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地里叹了口气,幽寂、沉重。今晚,他想必又是不得安眠了,自已又何尝睡得好呢?恐怕也是同他一般的一夜无眠吧!
二人为何会落入现下这般暧昧不明却又纠缠不清的处境呢?
小时候的风冥,对她万般呵护,那像现在,总是以一种温柔却保留、关心又疏离的方式对待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大约是三年前吧!风冥的态度就突然变了,性格也冷酷了许多,再也不似往日溺宠她。
不懂事的她开始蓄意激怒他,只是不愿看到他那压抑痛苦的眼神。然后,她认识了柳青娘,她开始采取迂回的手段来诱出他的真心。
有时,她都觉得自己故意欺负风冥的举动幼稚地可笑,那里像是精明干练的赤霞郡主做的事,可是,她忍不住啊!
为了爱,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变得幼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变得急躁?她其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认为自己的出身是二人的障碍,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这个人,就只有他而已,就只是他而已。
她气,气他怎会不懂她,在他心中她真是如此浅薄的女子?他对她的感情难道敌不过他心中的芥蒂?罢了!时间已到,她可不许他再逃避下去,吉坦回的江南之行,她要将事情一并解决。
一旁的素绫望着红英坚决的神色,轻轻笑了。她了解红英,当红英脸上现出那种表情时,通常都有事情即将发生。
好事?坏事?也只能由红英自个儿决定了。
左四书见了红英的神色,却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二天后,红英便带着风冥、素绫和一些仆人,浩浩荡荡朝江南而去。上路前,左四书拉着素绫,悄悄拜托她多注意二人,别让二人闹得太厉害。素绫微微蹙眉,应允了爱女心切的他这份请托。
红英悠闲驱马在前,二人策马随行,仆人们驾着马车尾随在后。
几天后,沿途景色逐渐转成南方那多山多水的秀美,风冥阴沉的脸色却和明丽的春色成反比。景色愈美愈动人,他的脸色就更加不悦骇人。
红英不以为意,素绫也一如常态,神色清冷,二人有志一同地佯装不知。只有可怜的仆人们瞻战心惊地躲在后头专心驾着车,除了要停宿或有事请示外,丝毫不敢靠近即将如同火山爆发般的他。
“红妹,快到江南了,是先进苏州城还是上栖霞山庄?”栖霞山庄是左红英在苏州城郊的一座别庄,精致清雅,算是左家在江南的据点。开口的是素绫,她本不多话,但风冥一路上却异样沉默,只能由她开口。
红英淡淡一笑,凤眸炯亮。“不急,我们先去小道客栈会会‘故人’。”不管是为了打听楚浩然还是风行云,她势必都得先上小道客栈一趟。
听到她口中的“故人”,素绫微微蹙眉,目光闪动。风冥则是眯起了眼,薄唇紧抿。后面仆人们的反应更夸张,他们一个个脸色大变,脸上直冒冷汗,紧张笑道:“那小的们?”
她笑意更深,无所谓地挥挥手,“你们可以先进栖霞山庄去,我们三人去便成了。”
“谢郡主,请郡主多加保重。”仆人们如释重负地离去,神色开心地让红英忍不住摇头失笑。
驾着马徐行,暖暖春风拂起几许青丝,红英懒懒回想过往。记得头次见到柳青娘是三年前,那时她还不是赤霞郡主,风冥和素绫还不是她的护卫,她也还没接下左侯府,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烦恼少女。
那时她太过年轻,无法忍受风冥眼中明明满溢情意却压抑真心,疏离地躲着她。即使她知道原因,但天生的骄气和女性的自尊不容她放下身段要求他别躲她,她只有将那理不清、斩不断的怨怒藏在心里。
当怒意累积到极点,她终于爆发了。那次,她藉机和风冥吵起来,单身匹马偷溜出左侯府,漫无目的流浪到江南。
她是故意的,她要让他后悔!让他担心!她想看到他追来求她回去时的表情,她想知道他在乎她,她迫切需要一个明确的证明,来修补那因为他疏离而日渐破碎的心。
她想逼出他的真心,无所不用其极。
说巧不巧,满心怨气的她到江南,沿路上打抱不平时,很“顺便”从二个江湖小贼手下搭救了个老人。老人有着白白的头发、白白的眉毛、白白的胡子,还有圆圆的仁慈笑脸和一双炯炯有神的奇异眼睛。
老人看出了她有心事,“好心”告诉她江南有一家小道客栈,客栈的老板名叫柳青娘,能够解答一切的问题。听了他的话,年轻气盛的她立时直闯小道客栈。
那是月夜,明亮的满月之夜。
小道客栈是一间小小的竹造客栈,翠绿得仿佛会吸走人魂魄的柳树围成半圆,像是守护般环绕着它。
