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把杯里凉了茶倒掉又续上一杯,「然后等曹尚书把他该做的做完,我就给那几个知道你跟这事有关系的人安些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把他们远迁到边境地区。官银的事说出来就是死罪,只要没有人逼迫,谁也不会跑出来说是自己私熔官银又参与伪造官银的。所以只要没有人再查,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再给他们提供足够的保障,那些人会三缄其口的。」
「那要是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呢?」
「不管是谁,在他说出实情前让他永远闭嘴。」
梁泊雨皱起眉头缓缓摇头,「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他们犯的本来就是死罪,这已经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那我呢?」
「你不是说过:这些本来就是梁峥梁峥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那沈宪跟房正呢?他们又不是傻子。」
「沈宪不用担心,我不说,他什么也不会多问。房正那边我会想个理由跟他解释清楚的。」
一向认为早已经把夏天完全看透了的梁泊雨忽然有点儿发懵,想想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建文帝的龙椅都要坐不住了,燕王也已经对官银的事了若指掌了,你还处心积虑滴地设计这些有什么用?」
「从永平到大宁再到北京,我一直再考虑,如果我们一直回不去怎么办?要是燕王登上皇位,回过味儿来想到天下的金银已经都是他的了,你再动威胁的就是他的国库,想除掉你要彻查地方官银亏空该怎么办?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未雨绸缪。」
「唉──」梁泊雨无奈叹息一声,「我说子矜啊子矜,夏天啊夏天,你是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啊?等燕王做了皇帝,他要是真想除掉我,难道会因为没有我私挪官银的证据就不下手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为这八个字冤死的人还少吗?」
「那总能少一个口实,欲加之罪也总还要找个借口,总比你越陷越深什么都不做伸着脖子等死的好。」
原来他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想好了,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地在这儿喝着功夫茶等我。梁泊雨想了想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是无比郁闷,「那你一路都乖乖地跟着我,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专心应付回大宁的事?」
「是。」
「你说我什么事都不告诉你,那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我没瞒你,你的人没有追到沈宪跟房正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也没告诉你他们有继续跟着我。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插手永锭庄的事。」
梁泊雨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彻底被他涮了。只是他没想到:这看起来天然呆的算计起人来竟会让人防不胜防。搞了半天,救走房正、放了赵溪只不过是个开始。
永远单纯无辜的模样让梁泊雨错误地以为夏天不过是他脸蛋漂亮、爱闹点儿小别扭的情人。他完全忽略了现在坐在他面前喝着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还是一个脾气倔强、很有主见,身手不凡又有过丰富办案经验的警察。
可是事情只能这样了吗?
不行!那样的话他梁泊雨也就没资格在这装什么梁峥梁大人了!梁泊雨咬了咬牙:听他的意思,是还不知道金陵长安坊的事,也不知道沈宪那时候为什么会没把他带走,还跟我去见燕王泄露了军事机密让燕军占了先机得以保全北平。
「好,就算你说得都有理,我不怪你。告诉我,那些人现在哪儿?」
夏天把刚要端起来的茶杯又放回去,「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从现在开始,跟官银相关的人和事就跟你都没有关系了。」
「你听着,子矜。」梁泊雨耐着性子压着火儿,「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再跟你分析那些什么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管这些事,跟着我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夏大人就好。」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更不会明知道是无底深渊还要看着你一步步错下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泊雨嗤之以鼻,「你还真是够傻够天真。难道你不明白?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足够的钱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想要隐藏一件事不是当它没发生过就可以的,也不是拿个橡皮擦蹭蹭干净就能一切重新开始。想要掩盖罪行,最好的办法是拖更多的人下水,要多到没有人敢再动你,多到让皇上也没法杀你。或者直接除掉那个对你虎视眈眈的人,比如燕王,比如皇上。自己做不到就找别人帮忙,燕王成功地从宁王那儿借到了兵就是最好的例子。可这一切都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真金白银。」
「你疯了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只想要你把抓走了的人放回来。」
「未平。」夏天决定最后再劝他一次,「你我来到这儿,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可我们不会一直这么走运。你毕竟不是梁峥,他有太多的事你还不了解,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的。」
「好了,我只问你,放不放人?」
「不放。」
梁泊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夏天的鼻子,「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能回去的话,可以把一些金银带走?」
梁泊雨没回头也没停,「也可以算其中一个理由。」
「我只怕你有命拿钱,没命回去!」
梁泊雨已经走出门去,强忍着没再摔门。
接着夏天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见到梁泊雨,倒是时不时地能看见余信在秋庭晃上一圈。夏天坚持着不问他梁泊雨的事,心里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无比煎熬。
差不多快一周的时候,夏天终于坚持不住了,趁着院子里没什么人把余信叫到了一边,问他梁泊雨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嘿嘿……」余信挠挠头,尴尬地笑笑,「大人……大人他离开北平了。」
「什么?!离……离开北平?」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从您这回去,当天晚上他就走了。」
「他说没说去哪儿?!」
「嗯……您稍等,他给您留了封信。」
夏天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等着余信给他拿信,脑袋里「轰隆隆」炸成一片:他应该不可能知道人关在什么地方,他会去哪儿?他那天说是我逼他,他到底要干什么?这转眼都六天了,余信怎么一直没把信给我……
余信把信拿来了,夏天赶紧打开。
子矜,知道你一定不肯问小石头我的行踪,所以相信你看到这信最起码也是六七天之后了。你不用管我去哪儿,要干什么。只需要知道那些被你弄走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一个不少地全都回到北平就行了。未平留,勿念。
夏天一把把信揉了:又是这样,「不用管你去哪儿」……勿念你个头啊?!
