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道:“济轩,去年之事,你听了可不要生气。”
谢济轩垂下眼眸,轻声道:“怎么会。”
“去年郡主生辰,我为了哄她开心就让人告诉她,你特地从北国赶来南朝为她祝寿。”
“你的易容术没人能看破,郡主把我的手下当成了你。那日,她很开心,喝了不少酒,众人离开后,她搂着我的手下哭泣不止,说她对不起你……想到你又要赶回北国,她将九江水军的行军布阵图告诉了我的手下……”
谢欢的话让谢济轩生气了。
当年就不该答应她假扮无欢公子,若不如此,母亲又岂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他再一次体会到无相神功会让他失去一切的预言。
难怪回府时,郡主对他的态度那么糟糕。还好他守住誓言没有把果儿糕的秘密告诉谢欢,若谢欢知道这个秘密,只怕母亲再也分辨不出谁是他,谁是谢欢的手下。
“你……你……你怎能用母亲思子心切欺骗于她?”
眼泪在谢欢眼眶中打转,她高声说:“我就想让郡主开心一点,我怎知她会喝醉胡说?九江水军的行军布阵图可是朝廷机密,为了这事儿,我已将手下杀了。你知道的,塑造出那样一个完美的替身需要太多时间,我……我……就知道你会怪我,早知道就不说了。”
谢欢低着头哭了,不是对自己的行为有愧。只因为谢济轩对她不如三年之前那么好了,感觉他心里更愿意亲近郡主,她似乎失去了他的信任和依赖。
她哭得很伤心,瘦弱的双肩不断耸动,一条帕子转眼就湿透了。若在三年前,她的眼泪定会让谢济轩手足无措的竭力安慰她。
如今,谢济轩对于女人的哭泣早已习以为常。陈珈培训暖春时,两人各拿一条抹了姜汁的帕子,一抹眼角,哭得像是死了爹娘一样。
那样虚情假意的泪水,同谢欢的哭泣多么相似。这种泪水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她委屈,郡主不是更委屈。儿子为了家族进山学艺,她日日盼,月月盼,年年盼,却盼来一个顶着同样面容的假冒者……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谢济轩违心的道歉后,急于离开让他感到不适的谢欢。
“济轩,”谢欢紧紧地从后背抱住了他,“家里只有你对我好,不把我当成怪物,你也讨厌欢欢了吗。”
谢济轩全身僵硬的接受了她的拥抱,背对着她说:“别忘了为什么我要去北国,别忘了为什么我要找到龙渊之匙。除了帮助谢家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你,为了帮助你在龙渊内找到治愈你的秘药。”
三年之前,谢济轩确实有这样的心思,这话他对谁都没有说过。
谢欢抱得更紧了,“我知道,我怕你忘记了。”
谢济轩昧着良心说了句,“这等大事,我岂会忘记,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谢欢破涕为笑。
看着她的笑容,谢济轩满心苦涩。终于体会到了陈珈经常说谎的那种窘境,不是故意想说,只是时局逼得她不得不说。
大寒,寒气之逆极。一向温暖舒适的下都居然飘起了雪花,谢济轩看着枝叶上的雪花转眼就成了水滴,忍不住怀念起北国的鹅毛大雪。他想陈珈了,很想、很想,没了她的生活就像缺了盐的饭菜,完全不是滋味。
“济轩,郡主今日宴客,你要过去请安吗?”
谢济轩佯装思考了一会,道:“算了,母亲见到你会不开心,我不想你们难受。”
谢欢善解人意的说:“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为你受点委屈又如何?”
“恩。”
谢济轩尴尬的将视线再度投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早几日的怀疑此时成真,谢欢对他的情感确实不正常。也许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她瞒不过谢济轩,识得情滋味的他又怎会分辨不出爱情和亲情。
只有爱情才会让谢欢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巴不得日日跟在他的身后,熟悉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这多么像他在北国对陈珈的所作所为?说什么姐弟情深,不过是谢欢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谢济轩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种感情,直觉让他选择了逃避,不去正视谢欢多年来谢欢对他的情感不是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郡主难得宴客,来人是谢济轩的两个姨母。
大姨母是庶出,嫁给了翰林院的一个编修;小姨母嫡出,嫁了个将军,可惜将军早逝,她一直带着独子过活。
相比容色愁苦,郁郁寡欢的小姨母,郡主更喜欢大姨母。两人性子相仿,一样豪爽,一样爱好饮酒。
九江将士皆好饮,长年待在水面的生活让喝酒成了将士们为数不多的爱好。早些年在九江时,郡主常常替父操练水军,与将士一起痛饮就是那时留下的习惯。
当谢济轩拿着一瓶好酒递给郡主时,庶出的大姨母抢先接过了那瓶酒,调侃的说道:“欢哥儿,郡主已经戒酒了,这是送我的吧!”
