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婉玲怀疑自己有自虐倾向,否则台湾的民宿起码有几百家,她却偏偏像生了根的大树似的,赖在这块地灵人不杰的土地走不开。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觉得老板李元修很可爱,即使夜夜磨刀也温柔动人,激发她无数的灵感,创作出更多骗死人不偿命的爱情故事。
完了,她一定是被“爱情民宿”这四个字感染了,脑筋变混沌遭受病毒控制,将喜怒哀乐颠倒错置,言行不一致地被操控。
“我不会开车……”陷入悲情世界中的小陈没听她解释。小黄,我们要流浪天涯了,呜、呜……我们要失业了。
“你、你别哭呀!我只是说说而已,下次我还要坐你的车,你……老板,你叫他不要哭了,我真的没有恶意。”廖婉玲急了。真被她害死,用这一招整人。
“我们家的牛车很好坐?”
李元修做了个停的手势,小陈的牛嚎立刻停止,一秒也不敢多。
“是的,天下第一。”她无力的点头,两手还扛着行李和手提电脑。
“不嫌它速度慢,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不慢,它一点都不慢,沿途欣赏四季的变化,还可以增进我对生命的感动。”说得够谄媚了,能放我一马了吧!
“不愧是写小说的,句句动听。”李元修扬起嘴角。空下的房间不能分租了,真是可惜。“小陈,还不帮廖小姐把东西搬进去,站着等领薪水呀?”
突地一吼,怔忡的小陈颤了一下,赶紧要接过客人的行李,全然忘却自己先前悲悲切切的心情。
“不用了,我自己拿,又不是头一回来住宿,不必麻烦了。”才走几步路而已,她不想被司机从背后捅一刀,挟怨以报。
“呿,让他有点事做做,老是不动手他好意思领我干薪吗?我们先来聊一聊,别让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妨碍。”人不工作,面目可憎。
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李元修像天生的土匪般俐落地剥光她一身累赘,扬手要手底下的员工勤劳点,份内份外的事都得机伶点,别给她当废人。
廖婉玲的表情很无奈,但看到走过身边的刑魔魔一脸黑色系的诡魅装扮,她的笑更虚弱了,好像她正在被同情临死不远了。
“聊什么?”她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话题可聊,除非她的支票跳票了。
“聊……”李元修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你这次的相亲结果如何?”
“你……无聊。”她像是被针刺到似的往后一跳,满脸慌色地避看李元修的眼睛。
“就是无聊才找你聊嘛!听说你这回的对象是电子新贵,赚一年可以吃十年,你相得怎么样?”一定很好玩,没跟去瞧瞧真是可惜。
“不怎么样。”廖婉玲回答得极快,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咦!不怎么样为什么脸红了?大有问题。“以你多年的相亲经验分析,不怎么样先生能得几分?”
“喂!你改行卖八卦呀?我相不相亲干你何事?”九十九分,她在心中不自觉的打出分数。
“关心客人的幸福也是本民宿的服务宗旨之一,让客人开开心心我们也跟着高兴。”当然以上全是屁话,听听就好别当真。
“老板,你笑得很贼耶!要相亲的资料不会找你老公要呀!”推别人去死她一点也不会内疚,反正夫妻不吵不成夫妻。
“呵,我家阿月没有相过亲,你不要做垂死挣扎了,挑拨我们夫妻失和你会更难过,因为他是我的保险杆。”防止她失控犯下杀人大罪。
对喔!她怎么没想到这点?老板的拳头连流氓都怕。“相亲就是两人对看嘛!没什么好说的,以后自己相亲就知道了。”
“我去相亲?”她真是善良呀!想让她老公拆门板搬运尸体。
“咳!咳!说错了,是你亲朋好友去相亲,你在旁观摩。”只要不找她麻烦。
廖婉玲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头痛异常地想溜回房里蒙头大睡。她怀疑自己避到民宿的作法是否正确,为什么面对老板发亮的双眸,她竟发觉自己后悔了。
前有虎、后有狼,谁来救救她呀!可不可以别在她耳边提起“相亲”这两个字?
