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只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
主,实在不是好人,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
那时我年轻识浅,胡大爷的话是不大明白,但一字一句,却都记在心里,等我后来年纪
大了,慢慢也都懂了”。
“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
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
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羽田相公之父的死因。
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
众人一齐转头,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欲知之心更是迫切。
平阿四道:“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苗姑娘已经说了,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
秘密,却非外人所知,连苗大侠也至今不知。
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那年是乙酉年,也就是顺治二年,当时胡苗范田四
家祖宗言明,若是清朝不亡,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方能泄露这个大秘密。
乙丑年是乾隆十年,距今已有三十馀年,所以当二十七年前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百
年期限已过,这个大秘密已不须隐瞒了”。
“这一个秘密,果然是牵连重大。
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山,他可没有死!”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一齐站起身来,
不约而同的问道:“什么?”只有宝树端坐无异,显是早已知晓,不为所动。
平阿四道:“不错,闯王没有死。
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困,实是难以脱身。
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援兵迟迟不至,敌军却愈破愈近。
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抵挡不住,闯王心灰意懒,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
刎,却被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
“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生了一计,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
首,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将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
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叫人难以辨认,亲自驮了,到清兵营中投降,说已将闯
王杀死,特来请功领赏。
这是一件何等大功,敌将呈报上去,自会升官封爵,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即令有什么
怀疑,也要极力蒙蔽掩饰,以便领功升官。
假闯王一死,敌军即日解了九宫山之围。
真闯王早已易容改装,扮成平民,轻轻易易的脱险下山。
唉,闯王是脱却了危难,这位飞天狐狸可就大难临头了”。
“那飞天狐狸行这计策,用心实在是苦到了极处。
江湖上英雄好汉,为了『侠义』二字,替好朋友两胁插刀原非难事,可是他为了相救闯
王,不但要委屈万分的投降敌人,还得干冒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
想那飞天狐狸本来名震天下,武林人物一提到他的名头,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汉子!』现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那可比慷慨就义难上万倍”。
“他投降吴三桂后,在这汉奸手下做官。
他智勇双全、精明能干,极得吴三桂信任。
他想闯王大顺国的天下,应生生断送在吴三桂手里,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若要刺死吴三桂,原只一举手之劳,可是飞天狐狸智谋深沈,岂肯如此轻易了事?数
年之间,他不露痕迹的连使巧计,安排下许多事端,一面使满清皇帝对吴三桂大起疑心,另
一面使吴三桂心不自安,到头来不得不举兵谋反。
他将吴三桂在云南招兵买马、跋扈自大的种种事迹,暗中禀报清廷,而清廷各种猜忌防
范的手段,他又刺探了去告知吴三桂”。
“如此不出数年,吴三桂势在必反。
那时天下大乱,满清大伤元气,自是闯王复国的良机。
即令吴三桂的反叛迅即敉平,闯王复国不成,但吴三桂也非灭族不可,这比刺死他一个
人自是好得多了”。
“当那姓胡、姓范、姓田三个结义兄弟到昆明去行刺吴三桂之时,飞天狐狸的计谋正已
渐渐有了成效,因此他在危急之中出来拦阻,免得那三人坏了大事”。
“那年三月十五,他与三个义弟会饮滇池,正要将闯王未死、吴三桂将反的种种事迹直
说出来,那知三个义弟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与他多谈,乘他一个措手不及便将他杀死。
飞天狐狸临死之际,流泪说道:『可惜我大事不成。
』就是指的此事。
他又道:『元帅爷是在石门夹……』原来闯王室在石门县夹山普慈寺出家,法名叫做奉
天玉和尚。
闯王一直活到康熙甲辰年二月,到七十岁的高龄方才逝世。
闯王起事之时,称为『奉天倡义大元帅』,他的法名实是『奉天王』,为了隐讳,才在
『王』字中加了一点,成为『玉』字”。
众人听苗若兰先前所述故事,只道飞天狐狸奸恶无比,那之中间另有如此重大的秘密,
只是过于怪异,一时实在难以置信。
平阿四见众人将信将疑,苗若兰脸上也有诧异之色,接著道:“苗姑娘,你先前说道,
飞天狐狸的儿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结义叔叔家里,跟他们在密室中说了一阵子话,那三
人就出来当众自刎。
你道在那密室之中,四人说了些什么话?”苗若兰道:“莫非那儿子将飞天狐狸的苦心
跟三位叔叔说了?”平阿四道:“是啊,这三人若不是自恨杀错了义兄,怎能当众自刎?可
是那时闯王尚在人世,这机密万万泄露不得。
只可惜这三人虽然心存忠义,性子却过于鲁莽,杀义兄已是错了,当众自杀却又快了一
步,事先又没嘱咐众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儿子报仇,当时定是悲痛悔恨已极,再也想不到其
馀,以致一错再错。
胡苗范田四家,从此世世代代,结下深愁大怨”。
“那儿子与三位叔叔在密室中言明,这秘密必须等到一百年之后的乙丑年方能公之于
世。
那时闯王寿命再长,也必已经逝世。
若是泄露早了,清廷定然大举搜捕,自会危及闯王性命。
胡家世代知道这秘密,苗范田三家却不知晓。
