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两个黑衣老者的感受跟谭秀同,只觉他两个身子一抖一晃,就像被钉在了那儿一般,谁也没再动。
灰衣人道:“没有我的话不许走,转过来。”
那两个黑衣老者还真听话,立即缓缓地转了过来。
灰衣人道:“我只知道你两个曾是李自成的卫士!李自成‘九宫’毕命之后,你两个又改侍李继承,我却不知道你两个姓什么,叫什么。”
那两个黑衣老者低着头,没说话。
灰衣人道:“难不成你两个也忘了,要我帮忙想想。”
这句话比什么都灵,只听那瘦高黑衣老者道:“
董化成。“
那瘦小黑衣老者说道:“毛复。”
灰衣人转过脸来望着谭秀道:“小伙子,听清楚了?”
谭秀不愧聪明,一点就透,他道:“我记住了。”
灰衣人转眼又望向那两个黑衣老者,道:“你两个给我带句话给李继承,那半张藏宝同我拿去了,他要是想要,让他派人找我。我永远是这身打扮,这身装束,不难找,去吧。”
一声“去吧”,那两个黑衣老者如逢大赦,仓惶腾身而起,狼狈破林而去。
灰衣人转过脸来一笑说道:“小伙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没事了,你也可以走。”
谭秀没动,望着灰衣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道:“小伙子,你何指?”
谭秀道:“你既然有这么高的能耐,为什么你不就地把他两个杀了……”
灰衣人笑笑截口说道:“小伙子,你是彭千里的朋友,我不是,你真愿意我这么做么?”
谭秀道:“那……
你说那半张藏宝图你拿去了,又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笑道:“小伙子,我要是说那半张藏宝图是你拿去了,就在你身上那根旱烟袋里,你保得住它么?”
谭秀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你是为我好?”
灰衣人道:“至少我不会害你。”
谭秀疑惑地看了灰衣人一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灰衣人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吃饱饭没事儿太闲了。”
这话谭秀懂,他脸上一热,道:“我该谢谢你!”
灰衣人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主要你别骂我我就知足了。”
谭秀脸上又一热,窘迫地道:“那怎么会,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灰衣人截口说道:“小伙子,你还不走么?”
谭秀道:“我要等一会儿,我不能任彭老人家曝尸林间……”
灰衣人微一点头道:“小伙子,你有一颗仁厚的心,好心肠者多福,这话是不会错的,那你就把彭千里埋了吧,我不帮你了。”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谭秀忙道:“你请等等。”
灰衣人回过身来道:“小伙子,你还有什么事儿?”
谭秀道:“我还没有请教……”
“小伙子”灰衣人截口说道:“我并没有问你……”
谭秀忙道:“我叫李秀。”
灰衣人笑笑说道:“小伙子,你吃亏了,刚才没听我说么,忘了?早在十年前就忘了。”
谭秀明知道是托辞,他只以为灰衣人是不愿告诉那两个黑衣老者,却没想到灰衣人对他也会这么说显然灰衣人也不愿告诉他,他呆了一呆,道:“那……你请吧。”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伙子,前途多珍重,咱们后会应有期。”话落,转身往林外行去,步履之间洒脱异常。
灰衣人走了,此人算得上神秘,令人莫测高深。
谭秀这时候没心情多想,望着灰衣人消失在十多丈外的黑暗中之后,转过脸来望着地上的彭千里,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眼下既没锄头又没铲子,他摸索着在地上找了一根粗一点的树枝,弯下腰去正预备挖土,突然——
“小伙子。”有人叫了他一声。
谭秀吓了一跳,直起腰一看,竟然是那灰衣人去而复返,这人真是,走路一点声息也没有。
谭秀呆了一呆道:“你怎么还没走?”
灰衣人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又折了回来……”
顿了顿、接问道:“小伙子,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听得一怔,道:“你这话……”
灰衣人道:“我很欣赏你的为人,也觉得跟你颇有缘,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当即说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灰衣人道:“真的么?”
谭秀道:“我这个人从不会作假说虚……”
灰衣人一点头道:“那很好,我很高兴你对我印像不恶?小伙子,你拿着这个。”
他抬手递过来一物。
谭秀没立即去接,道:“这是……”
灰衣人手往前一递,道:“你先拿着再说!”
谭秀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灰衣人手一放,一样东西掉在谭秀手里,谭秀只觉得它圆圆的,大小跟小指差不多,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里黑,也看不见,他忍不住问道:“这是……”
灰衣人截口说道:“这是我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就算是我的信物吧,我每年七夕总在‘金陵’莫愁湖‘扫叶楼’上,江南最是堪爱,城中西面是青山,我喜欢那儿,你要是愿意再见我,就拿着我的信物到那儿找我去好了……”
谭秀只觉此人不但神秘,不但高深莫测,而且还占个雅字,当即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我一定会去,只我不敢说是哪一年……”
灰衣人道:“那不要紧,哪一年都行,反正每年七夕我总在那儿!”
谭秀道:“谢谢你,我记下了。”
灰衣人没再说话,转身而去,刚走两步,他又转回身来道:“小伙子,万一你错过了七夕,可以到‘莫愁湖’畔‘胜棋楼’上跑一趟去,湖本无愁,笑南朝叠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为此局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我也喜欢那儿,七夕之后我还会在那儿待上三天。”
谭秀见他这么诚心诚意,心里倒也很感动,他当即说道:“谢谢你,我只要去,绝不会迟过七月初十就是!”
灰衣人含笑点头,说道:“小伙子,我等你了,虽然你哪一年去都不要紧,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让我久等,更别让我空等。”
谭秀道:“不会的,我一定去!”