郡主用烟斗敲了一下大姨母的手背,“你这人,喜欢就拿去,别说些有的没的。”
大姨母笑眯眯的让仆人把酒收走了,一旁不吭声的小姨母突然问:“欢哥儿,你会打马吊吧,三缺一,陪我们玩几圈。”
大姨母附和着说:“好啊,好啊,那么冷的天儿,就适合打马吊。”
谢济轩笑着应了,说到赌,陈珈可是样样儿精通,连带他也学习了不少。
四个人,一张桌,四十张纸牌在这四人手中交换着位置,变化着打法。
谢欢像其他丫鬟一样站在谢济轩身旁伺候着茶水。打马吊在她看来非常的无趣,她和谢济轩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能清楚的知道四十张牌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他们玩这种游戏,只会赢,不会输。
牌局从中午打到下午,若不是金嬷嬷一直在催促他们用膳,只怕他们四人可以这样打到晚上。
谢欢看着越下越大的雪,一颗心全部飞到了政事上面。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有路人冻毙,谢府该不该施粥放粮……北国的冬季只怕更冷,负责监国的水西王会提出什么样的议和条件……
大雪,谢济轩的两位姨母都留宿在了谢府。第二日,她们一早就差人来唤谢济轩继续作陪打牌,谢欢按捺着性子跟在了谢济轩身后……
第三日,大姨母要走,小姨母不愿。后者只道输钱太多,要回本了才走,谢济轩继续被三人喊去了九江小筑打牌。
谢欢熬不住了,府中有那么多事儿等着她做主,真没有时间陪着谢济轩尽孝。
“济轩,今儿不陪你过去了。一会儿由锁萱陪着你……”
谢济轩微笑着走出了墨韵斋,比耐性,谢欢不如他。
牌局继续,金嬷嬷巧妙的支走了跟在谢济轩身边的丫鬟锁萱。大姨母识趣的说,要去净手,免得老抓臭牌,小姨母跟着大姨母一道去了。
房间里只剩郡主和谢济轩时,郡主问:“终于想明白了。”
谢济轩跪在地上,诚恳的说:“孩儿有错,太过亲近谢欢,没有理解母亲的用心。”
郡主长叹一声,“起来吧,不怪你,当初我也同意送你上山。只是没有想到,你都上山了,她还是不肯放过你。”
谢济轩一脸不解的看着郡主,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曾落水吗?那事我调查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查到,如果没猜错,推你入水的人就是那个小妖怪,她想毁了你。”
“母亲!”郡主不提,谢济轩早已忘了这件事情。更不会想到要杀他的人是谢欢,她那时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
“我知道你不会信,这府中没人信我。但我相信自己,我看人从不会错,她就是个疯子。”
谢济轩抿着嘴,过去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若不是在北国待了三年,他相信谢欢在他心中一定还会是个知心的好姐姐,畅所欲言的好朋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吝啬
更新时间2015…2…27 8:02:08 字数:3216
室内陷入了沉默,谢济轩不信谢欢会有郡主说得那么坏,但他不愿反驳郡主,不愿让郡主再度伤心。
突然,郡主问:“为什么把名下的庄子拿去卖了?可是缺钱?”
谢济轩没想到郡主的消息会那么灵通,他不是吩咐中通行事时要隐秘吗?这事儿可不能让谢欢知晓。
郡主看着谢济轩略有不安的面色笑了,“放心,庄子里的奴才都是九江府的老人,已经被你小姨母接走了。”
“让母亲费心了,孩儿瞒着府里在北边置了些产业,银钱有些不顺手,这才会把名下的产业卖了。”
郡主笑了,“男人都得有点儿私房钱,一会牌桌上你尽管放开手赢。两个姨母早就想入股你在北边的事业了,一个眼馋你送来的好酒,一个眼馋谢府铺子里那些新奇的吃食。”
“这些玩意儿有那姑娘一半的功劳吧?”
