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她看了小安一眼。
你是多么差劲的船长啊!只顾着与小舟共生死,却忘了还得保护船上那些水手的安全,忘了必须让他们安全获救。
看来,咏杰说得对,小安需要一个父亲。
不只是因为她是个差劲的母亲,无法同时扮演“父亲”与“母亲”的角色,没有父爱的小安,变得跟从前的她一样,太过依赖,也太过小心翼翼了,深怕一个说错话,自己便会惹人讨厌。
何况,社会上及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一定有其固定的称呼,每个称呼也有其独特的代表性及象征意义,这种代表性及象征意义,不是其他的称呼可代替的。因此,不管他们给的关爱是否相等,“父亲”与“叔叔”在人们心中总是个不等号。“父亲”永远比“叔叔”多了点权威与威严。而咏杰,应是最佳人选,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将她和严瀚云之间的过往,当作一场春梦,随着夏风而去。却让它夜夜袭扰梦中。
为什么本该不再相遇的他,却又鲜活的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结疤的伤口再度淌血,难以愈合?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不要那么理智,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接受身边这个爱她、疼她、又愿意替她疗伤的真情呢?
为什么?
突然之间,她开始喜欢五年前,那个还未遇上严瀚云的欧筱崎了。敢许,天真的她,此刻会替自己与咏杰编织许多家庭美梦,不会为了此事而烦忧,饱受良心苛责。
偏偏她不是,偏偏她已经变了,偏偏她已经是五年后的那个欧筱崎,偏偏她早已从幻想中走出,偏偏——
她轻轻地拍了拍头,企图阻止那股欲裂的头疼。
小安的小手正爬在她脸上拭去她的泪,哭着道:“妈妈——”小脸有着泪水。
“小安是男生怎么能哭呢?这样怎么保护妈?”她伸手抽了一张面纸,轻轻地拭去他小脸上的泪水及鼻下的鼻涕,柔声道:“妈妈从小就爱哭,外公还常常笑妈妈,说什么天会下雨都是妈妈造成的。”
多年前的溪边,她也曾对一个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雨,是由一个仙女的泪所形成的。”
“那么妈妈是仙女啰!”阳光迅速地攀爬上了那张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赶走了停驻已久的乌云。
她倒抽一口气,甩甩头,企图甩出在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那张有着与小安同样眼神,同样神情的脸。
“妈妈,”小安因安心而察觉自己的生理需要:“我肚子好饿喔!可不可以先吃饭再洗澡?”
经过他声音的牵引,筱崎抬头看了窗外。
“天!”她惊呼。
窗外竟已是一片深色。
整个中午,整个下午,甚至整个星期日,她竟是呆坐在沙发上度过,她竟是在往事中度过,她竟让时间如此的流逝而不自觉,她竟——
她搓了搓额头,努力赶走那些恼人的烦愁。
“小安,对不起,妈妈马上去煮饭,吃饭,吃饱了再帮你洗澡。”她站起身,谁知身体的重量一移至双脚,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经,抗议似地直冲脑门,刹那间她只觉得头昏目眩而眼冒金星,双脚一软,又重重的跌回沙发中了。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小安睁大眼睛,惊嚷:“妈妈,你怎么了?”
她按住额头,闭上双眼,连续作了好几个深呼吸,希望能借此镇住在脑袋中行军的队伍。
“没事,只是坐太久了,突然站起来,脑袋缺氧。”她苍白的安抚小安。祈祷柜子里那些阿斯匹灵,能降低这头痛,让她做完所有该做的事,毕竟现在不是病倒的好时机呀!如果她病倒了,小安怎么办?
事情总不会尽如人意。
也许是为了惩罚她五年来的罪行,不幸的事在今天纷杳而至。在她发现自己太小看那队军队的力量时。整个世界已经开始旋转,地板开始变得旋转,小安的身影在她眼中模糊且众多。他哭喊的声音像挂在天际似的。
小安怎么办?