待传到胡一刀大爷手里,百年之期已过,于是他命那跌打医生阎基去对金面佛说知此
事”。
“那第二件事,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
在苗胡二位拼斗的十馀年前,这姓苗姓田的两位上辈同赴关外,从此影踪全无”。
“这两人武艺高强,名震江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害死他们的定是大有来头之人。
胡大爷向在关外,胡家与苗田两家又是世仇,任谁想来,都必是他下的毒手。
金面佛与田相公分别查访了十馀年,查不出半点端倪,连胡大爷也始终见不到一面。
金面佛无法可施,这才大肆宣扬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字外号,好激胡大爷进关。
胡大爷知道他的用意,却不理会,一面也在到处寻访苗田两位前辈,心想只有访到这两
人的下落,方能与金面佛相见,洗刷自己的冤枉”。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访查数年,终于得知二人确息。
胡夫人这时已怀了孕,她是江南人,临到生育之时,忽然思乡之情很切。
胡大爷体贴夫人,便陪了她南下。
行到唐官屯,他先与范田二人动上了手,后来又遇到金面佛。
胡大爷命阎基去跟他说,待胡大爷送夫人回归故乡之后,可亲自带他去迎回父亲尸首,
他父亲如何死法,一看便知。
只是苗田这两位上辈死得太也不够体面,胡大爷不便当面述说,只好领他们亲自去
看”。
“第三件事,则是关涉到闯王的那柄军刀了。
这柄军刀之中藏著一个极大的宝藏,黄金白银不必说,奇珍异宝也就不计其数”。
众人大奇,心想这柄军刀之中连一只小元宝也藏不下,说什么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恐惶
桨⑺牡溃骸改翘焱砩希笠只盗苏饣厥碌脑涤伞*
众位一听,那就毫不奇怪”。
“闯王破了北京之后,明朝的皇亲国戚、大臣大将尽数投降。
这些人无不家资豪富,闯王部下的将领逼他们献出金银珠宝赎命。
数日之间,财宝山积,那里数得清了。
后来闯王退出北京,派了亲信将领,押著财宝去藏在一个极稳妥的所在,以便将来卷土
重来之时作为军饷。
他将藏宝的所在绘成一图,而看图寻宝的关键,却置在军刀之中。
九宫山兵败逃亡,闯王将宝藏之图与军刀都交给了飞天狐狸。
后来飞天狐狸被杀,一图一刀落入三位义弟手中,但不久又被飞天狐狸的儿子夺去”。
“百年来辗转争夺,终于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掌管,藏宝之图却由苗家家传。
只是苗田两家不知其中有这样一个大秘密,是以没去发掘宝藏。
这秘密由胡家世代相传,可是姓胡的没军刀地图,自也无法找到宝藏”。
“胡大爷将这事告知金面佛,请他去掘出宝藏,救济天下穷人,甚而用这笔大财宝来大
举起事,驱逐满人出关,还我汉家河山”。
“胡大爷所说这三件事,没一件不是关系极大。
金面佛得知之后,何以仍来找他比武,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胡大爷直到临死,仍是不
解。
只怕金面佛枉称大侠,是非曲直,却也辨不明白;又或因这三件事说来都是耸人听闻,
太过不合情理,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陶百岁一直在旁倾听,默不作声,此时忽然插口道:“金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
其中原因我却明白。
此事暂且不说。
我问你,你到这山峰上来干什么?”这正是众人心中欲问之事。
只听平阿四凛然道:“我是为胡大爷报仇来的”。
陶百岁道:“报仇?找谁报仇?”平阿四冷笑一声,道:“找害死胡大爷的人”。
苗若兰脸色苍白,低声道:“你要找我爹爹吗?”平阿四道:“害死胡大爷的不是金面
佛,是从前叫做跌打医生阎基、现下出了家做和尚、叫做宝树的那人”。
众人大为奇怪,均想:“胡一刀怎会是宝树害死的?”宝树长身站起,哈哈大笑,道:
“好啊,你有本事就来杀我。
快动手吧!”平阿四道:“我早已动了手,从今天算起,管教你活不过七日七夜”。
众人一惊,均想不知他怎样暗中下了毒手?宝树不禁暗暗心惊,嘴上却硬,骂道:“凭
你这点臭本事,也能算计于我?”平阿四厉声道:“不但是你,这山峰上男女老幼,个个活
不过七日七晚!”众人都是一惊,或愕然离座,或瞪目欠身。
各人自上雪峰之后,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但此时听来,无不为之
耸然动容。
宝树厉声道:“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平阿四冷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
太快,岂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慢慢饿死”。
曹云奇、陶百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饿死?”平阿四不动声色,道:“不错!这峰
上本有十日之粮,现下却一日也没有了,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
众人惊叫声中,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左臂。
平阿四右臂早断,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
曹云奇与周云阳伸臂握拳,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立即发拳殴击。
于管家急奔入内,过了片刻,回到大厅,脸色苍白,颤声道:“庄子里的粮食、牛肉羊
肉、鸡鸭、蔬菜,果真……果真是一股脑儿,都……都给这斯倒下了山峰”。
只听砰的一响,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
这一拳劲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仍是微微冷笑,竟无半点惧
色。
宝树道:“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于管家道:“有三个干粗活的,都教这斯给绑
了。
唉,先前那两个小鬼在厅上闹事,大多儿都出来观看,谁知是那雪山飞狐的调虎离山之
计。
苗姑娘,我们只道这斯是您带来的吓人”。
苗若兰摇头道:“不是。
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
宝树道:“吃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么?”于管家惨然摇头。
曹云奇举起拳头,又要一拳打去。
苗若兰道:“且慢,曹大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曹云奇愕然不解,拳头举在半空,却不落下。
苗若兰道:“他抱著我爹爹的名号,我说过谁也不许伤他”。
曹云奇道:“咱们大多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你……你怎么……”苗若兰摇头道:
“死活是一回事,说过的话,可总得算数。
这人把峰上的粮食都抛了下去,大家固然要饿死,他自己可也活不成。
一个人拼著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总有重大之极的原因。
宝树大爷,曹大爷,生死有命,著急也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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