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经纬纳身便拜,呜咽道:“师父!小徒今日一别,何日能再见慈颜?”昙光大师道:“阿弥陀佛!咱们一别,将成千古,徒儿此去,断勿再有思念为师之心……”
他露出坚毅的表情,使人一见之下,也知道他正强按住心中的怆然。
徐经纬抬眼望处,只见昙光大师掌中握着一根纤细的琉璃金刚杵,约有三寸多长,晶莹可爱。
忙接在手中,聆听昙光大师道:“这琉璃杵是为师的表记,为师传你作个纪念,同时也可证明你是为师亲传弟子……”
昙光大师扶起徐经纬,又道:“今后你不论在什么地方,如没有得到少林代掌门的允许,仍不得自称是少林弟子,这点你要记住!”
徐经纬讶然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原因?”
昙光大师的山道:“因为为师三十年前已被逐出少林门墙,待罪之身,岂敢让你有辱少林之名呢?”
徐经纬“哦”了一声,心里迅速忖道:“师父并非有意脱离少林门墙,他是被迫的呀!”
这里头必然有难言的隐衷,徐经纬心想:“师父莫非要我替他反冤情?”他正想开口问话,倏见昙光大师已跌坐在蒲团之上,瞑目打坐,从他脸上所射出的千层祥光,使人如沐春风。
徐经纬将心中的话忍了下去,他知道这是辞行的时候了。
当下他又拜了一拜,将金刚杵揣在怀里,忍住泪水,大步走出岩洞。徐经纬望着又长又深的坑道,真想掉头转回岩洞之内,他踌躇一会,终于还是徐徐向前走了过去。
那坑道越走越是狭窄,最后居然仅能容身而已,海水却越来越多,几乎漫过徐经纬的胸部,坑道之前仍是乌黑一片,看不出有出口的样子。
昙光大师虽没有指明他由此而进,不过显然是出路不错。
因为坑道是唯一通路,并没有其他岔道。
既是如此,徐经纬只有硬着头皮直进。
不一会儿,他感觉海水急速地倒退出去,有一股吸力使他根本无法站住脚。
他虽然本能地想抵住海水的吸引,可是最后他还是被吸了过去。
这一来,他只好随波逐流,任由海水将他冲往坑道口。
片刻之后,徐经纬倏地眼帘一亮,发现有一道强烈的阳光,在他前面十丈之远处,射了进来。
他借着那道强光,发觉自己正载浮载沉于一个坑道中,头顶上允岩峥嵘,遮住天幕,唯一的出口,正是前面那阳光射进之处。
徐经纬毫不考虑地用力游了过去,一个潜泳,已穿出那岩洞之外。
当他再度冒出水面之时,已在一处高崖之下。
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背后则是高崖矗立,回首一望刚才所置的岸洞,竟是一片茫然。
他深知那岩洞在海水之中,此刻虽是潮退低点,但因为他身在明处,岩洞则在暗处,自然没法发觉。
不过他如果潜泳回去的话,大概还不至于失去它的位置。
当下他默记四下的地势,然后沿崖下游向西边,不久便让他找到一处小沙滩。
那沙滩三面都是插天的巨崖,徐经纬上得滩上,仰望着骄阳照射,面对着海涛滚滚,不禁有再世为人之感。
从前在他的脑海中,只有求取功名,奉养母亲的念头,而今,沉甸甸的责任,居然都汇集到他的身上来。
朱绮美和他母亲的安危之外,还有神秘的海龙会,师父昙光大师的荣辱,使他心头涨得满满的。
徐经纬嘘了一口长气,心想:“等设法回陆地再说吧!”
于是他开始筹思离开定军岛的方法。
首先他发觉沙滩有不少流木藤草,那么编成木筏渡海的材料,想是不虑缺乏。
担心的是西行回石头村,不知有多远?正确的方向应在何处?海流潮汐的情形又是如何?他沉吟一会,立刻动手编筏准备渡海。
他一面动手,一面忖度刚才的问题,猛然心念一动,忖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自己设法上陆,那么他老人家一定深知我有成功的机会,我何必再迟疑呢?”