红英见着了柳青娘,一个身着和客栈外柳树同样翠绿色泽青衫的女子。
柳青娘喜欢绿色,这是她对柳青娘的第一印象。柳青娘是个美人,这是她的第二个印象。
柳青娘大约二十出头,黛眉弯弯如新月,诡谲难测的杏眼盈着款款魅人的柔媚波光,温软红润的唇扬着邪气轻懒的笑。
看着她的笑,红英有着瞬间的失神。红英也是个美人,有着美人的傲性和豪贵的骄气。但红英不得不承认,柳青娘的容貌或许称不上绝美,但她那幽渺妖魅的独特气质却非常吸引人。就像是客栈外那美得柔媚、魅得魔邪的绿柳。她望着柳青娘,仿佛见着了柳树所化的柳妖。
柳青娘打量着她,轻轻笑道:“红妹子,令尊很担心你呢。”
红英微微挑眉,不大讶异柳青娘知道她的身份,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她那袭红衣和那只血玉凤凰簪。
凭着怨怒和傲气,她毫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什么都知道?”
柳青娘毫不介意,笑眯眯道:“不,应该说,只要妹子问出口、付得起价,姐姐都知道。”好傲的小姑娘,她那如火的烈性倒是挺可爱的,何况,她可是“那人”的亲戚,于情于理都该让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柳青娘伶俐的口才和落落大方的态度让红英脸色一整,她深深地望进那狡黠杏眸,见着了其中的睿智世故。她立时明白柳青娘不是个简单人物。“小妹失礼,青姐别见怪。”她改了称呼,间接表明她对柳青娘的好感。
柳青娘轻轻一笑。聪明的小姑娘,不愧是商业奇才左四书之女,真是懂得见风转舵。“你别客气。来,和姐姐换个地方谈谈。”柳青娘亲热挽起她的手,向客栈后门走去。
“好。”红英爽快应了柳青娘,虽然二人只是初见面,但她相信柳青娘绝不会害她。她就是毫无道理地这么认为,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事后也证明她的猜想无讹。
就这样,柳青娘带红英来到了客栈后面的柳林。那相她之前所见的柳榭是同一品种,不复一般人印象中的柔弱,高大结实的让人愕然。
在即将进入柳林前,柳青娘停下脚步,向红英盈盈笑道:“妹子,姐姐的性子怪,不喜俗人打扰,所以柳林中动了点手脚。”
她从怀中拿了条银项炼给红英,坠饰是一块如手指甲大小般的青石。温润的光泽像玉,澄透的质地又像翡翠,饶是见多识广的红英也认不出那到底是何宝石。“这是姐姐特制的小东西,戴上它便可在柳林中通行无阻。答应姐姐,不许给旁人,也不许弄失了,懂吗?”柔柔的语气虽是询问,却不容人反抗。
“我知道了。”红英笑着戴上了那美丽精致的项炼,心中丝毫没有任何被人命令的不满,这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很奇怪的。但柳青娘口中说出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照她所说的去做,或许是她那娇软的南方口音,也或许是她那神秘的笑,更可能是因为那双幽渺难测的杏眸。
二人入了柳林,路上红英仔细瞧着一旁的柳树,却瞧不出任何端睨,只觉得此林的气氛奇诡骇人。
进到柳林中居然别有洞天,其中有一小巧竹屋,建得极其精巧别致,用的全是上好湘妃竹,碧绿竹身洒着殷红斑印,一一相辉映,衬得绿竹鲜翠欲滴而红斑绝艳如血,清雅又隐着诡谲的渺渺邪气。其旁环着清可见底的潺潺小溪,溪水环着竹屋在其侧聚成一泓小而深的凝碧幽潭。潭畔建着小巧玲珑的竹亭,竹亭和亭中的桌椅用的全是和竹屋相同的竹料,有着调和的完整美感。
这与世隔绝的小小庭园美得像仙境,也虚幻的如同梦境。在这个地方,仿佛时光也静止了,一切都停顿在这小园中。
红英的呼吸也像是停住了,只能目不转睛瞧着这美丽的柳园。她禁不住发出衷心赞叹。“好清雅的地方,”虽说她出身豪贵,见识过众多华丽建筑,却不曾见过如此幽静又别具匠心的设计。
“妹子过誉,小地方比不上左侯府的三园、五厅、八院。”柳青娘淡淡一笑,有意无意点出了左侯府的布置。
红英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左侯府不同于一般富贵人家,候府门禁森严,闲杂人等向来不许进入,但柳青娘显然对左侯府的格局甚为清楚。想来小道客栈的眼线之广,果然非同小可。可柳青娘为何故意提及呢?是向她示威吗?不!柳青娘岂是如此沉不住气的浅薄角色,是另有深意吗?至少,她可确定柳青娘没有恶意,若是心存不善又岂会预先示警。假如柳青娘对左侯府知之甚深,那对她和风冥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满腹猜疑中,柳青娘笑道:“今夜月色极美,同姐姐到竹亭对月小酌一番如何?”