一张带笑的男性脸孔强盗似地侵入她的记忆,微颤的心房打了个哆嗦。他不会法力无边的追到这里来吧?
第四章
“请假?!”
破天荒的假单送到面前,而且一请是半个月,这对处事严谨的于海天而言,毫无预警的突发状况代表一种警兆,而且是他不乐见的那一种。
翔天科技是由于家人一手打造起的科技王国,从棉业转型成功成今日的上市公司,他们一家人付出的努力可见一斑。
创始人于青海身居董事长之位已鲜少管事,才六十出头已准备让下一代接位,长子于海天便是由他一手栽培的接班人,今年三十五岁,未婚,目前的职位是总经理。
而同样尚未结婚的次子于海峰则位居行销经理,他脑筋灵活不墨守成规,喜欢突破旧有规范再创新机,因此是他大哥绝佳的左右手。
只是兄弟俩的个性有如南极和赤道之分,一个寡言冷漠不重情份,凡事以公司利益为重,只要对公司有利的人、事、物都可以利用或牺牲;一个对朋友有情有义,不重理性只求感觉,若是他认为对的事一定倾力相挺,不问得付出什么代价。
而于海天与父亲最相似的一点就是功利主义,喜欢掌控别人的一切。
但在于海天心中,他的家人置于功利之上,他十分保护他们,也不容许他人欺凌他们。他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因此也要求别人必须配合他,尽量做到完美的境界。
而眼前英挺的云若白便是他寄望最深的人才,他不打算放开他,也不会让他走出他的掌控之中,于公于私云若白都得一辈子活在于家的势力范围内。
“是的,我想请个假去放松心情,最近绷紧的神经有僵化现象。”研发的工作需要活化的头脑,他刚进入滞留期。
深幽的眸子看了一眼,没人猜得出于海天在想什么。“我会吩咐下去暂缓目前的研发工作,你可以稍微轻松一下,不用急着交出成果。”
放假可免,上班随意,不必走出他的视线外,待在公司一样有舒压功能,这是他的决定。
“不,我坚持请假,我想到外面走走看看,接触大自然的纯朴气息,沉闷的工作环境难以改变我沉郁的心境。”他总要为自己做一件事,一件他年老时回想起来不致悔恨的事。
“云经理,你该明白科技的竞争十分白热化,随时有无法预料的变化产生,身为公司的一员应该打破困境,朝更深的境界精进一步。”他期望他能交出好成绩。
“人是有极限的,我需要适当的休息,放松心情。”不管他准不准,这个假他是请定了。
面对于海天的强硬态度,同样不肯妥协的云若白也坚持立场,他不想自己的一生都掌控在别人手中,成为一颗棋子。
“若白,你是在为难我,明知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要我这做大哥的一人苦撑全局吗?”他动之以情的劝道,不希望他飞远。
用恩情来压人的确可耻了些,但是在某些时候还满管用的,这是于家人最擅长的招式,而且只用在一个人身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于大哥就给我喘喘气的时间,你一手带出来的精英份子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休息一阵子你还是能掌握全局。”少了他没多大的影响。
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云若白的固执常叫人招架不了,他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说服对方,不受左右的维持己见,直到对方退让为止。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再背负任何恩情在肩上,幼时的无从选择使他欠下于家一笔人情,而今他还在偿还中——在他们不断提醒的情况下。
“你就这么不想把翔天科技推到顶端,和海峰一样不把自家事业当一回事,存心想把我累死。”他故意说重话,意在让他羞愧,好取消放假的念头。
对着一张严肃的脸,他的表情自然冷然。“这个帽子太重我戴不下,翔天科技的人才济济是有目共睹,以你的领导才干不愁攀不到顶端,早晚有一天你会傲视群雄。”
他说的不是客套话,以于海天的能力不难达到他自许的期望,也许在时间上会有所延迟,但鸿鹄之志下可能蛰伏太久,终究会完成他心目中完美的蓝图。
虽然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于家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当中,云若白只跟排行老三的于海峰较谈得来,即使性情不相近却也发展出有如手足一般的情谊。
