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北国之春到了,可寒气未散尽之时,让人倍感孤独。
想想自己,觉得十分可怜: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看着高高的窗户,然而什么都看不到。这种叫作“毛玻璃”的玻璃能透进光线,却不能透进影像。窗户的作用在这里被单一化了:“窗含万物”的图景不见了,窗户沦为一种纯粹的光源。窗户被封得死死的,风要从门缝里进入。屋内浑浊的空气逼得人想去外面呼吸一下同样肃杀的春天的寒气。可是我不能。文百教导我们考试前一定要宁静淡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语录”)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去年,我看不惯“城管”嚣张得像土匪一样,鼓起勇气为学校门口的“流贩”讲了几句“公道话”。后来我被“城管”威胁“等着瞧”,这样就影响了我的高考成绩。虽然当时我“激昂大义”的样子很勇猛,其实我内心害怕极了,第二天高考时还心有余悸。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我坚持到了考试结束,没有太“失常”。现在想来正是那天我的“多管闲事”把我害到了这个地狱学校。
所以今年我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去想。一心想着的就是考试!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就算现在很孤独,也不过剩下70天了。70天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2003年3月13日 星期五 晴
个人的一切全部交了出去,只剩下:一样的步调,一样的口号,一样的教材,一样的作业。个性不再表现为一种抗争形式,而只是表示着幼稚、疯癫,一种没有自治能力的状态。
今天文百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了。我们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家一下子变成了“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并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制造一个“家长权威”。她巧妙地利用了人际关系的同时,也巧妙地把家庭中的服从压迫关系移植到学校里来。每个个体都被她和其他个体组成的集体剥夺了。她永远站在队伍里,而每个个体步调和想法不和谐时,这时这个个体就会被队伍隐秘地攻击。
她真是个聪明的人,这种计谋她并不一定能表述出来,可她会应用。术而大者,在“日用而不知”。每当能识破她的阴谋时,我就莫名地高兴——你是我的施虐者,曾一度让我在这虐待中感受到快乐。可是我也是你的施虐者,你策略的不可见人之处总是被我窥见,你在我面前总是裸体的,你没有隐私。孙文百不是吗?
我感觉到我和她一样正在养成“权威人格”,一方面渴望着服从,另一方面渴望着统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又何必总是排斥孙文百呢?她只是个普通的教师。我应该爱她,应该服从她。
我还是把我的清醒交出来吧!她以各种形式来鼓动人们非理性的本能力量,我知道这时人们的非理性狂欢被她冰冷的理性阴谋谋杀了。人们不是在发泄自己,而是被人当成玩偶摆弄着自己的丑态。那就让我也表演自己的丑态吧!她是老师,是我服从的对象。我应该做出自己的牺牲。记得时刻想着:我是在一个家庭里。家庭的群体行为方式就是我的行为方式。
2003年3月14日 星期六 晴
今天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捡到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当时路上人都急匆匆地去操场跑步呢,只有我发现里蜷缩在路边的那张纸币。我过去拾起它,把它装在口袋里,我继续走我的路。
这钱肯定是学校里的“兄弟姐妹”丢的,既然都是亲人,那我就把它花了吧。反正我不管有没有人看到我“拾金昧”的行为,钱是我拾到的,那就应当是我的了。别的道德纲常,就“管他妈的”了!全都不是人,我也不是人,也“管他妈的”!
“人”的概念和“道德纲常”在这里只是一堆屎!但是我要在它们上面再拉一堆屎,让他们灭亡得更猛烈些!
2003年3月15日 星期日 晴
以前我对孤独的理解是完全错误的,今天我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当文化氛围与你格格不入,当你的世界被你所厌恶的文化充满时,你才会感到那种真切的孤独,叫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得得到别人的理解才能活得快乐?虽然有个葡萄牙的艺术家说过“渴望被理解就是卖淫”,可不被理解时,我们就跌入了孤独痛苦的深渊。)这种至深至痛的孤独无法排解时,我们只有两个极端可以走——极度的奋斗或极度的堕落。我是积极的人,选择了前者。
“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他们快意于我的苦痛。”我厌恶周围的一切人何事,包括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而他们也厌恶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向他们屈服了,但他们认为我屈服得还不够。
孙文百老师叫同学们天天上课前准备一篇激励人的演讲,而恰恰这些同学们又都是懂得奋斗的人。今天有人大呼“激情”,明天就有人喊:“此时不搏何时搏”,后天又成了:“挑战自我,超越极限。”他们天天演讲的就是这种极端话语,真的令我很难忍受。这种毫不讲理的说教式“励志小品”天天被重复着,天天被人们诉说着。无聊,令人作呕的程度有甚于官僚会议文件。一样的辞令,一样的语调,一样的毫无道理,一样的好为人师,一样的不讲原因,一样的强加于人,这便是此类“励志小品”的全部策略和全部功能。(我个人认为,“励志小品”的泛滥说明了我们存在着大面积的精神危机,这不正说明了我们的精神是多么空虚吗?所以我对这种文体十分厌恶。)他们天天如此,每天持续15分钟。他们就用这些东西,来污染我的耳朵。突然,我想起一个词叫“精神强奸”。如同一个美丽的少女,周围有一群色狼围着,这时你感到的不只是孤独了,更是一种耻辱,一种羞耻。
我无语于孤独之中,我无语于羞耻之中。我实在无话可说了,我将走入更深的沉默。我将走向极度奋斗的极端——没人可以理解我。我就是要让人们看:你们以话语极端为高尚,而我比你们强千万倍——我的极端是实践性的。
2003年3月18日 星期三 小雨
一直刻苦地读书,有几天不写日记了。今天晚上失眠了,看看表,现在都凌晨一点了。刚才总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似睡非睡的。头脑极度紧张似的,一些过去的事物不断地跳出来:我看到了刘亦培怨恨的眼神,又看到她在对我笑;我想到了去北大报道上学,也想到了高考胜利;后来还想到了去年我的一个同学,他就站在寝室门口叫我,而我躺在床上想回答他却发不出声来。后来一身冷汗,我就从迷迷糊糊的失眠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了:我刚才想到那个同学在去年已经出车祸死了。天天的忙碌让我连这么印象深刻的事都快忘却了。
那个同学在门口叫我?为什么?难道正如民间所传言的那样:死去的人有时会到深夜里出来叫活着的人的魂魄。如果你答应了,那他就把你的魂魄带走了——我刚才没有答应他,看来他一时还带不走我,看来明天我还能结结实实地活着。
我看了看寝室的门,它没有被打开。透过门上作监视窗口用的玻璃,我发现门外并没有我那个死去的同学,只有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于是我认为刚才的“招魂”只是我的幻觉。不过,我还是十分害怕——我还不能死,我高考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的辛苦和屈辱还没得到兑现呢!我还没被他们赔偿呢!