她点点头,柳青娘拿了酒壶酒杯,也是竹器上亚中绿澄澄的酒是上好的竹叶青,芳香扑鼻,不饮而醉。二人坐在亭中,在饮下一杯芳醇的碧浆后,藉着酒意,红英叹了口气。“我想知道如何得到风冥的心。”
柳青娘瞧着她,杏眸闪着邪光。“好问题。”
“我知道你解答都要价码,只要你能回答我,什么代价我都付。”
柳青娘只是笑,那神情像成人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般。
红英不由得胀红脸低下头去,闷闷咬唇道:“我知道,其实你觉得我很可笑,只是个不懂事的任性小孩子,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他,不!我不只喜欢他。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可是他却逃避着我,那逼得我快发狂,所以我才逃到江南。你不会懂的,心爱的人逃避着你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感受。我不懂,真的不懂。假如他爱我,为什么不把心中的事告诉我,让我和他一起分担?他该懂我的不是吗?他真的爱我吗?我已经无法确定了。”
红英一口气将内心心事全盘托出,明明二人性格不同、出身迥异,她却能在柳青娘眼中瞧见一种洞悉世事人情的智慧光采,就是那种眼神让她信任,让她愿意说出心中的烦忧。
柳青娘听着她的话,仍是笑,笑的极美、极媚、极艳,连身为女人的她也不禁为之心悸。那笑容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凄楚,说不出的苍凉、道不尽的无奈。
关于谜一般的柳青娘,红英又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柳青娘并不如表面上看来快乐。虽然她面上总是带着笑,她的眼神却幽渺如山谷中的岚雾,无人能测。
红英忍不住问道:“青姐,你是否有事烦心?”
柳青娘神色一转,又是邪气妖媚的笑,方才那悲伤神情早已不复见。“好妹子,这问题的价钱你出不起的。”
红英一怔,知道柳青娘是借故推托,也不好再多问。
柳青娘又饮尽一杯酒,浅笑道:“你的问题有答案。”
红英急问道:“告诉我。”
“你早已知道了。”柳青娘望着她,神色十分温柔真挚。
她呼吸一窒,目光复杂。柳青娘的话刺穿了她的心。是的,她早已知道了答案,只是她不能接受,只是她不愿接受,更是她害怕接受。
“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你的性子太急太傲,才乱了你的心。”柳青娘缓缓倒了一杯酒,也替她倒了一杯。“姐姐可以给你建言,但怎么做,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红英望着她的笑,一饮而尽杯中酒,叹道:“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柳青娘只是笑,没有回答,但幽闇的眼中又流过一丝方才的神采,似忧似怨,如泣如诉。
红英又倒了一杯酒,望着杯中倒映的满月轻笑。“青姐,谢谢你。不过,有件事想麻烦你,我想买断一个人的消息。”
“谁?”
“完颜烈。”
柳青娘挑着眉,妖娆一笑,优雅地向她举杯。红英目光闪动,举杯回礼。二人眼中有着同样的默契,神秘、难测。
柳青娘悠然笑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风冥是跑不了的。”
红英嫣然一笑,二人不再说话,只是就着银白的月光对酌,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
夜上深、浓,银灿灿的月光照着着园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