至于其他三人则维持在淡淡的朋友关系,既不刻意表现出热络情感,也不会特别冷淡以待,亲而不近地容忍他们一再侵犯他的私人领域。
毕竟他是于家收养的孤儿,当年若非于父伸出援手代他葬了因意外丧生的双亲,还收留孑然一身的他并让他的课业未曾中断,如今的他不可能学有所成的贡献一己之力。
恩,难还。
情,难偿。
无形之物难以用有形物偿还,在他能力范围内他会尽量满足他们,可超过一定的界线他还是会不着痕迹的推开,不伤彼此的感情。
譬如现在。
“早或晚仍有时间上的限制。真累了就休息两天,我会帮你排开所有的应酬和交际,不让人去打扰你。”这是他的让步。
商场上的竞争分秒必争,能有两天空闲得之不易,他该懂得惜福感恩。
“半个月。”最低限度。
“两天,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于海天的脸色微带冷肃,不希望他违背其意愿。
“一个月。”干脆放个长假,看看公司会不会因为少了他而倒闭。
“云经理,你在挑战我个人权威吗?”故意和他玩起数字游戏。
“不,我在争取自己的权益和福利,毕竟我有两年年假未放,合起来差不多是一个月左右。”其实正确算来是一个月又十天,以他的年资来看。
眸光闪了闪,于海天不悦的愠色一浮。“你在跟我争权益和福利,为自己的公司出力需要计较那么多吗?”
那对他而言是不是更加不公平?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年假可言,全年无休,工作至上。
“总经理说错了一件事,那是于家的企业不是我的,我只是公司体系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螺丝钉,一样享有员工的待遇。”
他要求的并不多,比对一般员工的待遇,胸无大志的他并不恋栈目前高薪的职位,升得越高他反而没有空余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工作是为了三餐温饱而非出人头地,只要生活过得下去他不介意当个小工友或是警卫,掌管一个部门对他来说并不吃力,但他不希望全部生命都用在工作上,失去自我空间。
说穿了,他的心愿是当个隐士,种田养鸡自给自足,不必涉足尔虞我诈的商场生活,更不需要应付各路人马的争权夺利,单纯的做自己就好。
“说什么浑话,于家的企业也有你的一份,我们何时把你当外人看待,那一声大哥是叫假的吗?”于海天发怒的一斥,为他的划分界线感到痛心。
“于家的恩惠我感念在心,但我终究不是于家人,虽然我敬你如长兄。”社会的标准会用严苛的透视镜审视他,让他无从躲藏。
“不是于家人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你娶了贞雅我们便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没人敢多说一句闲话。”他早当他是自己兄弟。
“我不会娶贞雅。”他只当她是个顽性重,不愿长大的妹妹。
“你会娶她,这是我们口头上约定好的。”他会为他们筹备盛大的婚礼,广邀商界名人为这对新人祝福。
摇着头,云若白态度从容的回道:“我说我会试着把她当女人看待,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她的可爱之处。”
他从未允诺要娶她。
“贞雅喜欢你,甚至当你是天神膜拜,你一句话她便远赴国外求学,学业未成不敢回国,你忍心负她?”而她自始至终没怪他不曾出国看她一回。
“这不是负不负的问题,真要勉强我和她在一起,将来痛苦的一定是她。”她会伤得更重。
“我不管什么勉不勉强,贞雅爱你就是铁一般的事实,除非她爱上了别人不要你,否则这桩婚事誓在必行。”他的决定不会有错,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俪人。
如此跋扈的宣称令人感到可笑,于海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作法过于专制,反而认为这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婚姻的和谐不在于爱不爱,而是适不适合。
何况贞雅是他疼爱的胞妹,偏向她的成份居多,这是人之常情。
这算是一相情愿的强迫吧!“总经理,我请的是年假,没必要扯进风马牛不相干的家务事。”
“不准假。”于海天没二话。
“好,我从明天起开始自动休假。”假单批不批准都无所谓,他不想管那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