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林嗫嚅着道:“老奴……老奴……”
蓝秀叱道:“别老奴老奴的了,人家纪公子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套!”
她边说边端起杯来说:“纪公子,小妹敬你!”
纪无情冷冷一笑道:“夫人用不着客气,今天在下是主人,哪有客人先敬主人的道理。”
蓝秀双颊泛起两朵红云道:“不,应该小妹是主人!”
纪无情道:“常夫人,纪某难得做一次主人,难道你连这么一次仅有的机会都不肯让给在下?”
蓝秀只得放下酒杯,无奈的幽幽一叹道:“小妹有一事不明,想在纪公子台前请教!”
“不敢当,常夫人有话只管直说,纪某洗耳恭听!”
“司马山庄每年三次桃花盛会,十年来从未间断,天下武林各大门派莫不如期赴的,唯独不见纪公子大驾光临,为了这事,玉岚十年来一直于心难安,不知纪公子为什么不肯赏光?”
纪无情摇摇头,带点自我解嘲的神态,笑道:“纪某从未接到常夫人和常庄主的请柬,如果不请自来,在下还没有那样厚的脸皮。”
“可是……”蓝秀顿了一顿:“小妹和外子并不知道纪公子尊址何处,这请柬又如何下法?”
“不错,纪某这十年来的确是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参加贵庄的桃花盛会,而且,纪某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又何必自寻烦恼,在武林同道面前丢人现眼!”
“纪公子这样说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当年南阳、金陵两大世家,北刀、南剑相交莫逆,这是江湖上人人尽知之事,你和外子还分的什么彼此?”
“笑话,常三公子现在何止是金陵世家的豪门子弟,更是司马山庄堂堂庄主,一支桃花令符,武林中谁不低头。”
“而我纪无情却是个无家可归,天涯漂泊的流浪汉,彼此际遇不啻霄壤之别,我自惭形秽还来不及,何敢高攀!”
蓝秀紧蹙蛾眉,又是幽幽一叹道:“这教小妹说什么才好呢?
纪公子,司马山庄外子永远为你扫榻以待,随时欢迎你的大驾,连小妹也不例外。”
“在下先行谢过了,”纪无情笑得毫无表情:“常夫人,彼此难得一见,咱们不谈这些好么?”
“只要纪公子肯赏光驾临司马山庄,彼此不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么?”
“相见不如不见,常夫人,若再提这些事,纪某只有送客了!”
蓝秀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也好,此番一别,不知纪公子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连自己也难以预料今后的动向,令人不解的是常夫人为何离开司马山庄,来到这里?”
“实不相瞒,小妹和陶林是出来寻找外子的,外子离家已经将及半月了,至今不见消息。”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原来常庄主不在庄上,天下之大,常夫人和陶老前辈又到哪里去找呢?依纪某看来,二位不如且回司马山庄,不久必有消息。”
蓝秀神色一紧,急急问道:“莫非纪公子有他的消息?”
“在下的意思,是常庄主目前已俨然身为中原武林领袖,他到处都可去得,二位总不能找遍天下,一动不如一静,依在下预料,他不久之后,必可回到司马山庄。”
蓝秀何等机伶,似乎在纪无情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
刚要询问,忽听身后响起一声佛号道:“纪兄,怎么连贫僧也不通知一声,便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酒来!”
蓝秀和陶林悚然回头,只见来人竟是个面目俊秀但却双目已盲的年轻和尚。
纪无情忙道:“待在下为大师叫一份素餐来!”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道:“不必了,同座好像还有两位,不知他们是谁?”
纪无情顿了一顿道:“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稀客,一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一位是当年桃花老人陶老前辈。”
无我和尚双颊微微抽搐了几下,道:“难得难得,见面也算有缘,贫僧这厢稽首了!”
蓝秀呆了一呆道:“这位大师可是司马……”
无我和尚摇摇头,哈哈一笑道:“贫僧无我,哪里来的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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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施主和常夫人目前才是司马山庄的主人。”
蓝秀颇为尴尬的道:“大师,可否坐下来一叙,听说大师已经离开了少林?”
