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忽然有吵嚷的声音,梁泊雨停住要问的话,跟安明和余信一起朝军帐入口望了过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梁泊雨对余信说。
余信把乌力吉和祝云锦带进来了。
「大人您醒了!」他们俩一起惊呼。
「怎么了,你们刚才吵吵什么呢?」
这一问,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起低着头红了脸看着地面。
「我问你们话呢?!」梁泊雨有些生气,「橦华,你说!」
「嗯……刚才有金陵的消息送过来,我想来看看您醒没醒,到了帐外碰见参将大人,他说您一直没醒。我怕有什么急事,想别耽误了,就说让他看看。可……可他一看完就给撕了。」
说完祝云锦还眼神很幽怨地看了乌力吉一眼。
「哈?」梁泊雨挑了一边嘴角看乌力吉,「行啊!我的参将大人,你现在都敢撕给我的密报了?」
「不……不是的,大人!」乌力吉笨嘴拙舌地想要辩白,「没……没什么要紧的事。」
「屁话!」这下梁泊雨真火儿了,「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也不能就给我撕了啊!再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你撕它做什么?!」
「真……真没……」
「信呢!」梁泊雨朝祝云锦一伸手,不想听乌力吉再说什么。
「在外面呢,刚才我冲上去抢的时候掉地上了。」
乌力吉转身就要往外跑。
「来人!把乌力吉给我按住!」
乌力吉被拖到了帐外,梁泊雨看着祝云锦和余信拿了米汤小心翼翼地粘信。可眼看就要粘好了,他俩的手却一起停住了。
「怎么了?怎么不粘了?好了吗?」梁泊雨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祝云锦抬起头,「大……大人,真没什么要紧的事,您不用看了。」
「是啊,大人您别看,还是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余信也跟着附和。
「你们都要造反是不是?!给我拿来!咳咳咳咳……」一激动梁泊雨又开始咳嗽。
余信不敢再不听话,慢慢腾腾走到梁泊雨跟前,极不情愿地把差不多拼好了的密信递给他。梁泊雨瞪他一眼,一把把信扽了过去。
梁泊雨看信,余信缩了肩膀回头去看祝云锦。祝云锦肠子都悔青了:我干嘛要拦着乌力吉呢?!
安明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盯住梁泊雨的脸等着看他的表情变化。
梁泊雨的表情开始很平静,好像真的没看见什么要紧的事。可当他的脸渐渐偏到左面,看到最后两行字的时候,脸色忽然就变了,他仿佛不能相信似地把信抬到眼前,瞪大了眼睛又在那两行字上扫了几遍,接着他浑身一抖,竟然一口鲜血喷在了纸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梁泊雨一手捂着嘴,一手捂住伤口开始拼命咳嗽。安明、祝云锦、余信一起扑了上去。
等到梁泊雨终于不咳了,余信拿了个手巾给他擦脸擦手,安明把那密信捡了起来。当他看到最后「御赐婚配」四个字的时候,也傻眼了。
梁泊雨看余信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靠回到身后的被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让他们把乌力吉放开,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人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相互看看站起来一起走了。
梁泊雨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夏天啊夏天,你是真有本事啊!是夏文敬的时候你要娶户部尚书的女儿,现在升级到要娶公主,还是皇上赐婚,你是嫌我太慢没能尽早杀去金陵吗?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大人大人!」余信冲了回来,「燕王殿下来了!」
「啊?!」梁泊雨忘了伤口,又一下子坐了起来,「呃……咳咳……」
梁泊雨正咳着,燕王已经进来了,身后跟得是郑和。看见郑和,梁泊雨同时想起了张玉和夏天。
那天梁泊雨先是在酒桌上喷了张玉一脸的酒。接着他晚上回到都司跟夏天说起马三保就是郑和的事,夏天果然吃了一惊。然后梁泊雨感慨这个马三保就要被阉了,结果马上就被夏天嘲笑了一番。他说梁泊雨吃饱了撑得杞人忧天,人家郑和从小就进了宫,早就是太监了。梁泊雨问他怎么知道。他说还是过来之前查到朱棣的时候看过一眼,不过「马三保」这名字实在是没啥特点,他就没记住。