心里一有如此安慰,动手编筏就更加起劲,不到两个时辰,徐经纬已编好一条相当结实的竹伐。
他以一根扁木头代浆,哗啦一声,划向深海而去。
海水将徐经纬所乘的木筏,一冲而去,没有多久,已离开定军岛十丈多远。
徐经纬看到这种情形,越发深信昙光大师早已推算出此刻的潮汐,正有利于他的航行,不由得私下大喜。
他只要把住木舵,使木筏航行的方向正确,像这种海流,一定可以送他返回陆地。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徐经纬已望见远处山影重重,不就是陆地吗?他奋力运浆划行,且划且息,居然只半日工夫,就顺利地上了岸。
徐经纬站在沙岸上遥望着定军岛的方向,禁不住黯然欲泣,他想:“没有师父昙光大师的协助,今生今世,哪能重见天日?”
拖着沉重的心情,徐经纬开始往内陆走过去。
不一会,他便看见前面有一座渔村,当下疾步走进村内。
那渔村萧条已极,像是一座废墟,村内只有老弱妇孺,设精打采地补网作活。
徐经纬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处是离楚门不远的一个小渔村。
既然离楚门不远,那么由此北行,越过温岭,不要一日的路程,便可抵达他的家乡石头村了。
他心下大喜,谢过那名指点地方向的老渔夫,就要登道北行。
不料老渔夫却叫他道:“这位公子,你想到温岭去?”
徐经纬止步道:“是的!不才正想趁天黑之前赶到温岭……”
那老渔夫却道:“不可!不可!这一路极不平静,公子千万不可一人独行!”
徐经纬讶道:“是不是有海寇侵扰?”
老渔夫道:“是呀!近日里这一带倭寇猖獗得很,公子还是等平静了再走吧!”
徐经纬忖道:“这些海寇必定是五船帮的人,怎么办?我走还是不走?”他想想还是只有冒险赶回石头村要紧,因为他极想知道他母亲和朱绮美的情形。
于是他谢过那名老渔夫,不顾对方的劝阻,沿路奔向温岭。
天黑不久,徐经纬已走到温岭,突觉饥肠辘辘,饿得有点发昏。
温岭市集本就不大,也许是受了海寇的骚扰,此刻更见萧条。徐经纬信步走进镇内,竟然发觉一片死气沉沉。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小馆,看来还开着营业。
徐经纬饿得发慌,一脚就要踏进那家小馆,猛地记起他身上分文也未带。
心中一阵尴尬,徐经纬立刻抽身退了出来,站在店外,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不敢厚脸皮上前求乞一碗米饭,只好吞下口水,悻悻退了下去。冷不防有人自后拍他的肩膀,道:“兄台请慢走!”
徐经纬回头打量,发现一名身着白色长衫,背插一把奇形兵器的俊美年轻人,正含笑站在他面前。
他正要开口说话,那位美年轻人却道:“小弟冒昧!正想进那小馆一酌,却又没有酒伴,刚才看见兄台也有意思进去的样子,就不觉叫住兄台说话!”
徐经纬怔了一怔,道:“只不知兄台有什么指教?”
那俊美年轻人道:“小弟有意邀兄台同饮,兄台会不会嫌弃?”
徐经纬道:“这……咱们素昧平生,兄弟不敢相扰……”
他抱一抱拳,就想走路,那俊美年轻人却又道:“兄台等等……咱们都是年轻人,有道是:四海之内告兄弟,这个东小弟非做不可,何况小弟正苦无人同饮,兄台必肯赏脸的吧?”
徐经纬身无分文,肚子又饿得发慌,有人请客自是巴不得的事。
只是他考虑到两个问题:第一,这人身份不明,坚邀他同饮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第二,就算这人没有什么目的,如此平白吃喝人家一顿,也不是读书人处世之道。
因此徐经纬踌躇再三,就是答应不下来。
可是那俊美年轻人,却已恭声让路,请徐经纬同进那小馆一酌。
请就请吧!
徐经纬一来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二来也实在捺不住腹中的饥饿。
两人分宾主坐定,点菜酌酒,互相道了姓名,不一会就聊得相当起劲;原来那俊美年轻人自称姓段,名裕,出身徐州世家,因耳闻浙海寇势猖獗,遂挟技南下,要替百姓除害。
段裕这么一说,使徐经纬更是仰慕不已。
酒至半酣,段裕突然对徐经纬道:“小弟有一事相询,只不知徐兄会不会见怪?”
徐经纬爽朗一笑,道:“依我虽是初逢乍识,但年龄相仿,志同道合。段兄有什么话不能说?”
段裕告了一声罪,才道:“小弟觉得徐兄谈吐文雅,外表轩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材,可是为什么看来甚是落魄,不知是什么原因?”
