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扑倒在坍塌的草庵,呜呜大哭,双手快速地扒着草堆,被干草和枯枝划破了不少口子,流着鲜血。
我想起那些掏宝的宠物狗。但它们总算是有人疼的,小妹却只有自己受疼的份儿。她找到那只破烂的包袱,抱在怀里,详实怕国运缅怀抢了去独家发现的骨头,一面护犊一面涟洱。公园里常见老虎巡洞护子模样,我看小妹也差不到哪儿去。
此刻的小妹,捡起了地上那把击拍吟词的锈镰刀,尽量地往前伸展,指着国运和缅怀,嘴里不停地呵呵直叫。
2.
受伤的国运和缅怀回过神来,哪管得了你镰刀还是锄头?到了这份儿上,一个个比西班牙肝火激活的斗牛还玩命,西班牙国籍白送给他们都嫌费事。
莫说是一把镰刀,就算是枪林弹雨,刀山火海也无所顾忌,这就是中国农民的无产阶级大无畏革命精神!抓破了脸皮不要紧,还能愈合,丢了颜面可是无处找寻。缅怀恶狼般扑向小妹,飞起一脚把小妹踹翻在地,一把夺回镰刀,头也不回,顺势把镰刀向身后抛了出来。
镰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圆弧,吹着口哨,摇摆了两下,噗地一声在我双脚间仅有的一丝空地,没入地下,只剩了刀柄。
好悬!
若是偏差一厘米,我的左脚或是右脚就会被刺穿。
奶奶的缅怀。我知道他在少林寺学过几年功夫,可是用来欺负一个弱智的、手无束鸡之力的傻女子,以找回自己的一点面子,我认为这绝对不是英名盛富天下的少林武学宗旨。
因此我鄙视他。
“啊——呜——”
小妹仰天嚎叫,这是她仅有的反抗技巧了。
由此我万分怜悯起小妹,和贵州山上那只驴的命运,驴起码还能踢之,小妹却只能危浅地啸叫。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每每看见或听到黔驴技穷这个词,我都会想起小妹无助的号角。
小城上空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呐喊。
人们发疯似的起哄!
我说眼睛是没有良心的器官吧,你还不信,它又在骗我的感觉。你说到底是小妹疯傻,还是街坊们疯傻?我看见了却分不清是非曲直。
雷爷面无表情。也许,威望极高的人都是这般深沉,让你判断不了,天地之间若大的、丰富的调色盘里,他归属于哪种颜色。
3.
“嗨,不是说恁俩牵着她的奶子领进院的吗?照做呀!吹牛的吧?”有人远远的高声嚷叫。
“哈哈哈哈,对呀,牵呀,牵呀——”
“听说这骚货的奶子耐看得很,哈哈——”
“小心你家那口子扒了你的皮,老不正经!”
有女人不愿意了,她的不愿意,估计仅限于没有赞美她的奶子,或是奶子也被人偷窥过。所以也不过多地谴责,大概是想看看谁的更漂亮些?
被推上树的李缅怀此时已骑虎难下,唰地撕开了小妹肮脏烂糟的上衣,一对白玉般的兔子,出人意料地从怀里跳了出来,晶莹透明,圆润丰满,坚挺肥硕。青春!
“咦——”
这是人们发出的听不出褒贬的感叹,也是中原人最为特色的语言之一。
我相信这么丰美的乳防,一准儿把不少邪恶之眼幌成了白内障。
你要是有兴趣,拿个盆过来,保证街道上掉的眼珠子,让你拾上一盆两盆。
我说小城的女人们这么痛恨小妹,原来是让她们干瘪的身材,相形见绌了。春海这鸟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妹战抖起来,系头发用的草早已断开没了踪影,干燥的发丝蒿草般罩住了脸蛋和上身,却罩不住这对美得让黄河水横流的乳防,这是街坊们下的朱元璋式定语。
他们说小妹来了河就涨水。好象小妹是水利部的黄河专员。
国运和缅怀愣了个神儿,分别一手一只胳膊,一手一只大奶子牵起小妹。
小妹此时所有的防线,都被丧失了人性的洪水暴虐地冲垮和崩溃,浮萍一样随波漂浮起来,有如一只精疲力尽的小绵羊,浑身瘫软着难以行走,被牧羊犬撕拖着任由宰割。
4.