梁泊雨当时笑着掐他的脸,「我看你是要用查个『诛十族』知道的那点儿事嘲笑我一辈子了是不是?」
夏天拍了他的手白他一眼,「谁要嘲笑你一辈子?你不嫌自己脸皮厚我还嫌累呢。再说……哪个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
这么想着,梁泊雨又一口血漾到嘴里。可燕王已经坐到他面前了,他急忙抬手堵住嘴,一使劲儿又咽回去了。
「未平,你怎么样了?」燕王很关切地问。
梁泊雨哪敢张嘴,只能皱紧了眉头拼命朝余信招手。余信猜到他的意思,赶紧倒了碗水递过去。
总算把那股难受劲压下去了,梁泊雨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燕王叹了口气低下头,「你受了重伤,差点没命,世美也不在了……都怨我……」
「殿下,这战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谁也说不准的,怎么能怨您呢?」
「唉──你不知道。你不奇怪吗?为什么夏子矜离开这么久了我从来都没问过你。」
「啊?」又是夏天,梁泊雨觉得要是再么下去,怕是有多少血也不够他吐了。
「因为我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梁泊雨「啊」不出来了:难道他知道益都的事?
「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不过后来我就明白了。他是回去劝他父亲夏大人了。」
「啊?」梁泊雨糊涂了。
「东西给我。」燕王朝身后的郑和一伸手。
郑和从怀里掏出几截竹管放到燕王手上,燕王又把竹管交给梁泊雨,「你看看吧。」
梁泊雨从其中一根竹管里倒出个纸卷,展开看了一下,居然是南军内部的情报。
「这是……」梁泊雨迷茫地看着燕王。
「是锦衣卫的人送来的。那时在真定我劝过他,让他说服他父亲帮我,不过当时他没给我明确的答复,也没拒绝。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其实从咱们刚一围攻济南的时候我就开始收到这些情报了。不过当初我怕有诈就没敢太相信,直到铁铉诈降那次,我才知道原来情报都是真的。后来我想炮轰济南,就是因为事先知道了城内缺少火器,只是没想到铁铉会用太祖的牌位来对付我的大炮。而且这次来东昌我也早就收到消息说是盛庸设计诱我前来东昌。」
「啊?那殿下怎么还……」
「我太轻敌了,本想将计就计趁机把盛庸除了,可是……都怪平安,他太清楚我的战术了。唉──是我害了世美……」
燕王黯然神伤,没了声音。梁泊雨似乎明白了夏天为什么死活要回金陵,也不说话。郑和和余信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一时军帐里陷入一片死寂。
第一百四十五章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燕军在沿途百姓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中刚退到威县,真定兵马两万余人又尾随而至。
梁泊雨的箭伤表面上已经痊愈,但肋骨还没完全长好,接到命令要他带领后军做好准备,一旦燕王的前锋部队坚持不住要立刻派人补充兵力。梁泊雨心里窝火到了极点:妈的!两个年了,去年是带着人追夏天,今年是被人追着打到几乎山穷水尽。一打起仗来,这日子过得还真不如个平民老百姓舒坦。
这一晃三十了,再加上梁峥活过的那二十八年,说将近六十也不为过,梁泊雨竟然第一次觉得:如果可以,他现在倒真想能用自己两辈子攒下的所有钱财金银换个消停年,守着自己心爱的人在个暖暖和和的小屋里煮一锅饺子、吃顿年饭……
可那个人现在却远在金陵,梁泊雨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个一定能让夏天开心的想法告诉他了。
时近傍晚,前方传来消息,燕王的人马已经将真定追兵引入埋伏圈内全部歼灭。
正月初五,燕军退至深州,平安、吴杰又率三万兵马追来。燕王再次亲自上阵,俘获南军将领长寿,斩敌万余。
至此,燕军终于摆脱了南军的追堵,于正月十六抵达房山。而东昌之战以南胜北败告终。盛庸从此威名远播。燕军退守北平。建文帝喜极而泣,颁诏褒奖各级将士,并亲自到太庙祭祀。
两个月后,燕王再次出兵济南,行至夹河,遭遇盛庸二十万大军。
一战,燕军大将潭渊战死,南军胜。
再战,东北方向起风,狂风大作,燕军胜。
三战,天助燕王,北风又起,燕军再胜。
接下来,燕军与南军先后转战山西、河北各地,可就是无法再接近济南。时间一天、一月、一年地过,燕王心急如焚,从北平誓师至今,转眼已靖难三年,自己却连半壁江山也未占得,如此打法下去,要哪辈子才能攻进金陵?!