“贫僧若不离开少林,怎会来到这里?常夫人未免多此一问了。”
“大师离开少林之后,不知要到何处去?”
“四海云游,行踪不定,也许有一天贫僧会到司马山庄拜访常施主。”
“那很好,愚夫妇随时欢迎佛驾光临!”
无我和尚似笑非笑的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贫僧能埋骨司马山庄,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几句话,说来轻松,但蓝秀和陶林却都听得入耳惊心。
无我和尚说完后,又诵了声佛号道:“三位请继续饮宴,贫僧失陪了!”
蓝秀哪里还坐得住,由座位上霍然而起,叫道:“大师慢走,我还有话讲!”
无我和尚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常夫人有话要讲,何必急在一时,等不久之后,贫僧拜访贵庄时,当然要把话讲明白。”
他最后一句说完时,人已步出客栈大门。
只听陶林叹口气道:“想不到这人出家十年,竟然名利之心仍在。”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人不为名利,天诛地灭,贵庄主常玉岚若不为名利,为何要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为何要以桃花令符号令天下武林?”
蓝秀脸色霎时变了几变,却仍强自隐忍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司马骏目前可是与纪公子在一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偶而走在一起,也是情理之常,常夫人何必多此一问?”
“小妹希望纪公子能开导开导他,否则他会痛苦一生!”
纪无情不觉失声而笑道:“自己屁股流血,还给别人诊的什么痔疮,又有谁能开导开导我纪无情呢?”
“小妹和外子都是关心你的人,难道你不觉得?”
纪无情笑得越发疯狂,几乎声泪俱下,许久,才摇摇头道:“常夫人,不管你心里如何,今天能听你亲口讲出这句话,纪某就感激不尽了。”
“只是,纪某十年积怨,又岂是仅凭你一句话就开导得了的,纪某并非三岁孩童,不是两句好话就打发得了的!”
“那么纪公子究竟要小妹怎样才能称心呢?”
纪无情摸了摸唇边酒渍,冷笑着站起身来道:“伙计,算账!”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夕阳衡山;
残照一抹。
鄢陵城郊之西,山坡下一片松林前端,果然有座规模不大的关帝庙。
现在正是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离开挥旗山不归谷的第五天。
也正是他们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的约晤之期。
来到关帝庙前,凝目向庙内望去,里面不见半个人影。
在这五天里,两人对东方霞所约何事,始终是个疑窦。
路上,他们曾数度有意取消不再赴约,但冥冥中却像有某种莫名的无形力量,使得他们非如期赴约不可。
“大师,万一东方前辈骗了咱们,又该怎么办?”
“贫僧本来就到处为家,即使受了骗,也算不了什么,鄢陵离开封不过百里路程左右,咱们不妨找到司马山庄,和常玉岚提前了断这段公案,想来他现在也该回到司马山庄了。”
“对!”纪无情颔首道:“若东方老前辈失了约,你我就直接找到司马山庄去!”
无我和尚仰天吁一口气道:“另外,贫僧还准备回趟少林寺。”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大师回少林做什么?”
无我和尚面色凝重的道:“人生在世,行事总要有始有终。当年贫僧遁入空门,多蒙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收留,他老人家,十年来待贫僧不薄,这次贫僧离开少林是不辞而别,几月来一直于心难安,所以决定回寺对他老人家说明一切。”
“大师可是想重返少林,结束在外的流浪生活?”
“不,”无我和尚语气坚定,有如斩钉截铁:“司马山庄就是贫僧的葬身之地,贫僧生在司马山庄,死也应当死在司马山庄,和家父在天之灵常相为伴。”
纪无情只听得心头猛震道:“大师言重了,纪某对你这种行径,不敢苟同。”
“为什么?”无我和尚凝着脸色,等待纪无情的回答。
“依纪某看来,你此番找上司马山庄,常玉岚杀下了你,你也杀不了常玉岚。”
“也许有这种可能。”
“即使你自愿了却残生,常玉岚也必不肯让你这样做。”
“这样说后果又将如何?”
