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谷不过百八丈长,萧翎虽是走的很慢,但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已到尽处。
只见两座山峰在此连接一处,一块高逾两丈的大岩石,挡在双峰交接之点,萧翎童心大起,绕过大岩,忽见一座石门,半启半闭,心中喜道:好啊!这里有座石室,如是可以宿住,那就不用借他的木屋了。
那石门开启不过三寸,容不得一人通过。
萧翎双手用力一推,沉重的石门竟也应手而开。
他在无意之中,服食了许多极为难得的千年石菌,气力大增,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这是座天然的岩洞,用人工加了一扇石门,岩洞甚浅,深不过两丈,宽不足九尺,室外天光透射全室,景物清晰可见。
萧翎仔细一瞧,不禁心中一跳,原来这岩中,也有一个身着黄袍的人,面对石壁而坐,不禁暗暗一叹,想不到这石洞也有人住了。
目光转处,只见光滑的石壁上,画了八幅人像,或坐或立,或卧或伏,姿势各自不同,痕迹宛然,似是用刀刻在壁间。
除了八幅画像和那面壁而坐的黄袍人外,这室内竟连一座木榻也没有。
萧翎绕过身去,想看看那人的面貌,但那人面颊极近石壁,鼻尖和石壁几相接触,除了搬动那黄衣人的身体之外,别无可想之法。想到私自闯入了别人的安居之室,乃是太不礼貌的事,急急抱拳一礼,道:“晚辈萧翎,无意之间,闯入了老前辈清修之室,还望恕罪。”
那面壁端坐的黄袍人,竟也是理也不理,端坐不动。
萧翎心中有气,忖道:怎么这谷中之人,尽都是些不肯讲话的怪人。
一阵山风吹了进来,飘起那黄袍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但那黄袍人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了萧翎的脑际,暗暗想道:这些人端坐在此地,既不见食用之物,也不闻呼吸之声,我推门而入,满室绕走,如是活人,那是万万忍受不住的,难道他们都是死了的人不成……念头一转,又暗自思忖道:这山谷之中,定有虫蚁之物,如是死人,岂有不招来虫蚁之理?
这两人是死是活,各有其理,在萧翎心中盘旋不决,竟是无法料定。
忽然间他想起了云姑的死状,也是这般盘膝而坐,面目如生,风华犹在,想这两人,能到这重山隔阻,绝壁拦道,四面峭壁千寻,人迹难至的深谷之中,那自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纵然死去,也能和云姑一般保持着尸体不坏。
他虽然聪慧绝伦,但究是孩子之心,想到这些人孤苦伶仔的死在这大山深谷之中,连一个凭吊祭奠之人,也是没有,不禁悲从中来,黯然位道:“老伯伯,你们死在这等深山之中,终年山洞处孤寂,可怜连一个祭奠之人也是没有,这深谷之中,没有纸钱,我去采些生果,当作祭品,拜祭你们一番,聊表一番尊敬之心……”说完,跑出石洞,采了一些生果,供在那老人身后,拜倒地上,说道:“老伯伯,我萧翎给你叩头了。”跪在地上大拜三拜。
他本是一时动了敬老之心,采来生果,作奠相拜,但想到此地四面绝壁,人迹罕至,今生只怕也将老死这深谷之中,再也难和岳姊姊见上一面,竟引动了心中的愁苦悲伤,忍不注放声大哭起来。他生性倔强,纵是遇上生死交关的大事,也是队不落泪,但此刻情由心生,悲从中来,这一哭,直哭的哀哀欲绝,泪尽肠折,大有一泻千里,不可收拾之局。
那面壁而坐,形如泥塑木刻,心似古井铁石的黄袍人,似是也被萧翎凄绝的哭声所动,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黄袍颤动,回过身来,出指点在萧翎的“下极”穴上。
萧翎已哭的人如酒醉,感觉早失,那黄衣人叹息转身,均无所觉,糊糊涂涂的被点了穴道,沉沉睡去。那黄袍人点了萧翎穴道之后,凝目沉思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伸出双手,在萧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说道:“倒是一付百世难得的习武之材,可惜生具三阴绝脉的缺陷……”声音微微一顿,哈哈笑道:“是啦,他如不生具三阴绝脉之症,似此等良好的习武之材,自是早被人收罗门下,哪里还能遇得到老夫。”
这石室中只有他和萧翎两人,那萧翎晕迷不醒,“可算只他一人了,”但他这般自言自语放声而笑,生似和别人说话般,忽然一皱眉头暗道:“我们相约各自参悟绝学,我如相救此子,定然消耗不少时间,那一定比不过他们了。”
一念至此,对萧翎生出了极深恨意,想道:莫要是他们故意找这孩子,用来耗我参悟神功的时间,这计策果然毒辣,哼!此事误我神功,留他不得!杀机上涌扬起掌来,一掌劈下!