徐经纬浅浅一笑,坦然道:“区区本是离此不远的石头村村民,只因日前救了一名不相干的女子,却遭海寇掳劫,才落得如此地步……”
段裕眸光一亮,问道:“原来徐兄才从虎口逃出来?”
徐经纬颔首道:“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会如此狼狈!”
段裕笑了起来,道:“那么,请徐兄多用点菜……”
徐经纬掇了一口酒,突然停杯道:“莫非段兄早就猜出区区身无分文,才坚邀区区来此同饮?”
段裕坦然道:“实不相瞒,徐兄料得不错,小弟刚才在店外已看见徐兄的情形…”
这人既知徐经纬身上没钱,又是饿得发慌,可是他在邀请徐经纬同饮之时,却不点破,这份盛情,委实叫徐经纬感激万分。
因为要不是段裕出言得体,徐经纬哪会跟他踏进这家小馆饱餐一顿?徐经纬忙敬他一盅酒,道:“段兄盛情,兄弟没齿难忘……”
段裕道:“徐兄太谦了。”两人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始相偕走出店外。
段裕望望天色,道:“徐兄真的决定摸黑赶回石头村?”
徐经纬道:“是的!小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到家……”
段裕插言道:“如果徐兄坚持非回去不可的话,不如由小弟送你一程……”
徐经纬摇手道:“这万万使不得,小弟叨扰兄台一顿酒食,于心已是不安,如再烦段兄相送,如何敢当?”
段裕道:“不然,一来此去不太平静,有小弟护送当可无虑;二来小弟南来的目的正是想杀几个毛贼替地方除害,陪徐兄赶一趟路,或可如愿,徐兄千万别再推辞……”
他不等徐经纬表示意见,又适:“徐兄请在此稍后,待我回居处向家世伯招呼一声,顺便讨两只毛驴供咱代步,立刻便来!”
一席话说完,段裕一溜烟便离开了徐经纬。
徐经纬忖道:“这人热情可感,可是有点刚愎自负的味道,真是十足的公子哥儿脾气。”
他对段裕有这种观感,无非是感觉到段裕某些举动,有点自负和傲慢。不过凭良心讲,徐经纬还是相当欣赏段裕这个人:年轻、俊美、身世高人一等,又有一身功夫,这等朋友,实非随便可交到的。
他正在东想西想,那段裕已笑嘻嘻地拉来两匹毛驴,对着他打招呼。
徐经纬这回看他,更加欣赏他的举止文雅,只觉得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好像都有一定规律,使人一望之下,便生出好感来。
段裕露着和善的笑容,道:“徐兄!咱们这一趟,有如骑驴夜游,比那月夜泛舟,秉烛谈心,别有一番滋味。”
徐经纬没想到这段格有此兴致,只好陪着笑道:“段兄有此心情,惭愧!小弟却不是滋味……”
段裕朗朗一笑,道:“感情徐见担心路上碰上那些毛贼?”
徐经纬缄口不语,段裕遂又道:“徐兄放心!有小弟相随,兄台尽可放松心情,观赏沿途夜景,走吧!”
徐经纬一下子便被那朗爽的笑声,以及轻松的神情所感染,心情也渐渐舒坦起来。
两人骑着牲口,踏月而行,出了温岭镇外,望北而去。
路上,段裕谈兴甚浓,话题也多,徐经纬自是不觉得孤独寂寞。
徐经纬被段裕勾引起兴趣,两人大谈寒山的诗,浑忘了沿路有海寇出没,好似两名狂生,骑驴夜游!
蹄声得得,缓慢向前推进,不觉已走进温岭镇外的山丘之中,随着曲折山路,蜿蜒蠕动。
正走到一处密林之前,段裕突然拉住牲口。低声说道:“徐兄,林子里有人窥探……”
徐经纬探然四顾,只见月色正浓,却不见对面林子有何奇怪之处。
可是那段裕却取下背后的奇形兵器,道:“徐兄!万一小弟与人遭遇,你千万不可乱窜,就可保无虑,请记住!”
徐经纬道:“兄弟知道…”
段裕接着抬高声音,朝林子里喊道:“前面是哪一道上的朋友拦路,何不现身一见?”
他一连喊了两遍,可是没人答应,徐经纬不禁想到:“这段裕也未免太过紧张。”
可是徐经纬心念犹在转动,对面林子里突然“刷,刷”数声,纵出四名执刀大汉。
那四名大汉一字排开,就拦在段裕和徐经纬之前。
两下距离虽不过三丈,可是在月光下,彼此之间仍难看清面目。徐经纬但觉那四人块头都很大,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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