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的上海,六十块的月收入,说少也不少,毕竟猪肉也才二毛五分一斤。说多,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小学老师的薪水。见到六十块便如缀云里雾里傅文佩,只不过是这些年穷怕了。
工作上还算顺利,公司里的同事见傅依依年纪那么小就要出去工作赚钱养家,对她也颇为照顾。加上她自己也比较随和,有时候也宁愿吃一些小亏,倒是不久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了。
有时别人接了案子也来找她出点子,虽说对傅依依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由于时代限制,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已是千金难求。所以大家都把她真当小妹妹来疼,出差的时候都不忘给她带些小东西。
由于傅依依这一滴新血的驻入,再加上荣昌祥原本的业务面甚广,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响,许多商家慕名而来。当然傅依依的奖金也越来越高,七零八落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块,这样的收入对于傅文佩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一度在傅依依面前说,都快不相信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儿了。弄得她汗颜不已,其实本就不是了。
这次她学乖了,没有把钱都交给傅文佩,只是抽了三十块出来做生活费,其余的去银行开了个户存了起来。这样她也算小有身家了。
生活渐好了,傅依依便有意换个房子,齐羽倒是热心带着她看了不少,最后看中了一处两居室。装修得很有格调,采光条件也好。母女俩住恰到好处,月租20块,把傅文佩狠狠的心疼了一把。
其实傅依依认为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了,新房子那边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可傅文佩什么都放不下。零零碎碎的收拾了好几天,又翻出老黄历说现在搬不合适,还要等上半个月。于是傅依依只好窝在那儿无奈的陪她耗着。
公司里每天都有定报纸,一般是《新闻报》和《申报》两份。这天才上班不久,就听到同组一个女孩子的抱怨:“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现在的报纸是越来越没看头了。”
另外一个男同事笑道:“你也别抱怨了,张姐,现在时局紧张,报社也不容易。报道些中间性的新闻,与政治立场无关,他们也不过混口饭吃,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啊。”
张姐嗤笑:“小吴你倒是会装好人,你倒是看看这都写的是什么。”
吴森从张姐手里拿过报纸,朗声读了出来:“人瑞失老伴呼天抢地,记者救花猫奋不顾身。”
“看到了没,只不过为了一只猫就上了头版。”
吴森端详了许久,捏着下巴撇撇嘴,煞有介事的点头:“的确也是小题大做了点,不过最重要的是配的这张照片没我帅。”
张姐直接调头就走了。
“本来就没我帅嘛,小萍你说是不是。”
没错,这“小萍”叫的就是傅依依,当初第一次听到吴森这么叫,险些没把眼珠子掉进汤里。这怎么听怎么像某位让国人富起来的姓邓的伟人,傅依依她八字小,可担不起啊。不过在数次反对无效后也就由着他了。不过绰号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点星星之火,那绝对可以起燎原之势,后来直接发展为公司上下不论大小都这么叫她。
这次本来是看热闹的,吴森和张姐一天不抬一次杠那绝对是下不了班的。没想到就惹到自己这边来了,准备退出战场。却在吴森晃着的报纸上看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词——何书桓。这则新闻下边署名的记者就是他。傅依依这才拿起丢在桌上的报纸细看,入目便是一张摆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得意之色尽显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只正在挣扎的猫。背景是一排矮墙,若卡着猫的那根钢管就是矮墙上的那根的话,傅依依也没觉得有多高,多危险。
正文开头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事件的起因,中间部分用了大量得笔墨描写叙述解救花猫过程的惊险与他们不畏艰难的决心。言语极尽煽情,辞藻华丽非凡。
当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傅依依一口水险些没被雷得喷到旁边的吴森身上。吴森机灵的跳开,然后抱着胳膊搓了搓:“这还没到秋天吧,怎么会这么冷呢。”
那最后一句话是:幸福的笑容爬上了罗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脸,她抱着猫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落日的尽头。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伟大,她抱着的根本就不是一只猫啊,而是她整个的世界!