人群欢呼起来。
有婴儿哇哇的哭声。
请宽恕呆子的理解能力太差,弄不懂这是何种的胜利?一种无名的怒火上传我的大脑,元宵节可能又要来临,盛大的烟火,在我大脑空白的天空,漫天开花,眼中的血管被火焰烧得通红,大吼一声:
“住手!”
小城太小,实在找不到仪器测量我这声怒吼到底有多少分贝,更无法辨清这声怒吼里含有多少乐音,大概全部属于最震耳欲聋的噪音范畴。反正与目前欢呼胜利的音律,形不成和声,只有极不和协的音程。
小城停止在一种可怕的静寂之中。
我自己也颤抖起来,浑身发憷,机械地看看停留在过去一秒钟的街道。不觉地干咳了两声。
小妹蓬乱的头发间,发出两股希望之光,其光亮程度与乳防的光亮程度异曲同工。
我这个过河的泥菩萨,今天有可能要成为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人群又开始浮动起来,大多是从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鼻子的籍贯,和北极熊是老乡。若猜错了,那就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冒着白烟儿,有要凝结空气的寒冷。
“你丫想咋着,书呆子?别找不自在啊。”国运疑惑地吓唬着我。
“啊?不咋着。嗯——反正谁也不准动小妹!”
说完,我鬼使神差地弯腰拔出地上的镰刀,向三人走去。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是佛没来,我一个呆子生硬地来到地狱门口。我因此非常生佛的气,佛是被香火迷了眼,还是受了贿?还是从来就没有佛出现过?谁再跟我提佛我就跟他急!该出手时不出手,危难之时去泡妞了也不一定。妈的,做头儿的都是些玩儿马后炮的高手。
国运和缅怀松开了手。小妹噌地一下跑到我身后,躲躲闪闪,全身筛糠似的不停抖动。
缅怀见状向我转过身来。
5.
“书呆子,想保护你的小婶婶呀?还是看上了她的奶子?你养她,还是她喂你呀?”
“哈。哈哈哈哈——”人群恢复了刚才的欢呼。
缅怀凑近我,贴紧我的耳朵说:“小子,告诉你吧,她不仅是你的春海婶,还是你的缅怀嫂,还是你的国运弟妹呢。我们弄她来的路上,就在车里上过她,早给你的春海叔戴过绿帽了。是不是有点不忿儿呀,呆子。哈哈——”
“你——”
我不由勃然大怒,高高举起了镰刀。
董存瑞高高举起炸药包后光芒四射,光辉形象流芳百世;我高高举起镰刀,明媚的阳光刹那间生锈,佝偻的模样四面嗤鼻。
缅怀一看,狂傲地用双手抓住我的手,把镰刀头对准自己的胸膛,大声咆哮:
“书呆子,有种你扎呀,扎呀,哈哈——”
这种话小妹都知道他是说给大家听的。分明是一种极其猖狂的摆谱!意思是我李缅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怕你一把破镰刀不成?真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压住压不住定盘星儿。
他说着话,就开始使劲儿握住我的手往自己胸膛上猛刺。
我旋踵想起阿Q还是聪明的,值得我瞻仰和学习。但是箭在弦上,想学阿Q松开手都难。
他的双手中了病毒一般,把我的手卡在中间,不死机重起是休想推出系统。少林擒拿手果然厉害。
我只好往后挣脱着,以免镰刀接近他的胸膛,不怕意外就怕万一。我可不想杀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小子,没想到被他看穿了。
缅怀一边朝自己的胸口使着狂劲,一边狂叫:
“扎呀,呆子,冇种啦?”