掌势将要触及萧翎的天灵要穴,心中又是一动,暗道:他适才哭得肠折气竭,泪尽血流,那绝非装得出来,他误认我已死去,采摘甚多生果,奠祭于我,是何等仁慈之心,我如一掌把他打死,那是终生一世,难以心安了。再想到自己已是年登百岁之人,纵然悟通神功,也是难以再活多久时间,此子和我素不相识,这般待我,其情是何等深厚,倒不如把我这身武功,传授于他,由他承继我的武功,虽死犹生……他心中念头百转,忽善忽恶,面上神色也随着心念变化不定,忽而面涌杀机,忽而满脸仁慈,可怜那晕迷在地上的萧翎,已然数历生死之劫,而不自知。
只见那黄袍老人面上的煞气,逐渐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脸慈祥笑容,望着那晕卧在身侧的萧翎,低声说道:“孩子,你在我神功将通之际,来到此地,误了我大乘之学,这究竟是缘是孽,连老夫也是无法分辨它了。”
两手挥动,在萧翎全身推拿起来。
他掌指所到之处,萧翎全身的骨骼,一阵格格作响,阵阵白气,由那掌心指尖之间冒了出来。那白气越来越浓,片刻之间,笼罩了萧翎全身,有如浓雾轻云。这黄衣老人竟用出了数十年苦修而得的真元之气,替萧翎化解那与生俱来的三阴绝脉。
萧翎穴道虽然被点,但他内藏功力未息.仍然有着强烈的反应,全身的肌肤,随着那黄袍老人移动的掌指,微微的颤动。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那老人的脸上,开始泛出汗水,再过片刻,已然汗落如雨,但他仍然不肯停手。
汗水湿透了他的黄袍,滴在萧翎身上。
直待他开始喘息起来,才停下两手,长吁了一口气,探手由怀中摸出了一个白玉瓶来,启开瓶塞,倒出了一粒白色的丹丸,托在掌心,举手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望着那白色的丹丸,脸上泛现出无限惜爱之情,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托开萧翎的牙关,把那粒白色的丹丸放入了萧翎的口中,自言自语他说道:“孩子,你好好休息一会。”
一掌拍活了萧翎的穴道。萧翎突然睁开了双目,望了那老人一眼,似想要开口说话,但他困倦难支话还未说出口,人已睡熟了过去。
醒来时,室中景物大变。只见石室一角处,火光熊熊,两只又大又肥的山鸡,正架在火上烧烤,阵阵香味,传了过来,身旁边,坐着那银髯垂胸的黄袍老人,面色慈和,望着他微微而笑。萧翎舒展一下臂腿,但觉全身舒畅无比,有如脱胎换骨,一挺身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黄袍老人,暗道:原来他没有死……
只听那黄袍老人笑道:“孩子,你醒了吗?”
萧翎道:“老伯伯,你还好好活着吗?”他想到那老人面壁而坐的情景,目下虽然见他笑容慈和,明明是好好的人,但仍似不敢深信。
黄袍老人笑道:“自然是活着的人。”
萧翎叹道:“老伯伯,你在深谷中很久了?”
黄袍老人道:“大概有三十年。”
萧翎吃了一惊,道:“三十年,啊!好长的一段时光!”
黄袍老人叹道:“孩子,日月轮转,数十年弹指即过,老夫入这山谷之时,你还未出生人世,但此刻老夫已然行将就木了。”
萧翎暗暗想道:这人生在世,总是要难免一死,你活了这大年纪,还这么贪生。他因是身罹绝病,难以活过二十,幼小之时,常常听父亲谈论这生死之事,他早知自己难以活得多久,是以十分轻淡生死。
那黄袍老人看他只管望着自己出神,似是正在想着一桩极重大的心事,当下问道:“你是在想些什么?”
萧翎心中大急,暗想:总不能告诉他,说他活的太长命了吧!
大急之下,忽然想到那木屋之中,白纱蒙面之人,当下随着说道:
“老前辈既然未死,想那木屋中的人,定然也是活的了?”
黄袍老人道:“你见过她了?”