对此,傅依依很庆幸在陆家出来当晚错过了何书桓。
近来,由于一些新奇的点子,荣昌祥的业绩大大的提升。为了鼓励员工,月末的时候除开翻倍的奖金以外,还由公司出钱让大家去玩一次。
在商议怎么玩的时候,傅依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对上海一点都不熟悉。
有人提议去大上海,有人提议去郊外骑马。傅依依两眼泛光。可张姐一挥手:“大上海?歌舞厅?你怎么不说去百乐门?”
吴森立即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啧啧……百乐门可是男人玩的地方,不方便你们女人。其实你去也没什么关系,可是……”看了傅依依一眼才说:“咱不能把纯洁的小萍给带坏了。大上海就不一样了,单纯消遣娱乐。而且还有特制的精美点心和酒。再说了有齐大少在,这个折……”
难道百乐门就不是单纯的消遣娱乐了?难不成里面还是地下党集结地?傅依依在心里鄙视。
“再说了,有齐大少在,我们还不用白菜的价格享受到白金的服务。”吴森说完露出两排白牙,阴阴的笑着。
齐羽随手抓了个苹果扔他:“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老惦记着我!”
吴森抓住了苹果,在袖子上蹭了蹭就开咬:“有你这么个金主在,不用是傻瓜,再说了这不是照顾你家生意吗!”
众人都笑了,显然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由于意见不统一,最后齐羽拍板决定,先去大上海,之后有时间再去郊外。择日不如撞日,说风就是雨的一群人打算今晚就去。
来这里之后,傅依依还从来都没有进过夜店。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是六点到的,华灯初上,好一片上海的夜景。 霓虹灯影交错,演绎出别样的妖娆。
大上海的门口人潮涌动,墙壁上的巨幅画报上有两个人,一个是美艳的红衣女子,旁边题字:艳色倾城红牡丹。一个是淡扫蛾眉的白裙女子,有题字:婉转玲珑蓝茉莉。
没有陆依萍的情深深雨蒙蒙可以不是情深深雨蒙蒙,可是没了白玫瑰的大上海依然是客满兴隆,歌舞升平的大上海。它不会因为少了某一个歌女而覆灭。
反正是招歌女,换了芯的依萍没有来,总会有人来,比如,蓝茉莉。
傅依依正想得入神,却听得吴森标志性的声音酸妞妞,委委屈屈的吼声:“齐大少,人家也很柔弱,人家也怕被人撞到,人家也要护花使者嘛!”
傅依依这才发现,齐羽站在她身后,伸出一臂替她隔开了人流。被人流冲到另一边的吴森,挤眉弄眼的望着这边得意洋洋,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齐羽没有理他,只是看身前的女子已经回过神,才出声提醒:“小心。”
傅依依眨眨眼说了声谢谢。
齐羽半握着拳低咳了两声:“进去吧。”说完就率先走了进去,傅依依愣了一会,也被人流给挤了进去。
8
8、大上海 。。。
大上海是欢场,很大很奢靡的欢场。大到可以和百乐门叫板,这从它的名字霸气就可见一斑。奢靡到场中的一杯果汁都能调得极尽妖娆媚色,其价格可比普通家庭半月的开支。
大上海的老板是秦五爷。
秦五爷之所以叫秦五爷,有三点原因。
首先,他姓秦;
其次,排行第五;
最后,他是一位爷。
什么叫“爷”,能被称为“爷”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可荣耀体面的是现在,在成为“爷”之前的日子可不怎么光鲜。
不过那时候的人,大多都不怎么光鲜。
甲午战败,清庭天朝大国的迷梦彻底破了,再次屈尊求和。
有人说那割出去的地若是用来种麦子的话,一年产的麦子就是十个日月潭也给填实了。可台湾岛割出去了,自然日月潭也不是咱的了。
那赔出去的银子比倭人总数还要多。这银子,当然是平头百姓身上出的。交不上银子的就拿家里的粮食抵了,那些年,饿死了不少人。