“吼。吼——”
人们起着哄。
我和缅怀扭作一团。
我的大脑也乱成一团:这算是演的那出戏?贾珍鞭悍仆,还是小孔融让梨?我不想刺他,他偏拉着我刺,难道人生真的这么没有意义?这个社会渣子,实在太嚣张了。既然他这么想死,佛主又不在场,干脆随他心愿成全了他,越俎代庖替佛主超度,也给小城除一祸害。大家都知道是他拉着我的手自己刺自己,想来我也不会承担太大的刑事责任。
决心一定,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前一送,加上缅怀自己双手正使着狂劲,“噗哧”一声,镰刀象刚才飞到我脚间一样,整个儿没入他的胸口。缅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懵了,瞪着两只牛蛋眼睛看我一晌,双手用力一推连人带刀把我弹出来。我趔趄好几步,一柱腥臭的鲜血噗地一声溅了我一脸。
小城的天空霎时间变成血红。
人们正在欢呼,突兀惊呆的嘴巴,一个个徒张在那里,好象是刚刚倒完过东西的血盆,忘记了洗刷,暴晒在阳光下彬彬有礼地致谢。或是吞吃了过多的良知,忘记还有闭合的动作,兀自空开。亦或是血色的花朵,开错了地方,长在一具具行尸走肉的顶部,向上苍展示着自己血染的风采。
天,你看我给背景起的那个血色的名字,它这么快就用上了,不过不是黄昏,是上午,血色黄昏的哥哥或姐姐。
我可不愿透过这么美好的名字,看他们如此丑恶的嘴脸,怕自己又分不清时间和辈分,破坏了我的意境,伸手搽净了眼睛管辖范围内的血污。
缅怀嫂大叫着孩子他爹,朝缅怀飞奔过来。
缅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我,直挺挺地慢慢往后倒去,颇有几分影视剧的倒法,犹如一演艺大腕儿老道地念着台词:
“书呆子,你,你跟哥们儿玩儿真的!”
第四卷 第十九章 生死未卜
1.
坝头市咸平区公安分局刑警支队办公楼的审讯室。
我的位置应该是在三楼审讯室里面的套间。
来的路上头被衣服蒙了,辩不清方向,这会儿可以高瞻远瞩,望见自来水公司忘拆的老式水塔,它和我一样都被人遗忘在角落。
半蹲的造型,我已经支撑了一个多小时。双手被那狗日的李缅怀的联防队员亲戚,铐在上下铺钢管床的床腿中间,想往地上坐,屁股沾不着地;想站起身,却直不起腰。
我又想起不能直立行走,习惯了吃屎,用鞭子打着都学不会吃粮食的狗。它们被吊在树上扒皮宰掉时,是不是有点象我现在的样子?床头散发着令人着迷的臭袜子味。这双袜子的主人,家里一定开着养殖场,退一万步说也得跟非淡水鱼有关,一股咸鱼的体息醉得我头晕目胀。不让狗类吃屎,好象也不用逼着它吃粮食吧?为什么不让它们吃咸鱼呢?
听声音,外间有三四个看守,大呼小叫地打着扑克牌,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也许是在做审问前的热身运动?他们玩的好象是一种叫拖拉机的游戏,其中一个已经输掉一百五十多元,正在火头上。别的人唯唯诺诺,说你急什么急,昨天你赢了三四百块,谁吱一声了,哎——,可别赢起输不起哈。
那输钱的看守跳了起来,说:“谁丫赢三四百谁是吃屎狗,光请客就花我二百多,还赔钱呢!”
“那不是正好碰上‘头儿’吗?不拿瓶好酒说过去说不过去?”
其他几个人连忙打起含糊说算了算了,过往不咎哈。又有人转移话题,说你们看这个傻头傻脑的家伙象不象有钱的主儿?弄他几个子儿酒钱不就过来吗?
那输钱的家伙露出一种吞吃苍蝇的口气,好象我的穷困拉了他家迈向共产主义的后腿,厌恶地说:
“冇丫多大油水。我媳妇儿就是他的邻居,听说他爹妈都死了,姐姐随了军,媳妇也跑了,就剩一个当执客的爷爷。这回拆迁好象也没他家的份儿。”
“靠,我说右眼老跳,又他妈白忙活一回。那只好公事公办喽,省得人家说咱贪赃卖法。”
“你丫胡扯什么呢,打牌打牌。”
2.
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室里,白衣天使们正在紧张地忙碌。
缅怀媳妇泪水涟涟地坐在走廊的连椅上发呆。
两个刑警到门口晃了晃,看缅怀还没有脱离危险,安慰了缅怀媳妇两句,说改天再来就走了。能够到这里晃上两晃的刑警,一般都是头儿的红人儿,领到这种任务大体上算休假了。上级查岗自有其说在医院调查情况。但是李缅怀魂不附体,不知重任在肩的刑警是在魂处还是在体处?
缅怀媳妇的娘家来了一大帮人,说缅怀的哥哥不是在公安局吗,要不要找找他。
缅怀媳妇说用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