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来”。
“田相公横剑护身,叫道:『姓胡的,今日我们甘拜下风,你有种就别逃。
』车中那人并不回答,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他剑尖之
上,铮的一响,那剑直飞出去,插在土中。
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虎口上流出血来。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脸色大变,手一挥,与范帮主率领众人奔回客店,背起七个伤
者,上马向南驰去。
田相公临去之时,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我见他这等慷慨,确是位豪侠君子,心想:『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否则像田相
公这样的好人,怎会和他结仇?』正要回家,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客店门口停下。
我好奇心起,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当下躲在柜台后面,望著车门”。
“只见门廉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
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
我一见他的模样,就吓了一跳,心想:『你奶奶的,从那里钻出来的恶鬼?』只想快些
离开客店回家,但说也奇怪,两只眼睛望住了他,竟然不能避开。
我心中暗骂:『大白日见了鬼,莫非这人有妖法?』”“只听那人说道:『劳驾,掌柜
的,这儿那里有医生?』掌柜的向我一指,说道:『这个就是医生。
』我双手乱摇,忙道:『不,不……』那人笑道:『别怕,我不会将你煮熟来吃了。
』我道:『我……我……』那人沉著脸道:『若是要吃你,也只生吃。
』我更加怕了,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说笑,心想:『你讲笑话,也得拣拣人,老子是给你消遣的么?』
但想是这么想,嘴里却那敢说出来?”“那人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乾净的上房。
我娘子要生产,快去找个稳婆来。
』他眉头一皱,说道:『路上惊动了胎气,只怕是难产。
医生,请你别走开。
』掌柜的听说要在他店里生产,弄脏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但见了他这副凶霸霸的模
样,半句也不敢多说,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天死啦,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
那人模样更可怕了,摸出一锭大银,抛在桌上,道:『掌柜的,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
个,越快越好。
』我心想:『怎么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
了房间,从车中扶下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蛋。
这一男一女哪,打个比方,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
我一见那女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吓了一跳,心下琢磨:『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
不知怎样被逼嫁给了这个恶鬼?是了,定是他抢来做压寨夫人的。
』不知怎的,我起了个怪念头:『这位夫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
田相公的,他两人才结下仇怨。
』“没过中午,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哼哼唧唧的叫痛。
那恶鬼焦急得很,要亲自去找稳婆,那夫人却又拉著他手,不许他走开。
到未牌时分,小孩儿要出来,实在等不得了。
那恶鬼要我接生,我自然不肯。
你们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给妇道人家接生怎么成?那是一千一万个晦气,这种事一
做,这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
“那恶鬼道:『你接嘛,这里有二百两银子。
不接嘛,那也由你。
』他伸手一拍,将方桌的角儿拍下了一块。
我想:『性命要紧。
再说,这二百两银子,做十年跌打医生也赚不到,倒霉一次又有何妨?』当下给那夫人
接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小子哭得好响,脸上全是毛,眼睛睁得大大的,生下来就是一副凶相,倒真像他
爹,日后长大了十九也是个歹人”。
“那恶鬼很是开心,当真就捧给我十只二十两的大元宝。
那夫人又给了我一锭黄金,总值得八九十两银子。
那恶鬼又捧出一盘银子,客店中从掌柜到灶下烧火的,每人都送了十两。
这一下大多儿可就乐开啦。
那恶鬼拉著大多儿喝酒,连打杂的、扫地的小斯,都教上了桌。
大家管他叫胡大爷。
他说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立时一刀杀了,所以名字叫作胡一刀。
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我也是穷汉出身。
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算什么大爷?叫我胡大哥得啦!』”“我早知他不是好人,
他果然自己说了出来。
大多不敢叫他『大哥』,他却逼著非叫不可。
后来大多儿酒喝多了,大了胆子,就跟他大哥长、大哥短起来。
这一晚他不放我回家,要我陪他喝酒。
喝到二更时分,别人都醉倒了,只有我酒量好,还陪著他一碗一碗的灌。
他越喝兴致越高,进房去抱了儿子出来,用指头蘸了酒给他吮。
这小子生下不到一天,吮著烈酒非但不哭,反而舔得津津有味,真是天生的酒鬼”。
“就在那时,南边忽然传来马蹄声响,一共有二三十匹马,很快的奔近来,到了店门口
就止住了。
跟著就听得拍门声响。
掌柜的早醉得糊涂啦,跌跌撞撞的去开门。
门一打开,进来了二三十条汉子,个个身上带著兵刃。
这些人在门口排成一列,默不作声。
只有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在一张桌旁坐下,从背上解下一个黄布包袱,放在桌上。
烛光下看得分明,包袱上用黑丝线绣著七个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众人听到这里,都抬起头来,望了望厅中对联上“大言天下无敌手”和“苗人凤”等
字。
宝树道:“苗大侠这七字外号,直到现下,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
那天晚上见到,自然十分惊讶。
只见他身材极高极瘦,宛似一条竹篙,面皮蜡黄,满脸病容,一双破蒲扇般的大手,摆
著放在桌上。
我说他这对手像破蒲扇,因为手掌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骨头。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到后来才知是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
“那胡一刀自顾自逗弄孩子,竟似没瞧见这许多人进来。
苗大侠也是一句话不说,自有他的从人斟上酒来。
那几十个汉子瞪著眼睛瞧胡一刀。
他却只管蘸酒给孩子吮。
他蘸一滴酒,仰脖子喝一碗,爷儿俩竟是劝上了酒”。
“我心中怦怦乱跳,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又怎敢移动一步?那时候啊,只要
谁稍稍动一动,几十把刀剑立时就砍将下来,就算不是对准了往我身上招呼,只须挨著一点
边儿,那也非重伤不可”。
“胡一刀和苗大侠闷声不响的,各自喝了十多碗酒,谁也不向谁瞧一眼。
忽然房中夫人醒了,叫了声:『大哥!』那孩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胡一刀手一颤,呛啷一声,酒碗落在地下,跌得粉碎。
他脸色立变,抱著孩子站起身来。