灰衣人道:“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小伙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者必然是信人,我走了,咱们‘金陵’再谋后会。”
说完这句话后他走了,这回是真走了,没再见他入林。
谭秀很快地埋好了彭千里,前后没多久,他生平也没杀过人,长这么大可以说连只鸟也没杀过,甚至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可是他却亲手埋葬了四个人。
片刻之后,他又来到“泰安城‘中,现在腰里有钱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住店,放心大胆地吃喝了,可是当他掏出那鹿皮袋,要花用里头的银子时,他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同时,他也发现,那鹿皮袋里装的不只是银子,还有一片片的金叶子和几颗价值不少的珠子,他心里更难受了。
客栈灯下闷坐,他东想想,西想想,突然想起了灰衣人给他的那颗信物,从怀里掏出来一看,他不禁呆了一呆。
如今他看见了,而且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颗念珠,佛门弟子出家人用的念珠。
那颗念珠黑黑的,黑得发亮,既非金,也非铁,更不是木头,谭秀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磨成的,只觉得托在手里很轻。
他不明白灰衣人何以有念珠,何以用念珠做信物。
突然,他想起了灰衣人那句话,这信物是他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再想想灰衣人那袭灰衣,那身打扮,谭秀心里一跳,难不成这灰衣人是个和尚,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成么?
的确有九分像,可惜那灰衣人戴着一顶大帽子,不知那顶大帽子下是不是一颗光头。
想起了和尚,他又想起了彭千里跟他提过的那位奇僧,难不成这灰衣人就是……他心里禁不住猛然一阵剧跳。
这灰衣人是个和尚,这灰衣人也会武,而且有大能耐,有很高的修为,只怕就是……
忽地,他笑了,心想世上那有那么巧的事?即便有,又怎么会让他碰上。
假如这灰衣人就是彭千里提的那奇僧的话。今夜幸遇又当面错过,失之交臂,那可真会让人懊悔死。
不管怎么说?反正订有后会,到时候见面再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对,要去一趟,说什么也得去一趟。
今天是六月中,离七月七还不到一个月,虽然不到一个月,从这儿往“金陵”去?
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对,去一趟,明天一早就上路。
想到了这儿,谭秀在无聊、烦闷、难过中,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同时,他也有点急。
这一夜,他没能好睡,不知怎么回事儿,他老做梦,梦杂得很,乱得很,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是。
就因为夜里没能睡安宁,第二天他起得很迟,睁开眼时,日头已晒上了窗。
他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匆忙地下了炕,匆忙地洗了把脸,匆忙地穿好衣裳,也匆忙地离开了客栈。
刚出客栈,油条刚出锅,烤饼刚出炉,豆浆也直冒热气,这,引得谭秀走了过去。
长板凳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几套烧饼油条,刚喝一口豆浆,背后伸来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上。
这是谁随便拍人,谭秀扭头一看,心里陡然一惊,一口豆浆差点没呛着他。
眼前含笑站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陈慕南。
谭秀霍地站了起来?
陈慕南却含笑拍着他说道:“兄弟,你害人害得可真不浅,我这两条腿差点没为你跑断!”
谭秀明白,在“玉皇观”时,陈慕南对他不错,他跟陈慕南也很处得来,如今再见陈慕南面含微笑,语气柔和,心里不由定了一大半,当即嗫嗫嚅嚅地叫了一声:“二师兄!”
陈慕南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师兄么?”
谭秀心里又跳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陈慕南又拍了他一下:含笑说道:“兄弟,烧饼油条别吃了,豆浆也别喝了,咱们哥儿俩换个地方聊聊去!”
谭秀心里打鼓,一时也不能断定是吉是凶,而事实上他又明知不跟陈慕南走不行,他一下都不会,想在陈慕南手下反抗,那是自找没趣,他迟疑了一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摊儿上扭头就走,那卖烧饼油条的直看他。
陈慕南拉着谭秀拐进一条小胡同里,看看胡同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陈慕南停了下来,道:“兄弟,咱这哥儿俩就在这儿聊聊吧。”
谭秀心里忐忑着,没话找话,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到‘泰安’来了?”
陈慕南道:“我昨晚上就到了!”
谭秀道:“就二师兄一个人来么?”
“不!”
陈慕南道:“还有大师兄,他如今也在这‘泰安’城里。”
一听那凶狠粗暴的大师兄也来了,谭秀吃了一惊,他担心就担心这个,忙道:“大师兄也来了?”
陈慕南笑笑说道:“这儿是东城,他如今在西城,我们俩是分头找的!”
这等于给谭秀一颗定心丸,谭秀一听这话,那颗跳动的心平静了不少,他沉默了一下,怯怯地问道:“二师兄到‘泰安’来是为找我?”
陈慕南笑笑说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玩儿的。我自从拜师学艺以来,还没有过这种福气!”
谭秀勉强地笑笑,没有说话。
陈慕南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道:“兄弟,我要问你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秀道:“二师兄是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下山?”
陈慕南微一点头道:“不错!”
谭秀嗫嚅说道:“二师兄,我想回家看看去!”
陈慕南道:“怎么,想家了?”
谭秀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二师兄该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不错,兄弟!”陈慕南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更知道兄弟你从来实在。”
谭秀脸一红,没作声,他本来就不擅说慌,这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玩假,玩起来是那么心慌,那么不自然,旋即他一咬牙,一横心道:“二师兄,我不愿意再学武了,也不愿意再在玉皇观待下去了!”
陈慕南笑了,笑得很轻微,道:“兄弟,这才是实话,不只是我,连师父跟师姑都知道你是‘济南’‘大明湖’畔谭家的三少了,如今你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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