谢济轩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母亲,你怎知……”
郡主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打小就对吃穿用度的物件儿不上心,若说无人引导,我是不信的。改日再送几瓶酒来,年纪大了,就喜欢喝几盅。”
“大姨母不是说您戒酒了吗?”
郡主冷笑一声,“可不是吗,掺了药的酒,我怎敢多喝。”
“她居然下药?”
郡主抬眼看了看谢济轩,“这事儿她跟你说了?”
“说了,只说您醉了,没提下药的事情。”
“儿啊,当初送你山上学艺,一心想要你离那个小妖怪远点。要知道无相神功会让你没了容貌,我又怎会舍得……”
谢济轩不知该怎么安慰郡主,遇见陈珈后,他也意识到了没有相貌的痛苦。
郡主道:“我恨自己,恨自己认不出儿子,恨她找来的假冒者同你一模一样,把金嬷嬷喊成丁嬷嬷,见面就嚷着要吃果儿糕。若不是他吃果儿糕时没数数,我差点就把他当成了你。”
郡主说着就流泪了,谢济轩揪心的揽着她,“母亲,孩儿从不怪你。”
“你不懂啊,你永远不懂一个做母亲的人认错自己孩子是什么感受,我不能原谅自己啊!”
“母亲,错不在你。别自责了,你真是把行军布阵图给了她?”
“行军布阵图,她跟你说行军布阵图?真聪明,她哪里想要行军布阵图,她想要我的私军。”
一直以来,谢济轩都是通过谢欢接触到政事,听郡主这么一说,他好奇的问:“她要您的私军干嘛?”
郡主审视着谢济轩,“你问错了问题,再想想究竟是谁想要?”
犹豫了一会,谢济轩道:“您是指姑母。”
“恩,你没发现谢家一族都围绕着谢正雅在运转。”
“这个自然,太子昆是谢家的希望。”
“傻孩子,看远一点,南宫昆登基了又能怎样,他能让这个烂到根子里的王朝重新崛起?”
“母亲,您怎么……”
谢济轩从未想过郡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南朝是他们的家国,他们不应该竭力挽救家国于水火之中吗?
郡主也知自己失言了,起码在她存活的岁月里,腐朽不堪的南朝还不至于被灭国。
“你外公的身体不行了,你舅舅又是个只好(酒)色的废物,九江水军是谢家含在嘴里的肉。为了把这块肉吞下去,谢欢想从我这儿套走一份名单,把九江水军里忠诚于父王,忠诚于我的将士彻底逐出九江,让九江郡成为谢家的天下。”
“名单在这里,你快点把它记下来。”
谢济轩推开了郡主递过来的名单,“母亲,只要孩儿还在,您迟早能回到九江重新领军,没人可以伤害您。”
“拿着吧,”郡主再度把名单递给了谢济轩。
他固执的推开了郡主,“母亲,孩儿不需要。”
郡主笑了,“傻孩子,要背着谢欢行事就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些人是我为你准备的。你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只会忠诚于你。”
“母亲!”
谢济轩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已经帮他想到了那么长远的事情,他只觉自己当年同谢欢交好的行为一定很让母亲伤心。
“这些银票你也拿去,有朝一日谢家同九江郡起冲突时,记得保住你舅舅的命。”
谢济轩还想说点什么,郡主却朝他摇了摇头,“如果谢家败了,无相神功可以让你远离这肮脏的一切。母亲已经为家族牺牲过了,希望你可以为自己活着……”
谢济轩重重地朝郡主磕了三个头,“孩儿遵命。”
北国,厚厚的皮毛将陈珈裹成了个毛团,一张素净的小脸被身上穿戴的皮毛遮住了一半。
她看着满室财宝幽幽地说:“南宫裕这个吝啬鬼,让我一直以为质子府没钱,搞了半天居然是他舍不得花钱,把那么多钱堆在房间里发霉。他打算等南朝灭国了,拿着钱回去复国吗?”
没人同她说话,陪着她点钱的蝉一早就神游天际了,根本无视她在说些什么。
陈珈对着一个装钱的箱子,打开了又合上,随即再度打开。她清楚记得大婚第二夜同南宫裕交易的那一幕。南宫裕一定笑破肚皮了吧,他不缺钱,却遇见一个把钱挂在嘴边,自以为很聪明的女人。
想到南宫裕一直把她当小白鼠一样的观察,并默默地容忍着她的无知,陈珈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某些方面,她和南宫裕实在太像了,疑心过重,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谢济轩。也许他是她的朋友,她把他当成了亲人——亲密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