这个令她担忧的想法还来不及浮上心头,她便跌入一个无穷的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春夜笼罩的小镇,有着几许秋夜的凉爽。四周不时传来的花草香,却又吐露着春天的气息。一轮新月在初春的天空中,散着那淡黄又近似乳白的光晕。少了夏虫的音乐会,少了秋天的萧索,少了冬天的寒风,春夜显得静谧且清新。
这里,不似城市夜晚般地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稀疏的屋子中透出的灯光,在苍穹且无尽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渺小且微不足道,却又让所有站在门口的人相信,屋内是温馨且甜蜜的。
严瀚云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香烟,却又一口未抽地将它捻熄。叹了口气,又重复同样的动作。
五年了!
他将身体倚在车盖上,盯着屋内那盏明灯。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中,人事变迁是如此之大。欣怡去年年底结了婚,婚姻生活美满,不再提起那段青涩的恋情了。自己也即将在两个星期后,与静婷共组一个家庭,而她——
他迅速地抹去那股还来不及浮上心头的酸意。
五年来,他和静婷一直是对很和谐的伙伴,不只在工作上的默契,两人对事物皆有相同的看法,因此,共组家庭对他们两人而言,仿佛“吃稀饭不忘配酱菜,喝牛奶不忘吃面包”,如此的自然而然。
因此,两人都到了适婚年龄了,游董也急欲女儿出嫁,早点抱外孙。婚约,就这样加诸在两人身上。
对于这样多少人欣羡的婚约,在他眼中,却宛见一个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人,形式化的参加文定之宴,又公式化的筹备两星期后的婚礼,就在他已经承受不了那些虚浮的恭贺后,他以工作为由,逃离了那里,放自己好几天的假期。
对静婷,他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她是那么的聪慧,那么的能干。对事情的处理是那么有条不紊,对他所需要的东西也能一一具备。能娶到这样的贤内助,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抬眼看着这栋屋子。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什么像个呆子似地站在这,他应该是在旅馆舒舒服服地睡个觉,甚至是和朱慕衡讨论一下工程,虽然这不是他该做的,或者是打个电话给静婷——
反正不管是什么,他就是不该在这发愣。
但——
那双夹杂着惊惶、痛苦及恨意的眼眸出现在眼前。
他知道上午不该这么苛刻地对她,可是如果不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害怕自己会去承认那一直否认的心弦。
五年来,她的脸,她的笑,她的一切一切,不时的侵扰他,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工作。而她的消失,更令他深深的懊恼与自责,毕竟,她是无辜的。
他从未想过那个需要被宠、被呵护、什么都不会的她,有一天竟当起妈妈来了。
她那可怜的丈夫一定很辛苦吧!
可怜?
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同情那家伙,反而相当的吃味,一想起筱崎被他拥入怀里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你凭什么生人家的气?他可是她丈夫!
丈夫!
这两个字令他不悦。
你还要怎样!你忘了静婷,忘了游董的大恩了呀!就算你都忘了,当年也是你自己玩弄人,抛弃人的!
但他还是拂不去心中那股苦涩。
多可笑呀!
此时,她在屋内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而自己,像个世界饭的白痴似地,站在屋外,对着屋子痴痴而望。
他叹了口气,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
再叹口气,勉为其难的抬起右脚,眷恋地看了屋子一眼。接着——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小男孩哭嚷地奔过他身边。
严瀚云直觉地拦住他。
“小孩子晚上不能乱跑。”
“妈——妈——会——死——掉——”小安口齿不清地道。
“什么?”瀚云皱着眉头,不安的问。
“妈妈她——”小东西哭了起来,“她突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我要去找姑婆还有叔叔来救她。”
严瀚云没心听他说话,抱起小安,直往屋内冲。屋内,筱崎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
“放开我,”怀中的小安试图挣脱他的手臂,“我要找人来救妈妈,不然妈妈会死掉掉的,放开我。”
“安静点!”瀚云铁着脸吼道。
小安这辈子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凶过,当场吓得发不出声音。一脸惊骇的看着他,泪水在眼眶打转,没敢滴下来。
他叹了口气。哎!今天实在叹了太多气了。
看到小安那张惊骇的脸,他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对不起!”他愧疚地道。毕竟他实在没理由对这个小家伙那么凶,也不该对他那么凶,他只是关心筱崎呀!
