眼前一花,却是茗香的绸带已拍至面门,无奈之下只好撤枪避开这一击。
那艘远远泊着的船忽然动起来,船浆破开水纹,急速向水阁驶来。露台上的人不过略愣了愣,就见船上转出几个圆形的事物,旋转着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摇摆着飘落到湖面上。待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三只渔船上常见的斗笠,被倒插进水里,还在滴溜溜打着转。
三只斗笠从露台到小船一字排开,像是开在水中的荷叶小桥。墨香翻身跃出栏杆,踏着这座小桥,几个起落便落到船上。茗香在她后面,左手搭在栏杆上刚要跃出,背后施家兄弟的长枪已追过来。连施老三也面色通红的端着方才掉落的长枪,用尽全力刺了出来。
茗香右腕翻出,抖起绸带扫开他们的攻击,忽然带着右臂的伤口一阵剧痛。她皱了皱眉,恼恨地瞪了一眼刺伤她的施老大,转身跃向湖面。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袖间有微光在月色下一闪,无声的飞向施老大的眉心。
那是一枚牛毛粗细的金针,上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方才缠斗时,不知是担心闹出人命不好收场,还是江家主人有令不可伤人,是以并未使用。此刻茗香见脱身在即,又恼恨施老大伤她右臂,一扬手间竟要取他性命。
金针去势极快,眼见便要嵌入施老大的眉心,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什么事物横飞而来,撞开金针,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撞到露台栏杆上摔得粉碎。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酒杯,青瓷的碎片中间一枚金针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掷出酒杯的人,一直不动声色的沈三公子,终于缓缓走到露台上:“小姑娘,不要如此狠毒。”
小船接回两个女孩后没有稍作停留,快速向远方驶去。湖面静悄悄的,无人去理睬沈三公子,良久,才随风送来这样一句话:“江叶航谢过方才击掌的公子。”
话尾最后一个字与小船一起,消隐在湖面弥漫的雾气当中。只有方才高亢的箫声和清脆的击掌声,还仿佛在湖面盘旋,久久不散。
“沈三公子,他们……”杨天磊知道沈皓宣在事情查清前两不偏帮,心中也无可奈何。
“今日早些散了吧。”沈三公子淡淡道,“既然江家亦有此意,我们便在沈园做个公断。”
“可是家父和拙荆……”
沈三公子点头道:“杨少侠不必担心,我已调派人手在扬州和九江两地查访,定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他伸出手在杨天磊肩头拍了拍,转身回到水阁。
水阁内,莫含正咧嘴乐道:“帮他打个拍子都要谢过,大家公子就是礼数多。”却见沈三公子走进来,目光一扫,随后向他走来。
“请教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到莫含面前,沈三公子抱一抱拳问道。
莫含一愣,看看沈三公子,又看看一旁的芸双,挠挠头:“我……我不是什么公子,尊姓大名更是谈不上。我……我只是多喝了两杯而已啊。”
说完,他冲沈三公子一笑,闪电般拉起芸双的袖子,扯着她跑出了水阁。
芸双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跑出水阁好远,大声道:“喂,你跑什么呀?你拉着我做什么?”
莫含总算停下来,笑道:“我最怕和那些大家公子说话,吓了一跳,就跑了。”
“那你自己跑就是了,拉我做什么?”芸双瞪他。
“我跑了,他一定会拉着你问个没完,你不烦呀?”莫含斜着眼睛看了看芸双,“莫非你看上了那个什么三公子,心中想跟他说说话?”
“呸!”芸双白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道,“喂,你想不想去钱塘?”
“去钱塘做什么?”
“去沈园啊,也许会有师姐的消息!”
莫含偏过头,温和地打量地打量芸双,过一会儿忽然轻轻道:“你担心那个江家少主,对吗?”
芸双又白了他一眼:“我是认真在问你,你不要总开玩笑啊!”
莫含低下头笑了,他晃了晃脑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我是真醉了,夜风一吹,头也跟着晕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道:“我才刚来扬州,想在附近游玩几天。阮姑娘若是去钱塘,千万路上小心。”然后他凑上前来,月光下漆黑的眸子愈发明亮,“最好不要跟那姓杨的同行。”
说完他散漫地笑笑,就荡着宽大的袖子,带着几分醉意,走向谪仙居勾檐画壁的院落中去了。
瘦西湖上,小船平稳地驶在湖面。
船舱里点着防风灯,墨香正借着灯火为茗香包扎伤口。吴桥笑嘻嘻地坐在一旁,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这么狠毒。叶航说过不要轻易伤人性命,你都敢不听。”
茗香的伤口刚上了药,正火辣辣地疼着,闻言鼓起嘴巴道:“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少主还没说什么,要教训我也轮不到吴少爷。”
此时江叶航正坐在窗边,举着茶杯却不喝,望着窗外出神。听到茗香的话,淡淡道:“也没什么。杨天磊手下的小角色,杀了也就杀了。”
茗香愈发得了意,冲吴桥做了个鬼脸。吴桥无奈地撇嘴,忽然道:“那个姓阮的姑娘也在水阁里,我看到她了。”
江叶航没有说话,依然望着窗外。船舱里很安静,湖水拍上船舷,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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