萧翎道:“我看她盘膝坐在木榻之上,面上垂着厚纱,看不出她是否还有气在,你既然未死,想来那人定然也不会死了。”
黄袍老人笑道:“你想的不错啊!要知内功深厚之人,再习过龟息之法,闭上几个时辰的呼吸,那可算不得什么难事。”
萧翎无限羡慕他说道:“原来习武有这么多好处!”
那黄袍老人道:“你可想学武功吗?”
萧翎沉吟了一阵,道:“想学,不过我要学世间第一流的武功。”
黄袍老人笑道:“那你算找对人了,当今之世,能胜过老夫之人,可算绝无仅有了。”他虽已是发髯俱白,但因久年僻处深山,孤独伶仔,仍然保有一些赤子之心。
萧翎一皱眉头,沉思不言。
黄袍老人道:“怎么?你可是有些不信任老夫的话吗?”
萧翎道:“你自称武功高强,世无敌手……”
黄袍老人接道:“谁说我无敌手,只不过不多罢了。”
萧翎道:“那是有人胜过你了?”
黄袍老人道:“不对,不对,至多是打一个平分秋色。”
萧翎道:“你比北天尊者如何?”
黄袍老人不由呆了一呆,接道:“那老魔头的武功高强,盛名久著……”
萧翎无限失望他说道:“那你是打他不过了。”
黄袍老人双眉陡然一耸,道:“谁说的,老夫虽然知那老魔的凶名,但却从未和他动过手,这胜负之分,便也不能预料……”此老争胜之心,似是很强,顿了一顿,又道:“但在老夫想来,他未必是我的敌手,至多打上一个半斤八两。”
萧翎喜道:“此话当真吗?”
黄袍老人道:“自然是真的了。”
萧翎抬头望着那黄衣老人,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敬佩之色,道:
“老伯伯你可要收我为徒吗?”
黄袍老人摇着手,道:“不成,我不能收你。”
萧翎突然长叹一声,道:“可是我说话得罪了你老人家吗?”
黄袍老人笑道:“你如想学成第一流的武功,那就不能拜我为师,但如你想学第二流的武功,那就快给老夫叩头,拜我为师。”
萧翎呆了一呆,道:“我越听越不明白了,老伯伯可否说明白些?”
黄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如果告诉你就不灵了。”言下面有得色,心中似是极为欢畅。萧翎一时间想不出个中玄妙,抱头苦思。
黄袍老人停下大笑之声,目光投在萧翎脸上,凝注了良久,叫道:“喂!小娃儿,咱们商量一件事情成不成?”
萧翎抬起头来,道:“老伯伯尽管吩咐。”
黄袍老人道:“你想学第一流的武功,那是不能拜我为师了!”
萧翎道:“是啊!晚辈正觉百思不解。”
黄袍老人道:“这事不用想了,你想破脑袋,只怕也是想不明白,眼下倒是有一件重要之事,咱们先要商量一番,咱们无亲无故,我如传你武功,岂不是太吃亏了。”
萧翎道:“那样怎么办呢?”
黄袍老人道:“老夫吃一点小亏,收你作个干儿子吧!”
萧翎怔了一怔,忖道:你收我作为弟子,父子师徒辈份如一,你哪里吃亏了。
那黄袍老人看萧翎满脸迷惘之色,神色间更是得意,笑道:
“老夫如不告诉你,那你是永远想不明白了,如论老夫的年岁,作你祖父,也不为过,我收你作为义子、岂不是吃了亏吗?”
萧翎暗暗笑道:原来如此,他既这般斤斤计较辈份,想来他在武林之中,定然是一位辈份极高的人物!
只听那黄袍老人接道:“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先答复老夫,我才收你作为义子。”
萧翎暗道:好啊,认干爹还有这样多的规矩。口中却问道:
“什么事?”
黄袍老人道:“你学会老夫武功,日后在江湖上行走之时,不论遇上武功何等高强的人物,只要他是活人,那就要和他平辈论交,不能让老夫吃亏。”
萧翎暗自忖道:他想的当真是远。起身一揖道:“翎儿记下了。”他聪慧绝伦,看这老人古古怪怪的,生怕他等一会,又改了主意,赶忙起身一揖,接着拜了下去。
那黄袍老人端然而坐,受了萧翎三拜九叩的大礼,直待萧翎拜完起身,才微微一笑,说道:“从此刻起,咱们父子相称了。”
萧翎道:“义父说的是!”
黄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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