「你为什么没跟你家大人一起走?」夏天拉住余信。
「他说让我每天都过来到您这儿看一眼,让您看见我一直都在。什么时候您问起他来,再什么时候把信给您。」
「他是一个人走的?」
「不是,带着乌力吉呢。」
「他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他说如果您要是想离开北平不用拦着,您要是需要人马就给您派上。」
夏天把地上的纸团狠狠踩了两脚:我需要人马?妈的,我就是不需要,你也早就安排好了人要偷偷跟着我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平。」梁泊雨一手抓着缰绳抬头仰望太平门。
进了城,乌力吉吭哧两声突然说:「大人很喜欢那两个字啊,每次来金陵都念。」
「啊?什么?」
「太平。」
「呃……唉──江山易得,太平难求。」
梁泊雨没到过南京,不过这回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去游这六朝古都十里秦淮。当天他先去了趟长安坊,然后是曹府,晚上又去刑部大牢,最后连夜到了夏府。
夏纪看见梁泊雨之后先眨了眨眼,然后定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你怎么会来?」
梁泊雨「嘿嘿」笑了两声,「我来看望夏大人啊。」
当年被逼离京的不是梁泊雨,他对夏纪恨不起来。在大宁的时候又见他念念不忘旧恩,为了梁庸甘冒欺君之罪。所以虽然梁庸不是自己的父亲,也知道夏纪杀人如麻,刀下冤魂无数,还总是冷冰冰的又阴阳怪气儿,梁泊雨对他却还是有了一些好感。
不过梁泊雨的好感挡不住夏纪对梁峥的怨恨。
「哼!在国子监的时候你来见我,都是为了带敬儿出去,后来不为敬儿你又是为了救人。两年前你最后一次来,又令夏家在京中颜面扫地。所以依我之见,我这庙小人稀,见不得你这大神,梁公子还是少来的好,我夏某人受不起。」
说着夏纪转身往屋里走,「说吧,这兵荒马乱又年关将至,你千里迢迢跑到金陵来找我有何贵干。」
梁泊雨赶紧跟上,「大人不问子矜的近况吗?」
「敬儿怎么样自然有人会告诉我,不劳梁公子费心。」
「哦?这么说沈大人又给您密信了?」
夏纪回头一瞪眼,「锦衣卫的公事和我夏家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那是那是。」梁泊雨赔上笑脸,「晚辈哪敢过问,不过随口说说。」
夏纪走到桌子后头,坐下之前随手把桌上一封沈宪刚派人送来的信压到一本书下,「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嗯……」梁泊雨隔着桌子站到夏纪对面,「其实我是来找岳父曹大人办事的。」
「哦?」夏纪抬眼看看梁泊雨,「燕王殿下不是刚缴获了李将军几十万的人马辎重,这么快又缺钱了?」
梁泊雨笑笑,「这个燕王的公事和我梁家的私事也不好随便说与大人吧?」
没想到梁泊雨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夏纪抿了抿嘴唇,「那你办完了公事私事的还不快回去守着北平,李将军还在德州调集人马伺机反扑呢。你到我这儿磨什么功夫?」
「呃……是家父有信让我转交给大人。」梁泊雨从怀里掏出封信来。
夏纪挑了一边眉毛看着梁泊雨接过了信。
信是梁泊雨临走之前让祝云锦照着梁庸给梁峥的那些狂草摹写的。内容大概是先怪了夏纪几句在大宁不辞而别,然后又问他回到金陵之后是怎么跟皇上复命的。最后才是重点:让夏纪有可能的话,在梁峥有需要的时候帮他一下。
夏纪把信折了一下扔到一边,十二分肯定地说:「这不是梁大人写的。」
「啊?」至今为止祝云锦的字迹还没有人能识破,梁泊雨有些惊讶。
「第一,他写给我的东西从不用草书。第二,他绝不会张口让我帮他或跟他有关的人。第三,他根本就不会给我写信。」
「这个……」
「他只给我写过军令。我当年奉命离开大宁回到金陵,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他连一个字都没给我写过,又怎么会突然写什么信来?」夏纪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泊雨,声音里也没有任何的起伏,「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非找我帮忙不可的事?」
这一个个地都老成人精了吧?梁泊雨想起了梁庸同样咄咄逼人的眼神。
「嗯……其实,是这样的。」梁泊雨急中生智,谎话张口就来,「我想请夏大人告诉我,锦衣卫有没有什么秘密的私押人犯的地方。」
「你问这个干什么?」
「嗯……子矜让沈大人从北平抓走了一些人,我让他放人他不肯。所以……」
「什么人?」
「这我不能说。」
「敬儿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除非是涉案的人犯。不过……」夏纪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他现在办的可是官银的案子。」
梁泊雨咧咧嘴,又挠挠下巴,「呃……是的,其实他抓走的是燕王的人,不过殿下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在他有所察觉之前把人带回北平去。」
「燕王?!你是说……」夏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晋冀一带本来就是燕王的势力范围,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敢在藩王的眼皮底下做那些事呢?宁王之所以那么快就答应跟燕王联手就是因为燕王已经提前用私自扣下的官银贿赂了他手下的人。家父虽然不赞成,但终归还是孤掌难鸣,只能听从宁王的指挥。」
「那……敬儿不知道吗?」
「知道啊,不过他的个性您应该了解。他假意答应燕王会说服您提供金陵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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