秦家生了一窝窝的崽儿,可最后活下来的就秦五一个。那时候他还不叫秦五,他只是一个姓秦的小乞丐,奔走街头,四处乞食。
后来他遇到了一些人,和他同病相怜的人。比如说齐大、楚二、郑三、刘四。乞儿间的情谊总是很简单。他们一起和人抢馊饭,抢旧棉絮。和野兽抢猎物,抢毛皮。乱世里能活下来的并出人头地的,可都是狠角。有一日,他们抟土为香案,树枝作高香,三个响头一磕,这把子就这么拜了下来。
再后来,兄弟几个进城给人当小工,做学徒,可处处受虐。再后来为了活命,为了少受些罪,干了不少让人闻风丧胆的事,没多少人不知道“外滩五霸”的威名。
后来的后来,娶了妻生了孩子,生活也安定了,霸名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听,倒是在商界又混得风生水起。
齐羽便是齐大的孩子。
这些都是在来的路上吴森给傅依依恶补的“常识”。傅依依狐疑的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人家大老板的往事秘辛,吴森一脸鄙夷:“五位大爷从来就不避讳自己的往事,上海稍微有点头脸的人谁不知道这事,何况是干咱们这一行的。”
本以为开金手指的某女郁卒,这事QY奶奶可没有在书里说过啊。
刚一进门,就有内侍来把他们引到齐羽事先打招呼而预留的位置上。是前方靠边的一桌,这个角度既能清楚的看清台上的表演,又避免受到其他人的打扰。室内光影交错,确是好一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齐羽招来waiter:“你们随便些,我先失陪一下,去和五叔打个招呼。”
“去吧,去吧。记得待会儿回来付账就成。”众人既然找到了金主又到了点,可就不在乎这金主能不能作陪了,不一会就玩开了。傅依依也没在意,随便点了一杯饮料便把目光转到了舞台上。
此时台上正在唱歌的是一袭红裙的高挑女子,精致的妆容,妩媚的身躯,尽显妖娆。虽说不管是舞蹈还是歌曲的唱词旋律对于傅依依来说都显得老气,可这才是真正旧上海的味道,那种从留声机里金属摩擦所发出的喑哑婉转唱腔。
吴森端着杯酒靠了过来:“怎么样,这歌舞还行吧。”
傅依依笑着和他碰杯:“没白来。”
“这舞听说叫康康舞,是刚从法国引进的。就连百乐门都还没有,整个上海只此一家。”那得意的神色好像大上海是他家开的一样:“现在唱歌的这个叫红牡丹,是大上海的顶梁柱。不过已经红了好几年了,听说最近他们又挖掘出了一个叫什么蓝茉莉的歌星,歌唱得好得不得了。”
台上红牡丹唱完一曲谢幕走进了后台,男主持为即将上场的蓝茉莉报幕。
吴森用手肘撞了撞傅依依:“快看,来了来了。”
乐声响起,大红的幕布拉开。烟雾氤氲间一个淡蓝色身影缓缓而来,台下观众掌声轰鸣。蓝茉莉无甚表情,转身,低首,抬眸。一套动作做下来把那冷艳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才朱唇轻启。
这番场景下,如此相似的气场。傅依依突然明白了陆依萍当初在大上海为什么会红。不仅因为红牡丹红得太久了,还因为男人们腻味了她那股风尘气。陆依萍就不一样了,就像如今的蓝茉莉,走的是清纯高傲的路线。把一个为生计所迫而不得已堕入风尘的苦命女子的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
傅依依忽然就看不下去了,交待了吴森一句:“我去后台看看。”
“诶!后台有什么可看的。”吴森抱怨。
比起五光十色的前台,后台就凌乱多了。红牡丹正在梳妆镜前卸妆,从镜子里看到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看着她的傅依依。惊得手一抖,卸妆水倒了满脸。迟疑的喊道:“依依。”
傅依依哭笑不得,上前去拿了化妆棉给她擦脸:“看到我大歌星就这么激动?不过你可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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