“我很抱歉。”他又加了一句。
小安仍旧看着他,还未从惊吓中回神。
该死!你明知道你生气时,连一些素来镇定的人都会惊惶失措,你还对一个小孩这么凶。
他将小安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脸,轻声地道:“妈妈不会死的?”
还说咧!自己还不是惊惶失措。
小安抹去那即将夺眶的泪水,怯怯地道:“真……的?”
“嗯,”瀚云点点头,“帮叔叔一个忙,告诉叔叔,妈妈的房间在哪里,还有冰箱在哪里。”
小安脸上有着战士般的警戒神情。
哎!他实在不想再叹气了,可是,谁叫他错在先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安!”
“好,小安,叔叔只是要救你妈妈,叔叔是筱——你妈妈过去的一个好朋友,早上我们见过面不是吗?”
“妈妈的房间在那!”他提手比了比。
“你很了不起。”他给了他一个奖励的笑容,俯身抱起昏睡中的筱崎。
天……
他伸手轻触她的额头。不知在这个小镇中要到哪找医生,抱着她那孱弱的身躯走进了她的卧房,将她放置在床上,祈祷不会转成肺炎,接着,在小安的协助下,他在冰箱中找到一个冰枕,又在电话簿里翻出医师的电话。
他先将冰枕放在筱崎头底下,吩咐小安看守母亲,才缓缓的走出卧房,拨起纸条上的号码,拨完才注意到,筱崎那该死的丈夫竟不在她身边。
“叔叔,妈妈真的不会死吗?”小东西第六次发问。
“不会,我——”他停住口,不懂他为何这么担心,一般小孩对母亲的生命不会这么担心,甚至该说是恐惧才对。他赫然发现,这个家的男主人,并不在这屋里头。
“你爸爸呢?”那个混帐死到哪里去了?
“爸爸不在了。”
这句话令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爸爸去哪里了。”
“天上!”
“爸爸是飞行员?”
“什么是飞行员呀?”小安侧着头问。
“在天空开飞机的人。”一小时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他是个爱问问题的小东西。“妈妈没说过哪!”他嘟着小嘴,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叔叔——”他的注意力被躺在床上的筱崎所吸引,只见筱崎轻轻的翻动身子,发出一个细小的呻吟声。小安兴奋的大叫,再也不理会那个未出口的问题,带着泪水,直直往母亲怀中奔去。
再度睁开双眼时,有好一会儿,四周看起来是空洞且茫然的。而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褥中。
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她第一个问题,接着,她发觉全身无力,仿佛累积多年的疲惫的好此时占据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似的。
小安呢?
在她努力凝聚那溃散的思绪后,她惊觉。
“妈妈,你不要紧吧!”小东西有默契的在此时出现,小小的身体扑向她,脸上洒满了令人心疼的泪。
“没事!”她虚弱且勉强地朝他一笑,痛恨此时的无助感,她怎能在此时生病呢?这病怎么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呀!早先发现不舒服时怎么不先吞药片!她怎么如此大意,忽视那威力不小的头痛,她……病了就是病了,再怎么自责也没用。她咬了咬下唇,可是,小安该怎么办?再把他交给姑妈,他一定又会闹别扭。
眼前,只有赶紧把病养好,其余的事,再慢慢想吧!也许,小安会听话的到姑妈家也说不定。
“我还以为妈妈会死掉!”小安在她怀里撒娇。
“对不起,吓着你了。”她轻拍他的背,柔声地安抚他。内心有一股疚然,小安今天实在是受了太多的刺激。“小安,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她感觉到头底下的冰枕,“是小安帮妈妈用冰枕的吗?”
“不是,”小安摇摇头,转过身向阴暗处看去,“是叔叔啦!叔叔抱妈妈进来,还替妈妈找医生伯伯,医生伯伯还替妈妈打针……”
在顺着小安眼光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