苗大侠『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转身出门。
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只道一场恶斗一定是难免的了,那知道孩子这么一哭,苗大侠居然立刻就走。
我和掌柜、多计们面面相觑,摸不著半点头脑”。
“胡一刀抱著孩子走进房去,那房间的板壁极薄,只听夫人问道:『大哥,是谁来了
啊?』胡一刀道:『几个毛贼,你好好睡罢!别担心。
』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骗我,是金面佛来啦。
』胡一刀道:『不是的,你别瞎疑心。
』夫人道:『那你干么说话声音发抖?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胡一刀不语,隔了片刻说道:『你猜到就算啦。
我不会怕他的。
』夫人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为了孩子担心。
你心里一怕,就打他不过了。
』胡一刀叹了口长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抱著孩子,
见到金面佛进来,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幌,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妹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怕金面佛。
』夫人道:『你不是自己怕他,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们的孩子。
』胡一刀道:『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江湖上都叫他苗大侠,总不会害女人孩子吧?』
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发颤,显是心里半分儿也拿不准。
我听了这几句话,忽然可怜他起来,心想:『这人脸上一副凶相,原来心里却害怕得
紧。
』”“只听夫人轻声道:『大哥,你抱了孩子,回家去吧。
等我养好身子,到关外寻你。
』”“胡一刀道:『唉,那怎么成?要死,咱俩也死在一块。
』夫人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不阻你南来跟金面佛挑战倒好。
那时你心无牵挂,准能胜他。
』胡一刀笑道:『今日相逢,也未必就败在他手里。
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包袱,只怕得换换主儿。
』他虽然带笑而说,但声音总是发颤,即是隔了一盗板壁,仍然听得出来”。
“夫人忽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胡一刀道:『什么?』夫人道:『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瞧他怎么说。
他号称大侠,难道不讲道理?』”“胡一刀道:『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心中琢磨,
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
你刚生下孩子,怎能出外?我自己去,一说就僵。
倘若有个人能使,你的主意倒也行得。
』夫人想了一会,道:『那个医生倒挺能干的,口齿伶俐,不如烦他一行。
』胡一刀道:『此人贪财,未必可靠。
』夫人道:『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
』哈哈,老和尚年轻之时,却是好酒贪财,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听『重重酬
谢』四字,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水里火里,也要为他走一遭。
』”“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说道:『明日一早,有人
送信来。
相烦你跟随他前去,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脸大爷。
』我想此事何难,当下满口答应”。
“次日大清早,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
我听夫人念信,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要他自择日子地方。
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
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跟了那汉子前去。
向南走了三十多里,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
苗大侠、范帮主、田相公都在里面,此外还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和尚道士都有”。
“田相公看了那信,说道:『不必另约日子了,我们明日准到。
』我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田相公道:『你去跟胡一刀说,叫他先买定三口棺
材,两口大的,一口小的,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
』我回到客店,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那知他们只对
望了一眼,一言不发。
两个人轮流抱著孩子,只管亲他疼他,好似自知死期以近,多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晚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
了,一会而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
睡到半夜,忽然给几下怪声吵醒,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在哭泣”。
“我好生奇怪;心想:『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大丈夫死就死了,事到临头,还哭
些什么?怎地如此脓包?』却听他呜咽著道:『孩子,你生下三天,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
儿,将来有谁疼你?你饿了冷了,谁来管你?你受人欺侮,谁来帮你?』”“起初我还骂他
脓包,听到后来,却不禁心里酸了,暗想: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对小孩儿竟然如此
爱怜。
他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
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
』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
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毅然挑起这副重担,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
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会,忽又叹气道:『妹
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
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难了。
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
唉,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
』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
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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