如果他明天还来招魂的话,那他会不会碰巧正在我睡得昏死的时候来呢?我可能会一不小心答应了他,那怎么办?想到这里,我觉得背上寒森森得,特恐怖。本来想去厕所小便的,也算了吧!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会被吓到的。我听见外面的小雨在刷刷地下着,好像千千万万的鬼影在移动脚步。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算了,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幻觉与真实了。我还是快睡吧。但愿别再有梦魇出现在我的失眠里。
2003年3月19日 星期四 小雨
在先秦的诸位思想家中,我最喜欢孟子。孟子的行动和语言中涵蕴着相当的血性烈性。而后来的儒生们则纷纷强调消极性和内敛性,主张对个体全面压抑。那种豪放的血性和侠性不见了,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也不见了。他们变成了奴才——说着僵化、虚伪的话,一面自己纵欲,一面叨念着“失节事大”,一面呼喊着“正气”,一面对罪恶“帮闲”。
孟子主张君臣关系应以道义为基础,如果君主无道,臣民不仅可以抛弃君主,甚至可以推翻他诛灭他。孟子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贼残之人谓之‘一夫’”,又说“闻诸一夫纣,未闻弑君也”,也就是说惩罚独裁暴君是正义的行为。这种英气勃发之言,岂是后世陋儒、虚伪儒、奴才儒、小人儒所能发出的?
鲁迅说得好:古代的侠到近代都沦为了官府的衙役,如展昭、张铁成之流。所有的一切有正气的人都被豢养起来了。驯服的机构在古代叫“科举”、“武拘”,在现代则改称“教育”,“高考”了。孟子号召有志气的人不要萎缩起来,而是要“志士不忘在沟壑”,要敢于以生命去抗挣不道义的事实。这样的人是“真的猛士”。
KAO!我说这些干什么?不就被孙文百白眼了一次吗?这有什么?她只是在“管理”我,我应该感激她。绝不能搞什么“未闻弑君也”的把戏!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疏远、挑拨班级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关系”。文百老师,我向您保证:从明天起,我一定和班级拧成一股绳!绝不诋毁一个字,就算私下,在日记中也不!I swear!
“真的猛士”到这学校来了,会不会像我一样也猛不起来了?“真的猛士”?“不忘沟壑”?还是“必忘沟壑”吧!苦心劳形、傻头傻脑的,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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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马太效应
第十五章 马太效应
2003年3月22日 星期日 阴转晴
孙主席最近十分得意,她的班级的量化成绩保持全年级第一名达数周之久。今天的班会上,她又发表了一个“讲话精神”:班内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确保“零违纪”率。良好的纪律是学习成绩的柱石,是学习成绩提高的重要保证。根据学生个人上周的违纪情况,她制定了一个方案。把班内的人划分为三类:第一类人占90%左右,他们是“团结”的对象;第二类人占5%左右,他们是“争取”的对象;第三类人也占5%左右,他们是“打击”的对象。我和亦培两个人同时被归入了“争取”一类。这说明什么?说明了,文百主席还是慈祥的,还是没有丢弃我们的!文百主席,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就像被“争取”过来的战俘感激毛主席那样感激孙主席。
被划“打击”对象的那两个家伙,基本上是屡教不改的、不知悔改的败类。他们被彻底地孤立了。文百和他们的父母都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文百希望大家和他们“划清界线”。他们如果违纪一次,将受到比其他人严重10倍的处罚。我估计,以后的班级卫生工作应该被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承包了。他们的父母也将被多次邀请到学校来“谈话”。
既然文百没有把我归入“打击”对象一类,那就说明:在她看来,我还是可以救药的。其实,她早就应该这样看。因为我这几天的用功,除了比不上阿凡以外,基本上没人能和我的辛勤程度相媲美的。
赶超阿凡,争取下次考试,我的成绩前进一个名次。争取下次我也进入“团结”对象里去。
2003年3月26日 星期四 晴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越是睡不着就越是着急,眼看就要到了2点半钟,还有3个小时就得起床!我竟然还没有睡着!
这几天我一直不敢写日记。我就是怕写得太投入了,一直浮想联翩,不能快速入睡。可是最近这几天失眠却更严重了,入睡越来越慢。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是怎么了?难道是我的压力太大了?
这样下去怎么行?我感觉到我的精神状态一天天的差下去,上课时困得不得了,该睡觉时又睡不着,如果尝试尽力聚精会神,头就会痛得难受,有如某个人给我带上了一个紧箍咒一样。
今天上午,我得去医务室看看去,可别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啊。希望上帝保佑我!
2003年3月27日 星期五 有风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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