“常玉岚很可能在司马山庄,为你特别建造一座佛堂,供你安享余年,只要你想要的,他也无不照办。”
无我和尚凄然苦笑道:“看来你很了解常玉岚,照这样看,你和他之间的一段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
纪无情摇头道:“不然,你和我不同,纪某是这口怨气难平,纵然能争回一口气,但不平之事却永远无可挽回,因之,纪某这一生,是注定要做常玉岚手下的败将了!”
“那么纪兄将来的打算,又将如何呢?”
“纪某只想在舍下被烧毁的废墟中,建立几间茅舍,守着祖宗庐墓,从此对世争不闻不问,直到老死。”
无我和尚深深一叹道:“如此看来,你我该是同病相怜之人,彼此际遇,可谓差不了多少,只是贫僧不知你这一口气是如何争法?”
“十年前纪某和常玉岚切磋武技,三天三夜无分轩轾,纪某这次找上司马山庄,但求在武林同道之前,再和常玉岚来次公开较技论艺,只要纪某能胜他一招半式,让武林中人人得知北刀终竟在南剑之上,就算于愿已足了。”
“纪兄自信有这种把握?”
“纪某自当尽力而为,在下在别的方面输他已成事实,自知绝非人力所可挽回,但武功一道,却仍有胜他的希望。”
“贫僧预祝纪兄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纪无情默了半晌,却又黯然摇摇头道:“纪某虽有必胜决心,却不得不担心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无我和尚神色微微一变道:“纪兄说的这人是谁?”
纪无情道:“这人你我都见过,而且纪某还曾受过她的利用。”
“可是百花夫人巫嫣红?”
“不错,此人机智绝顶,蛇蝎心肠,尤其常玉岚是她的乘龙快婿,蓝秀是她的女儿,司马山庄在名义上虽归常玉岚夫妇所有,实际上大事仍由她幕后操纵,若纪某和常玉岚较艺论技时,有她在场出现,那么纪某就一切全完了!”
无我和尚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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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百花夫人更是恨之入骨,当年司马山庄,可说完全毁在她一人手上,如果没有她,司马长风如何能落得那样悲惨下场,虽然那也是司马长风自作孽,不可活,但司马骏身为人子,站在他的立场,他是一个对父母百依百顺天性至孝的人,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想起父遭惨死,自己落得无家可归,由昔日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少庄主,落得今日双目失明天涯飘泊,他又如何能不对百花夫人恨之入骨。
当然,他若真能看破红尘到达四大皆空的忘我无我境界,便绝不会有此想法,可惜他十年青灯古佛,却仍为名利私欲所羁绊,不然他又怎会擅自离开少林妄动嗔念呢。
就这时,庙后人影一闪,转出个银衣女子。
纪无情乍一搭眼,还以为是飞天银狐阮温玉,再一细看,才认出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原因是她披着银丝披风,而且面目姣好,步履婀娜,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却丝毫不见老态,难怪会误认她是飞天银狐阮温玉了。
纪无情连忙拱手齐眉道:“晚辈和无我大师已经在这里恭候东方老前辈多时了!”
岂料东方霞却面色如罩寒霜,冷冷说道:“你们做得好事,害得老身不得不开了杀戒!”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东方霞叱道:“谁让你们把云贵八贡山阮家那丫头也约了来,你们可是存心和老身过不去?”
纪无情这才想起无意中交代江上碧代为约定之事,不觉歉然一笑道:“老前辈请别误会,晚辈约她来,正是为了你老人家。”
东方霞神色一窒,道:“胡说,老身听不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无情正色道:“她就是出手伤了常三公子之人,老前辈能当面见见她,正可盘查一下她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把常三公子弄伤的?”
东方霞冷笑道:“这样说你们是不相信老身能救得了常三公子了?”
纪无情连忙躬身一礼道:“晚辈不敢,老前辈,她的人哪里去了呢?”
“老身为了等你们,提早一个时辰便到这里来了,想不到却遇上了她,那女娃儿的身手还真不赖,老身把压箱底的活儿拿出来才把她打跑。”
“当真抱歉,想不到晚辈们一番好意,反而为老前辈添了麻烦。”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们已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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