然而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金陵传来一个消息:因连年征战,数次派兵,京师兵力空虚。
燕王当机立断:绕过济南,挥师南下,直取金陵。
同年十二月,十四万燕军再次踏上征途。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一旦成功绕过济南,他们便是断了自己的后路,永远都回不了头了,只能背水一战。杀不进金陵,济南兵马与京师守军合围之日,就是靖难之役终结之时。
次年,建文四年正月。济南得到消息:燕军取道馆陶,连克数县,直逼徐州。铁铉、盛庸大惊──燕王要放弃山东,长驱京城!
简单商议之后,他们立刻决定:改变战略,反守为攻,派平安率四万南军即刻赶往徐州。
二月,燕军在徐州时败时胜,但始终无法攻入城内。紧接着又收到平安来袭的消息,燕王下令:放弃徐州,转攻宿州。
这样平安扑了个空,可他不敢耽搁,又马不停蹄赶往宿州。
三月,疲于奔命的平安大军终于赶到了宿州附近的淝河。可他刚到,已经埋伏了两天的燕军没给半点喘息的机会,立刻就向他发起了全面进攻。平安没有防备,所领兵马很快被全面击溃,可他毕竟是南军第一猛将,长枪一轮,跟燕王专门派来生擒他的上千精兵大战了几百会合,乱军之中,竟易装而逃。
没能抓住平安,燕王大为恼火。不过幸好平安手下的林帖木儿、火耳灰等骁将被俘投降,及时为燕军补充了兵力。燕王怒气稍平后当即立誓:不能活捉平安,便停止南进。
四月,南军重新集结的人马再次来攻,主帅正是让人闻风丧胆、令燕王日思夜想、吃不下睡不着的燕军克星──平安。
而此时燕军也已经整装待发,于是两军正式在睢水附近开战。可燕王没想到的是,两军交战正酣之际,金陵派来的援军赶到了,领兵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大舅子徐辉祖。
这徐辉祖大义灭亲,命自己的人马迅速投入了战斗不说,还斩杀了燕军的大将李斌。燕王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只好收兵。
回到军营,燕王召集将领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很多人表示了不满,要求避开平安,暂时北撤,重新扎营。燕王无奈,便要大家表明立场:要移师北撤的站到左边,愿意留下继续坚守阵地的站到右边。
结果站到了右边去的只有梁泊雨和朱能。
朱能是一向唯燕王马首是瞻。梁泊雨是太急着想要打进金陵,一寸也不想再后退,如果逼不得已,就是需要他一步步爬到夏天面前,他也要去问问清楚:皇上为什么会赐婚。
这时燕王看看两边的人,脸一沉,「要回去的请自便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梁泊雨和朱能相互看看,只好开始劝解其他的人。最后两人凭着在军中的威信地位和两条三寸不烂之舌总算是做通了各位将领的思想工作,令大家又下定了决心,准备再与南军决一死战。
燕军这边众志成城了,南军那边也磨拳擦掌了。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两边的人马各有了些变动。而燕王和建文帝的差距也正好由此可见一斑。借用一句典故──一个是用人不疑:燕王力排众议,让林帖木儿和火耳灰做了指挥和百户,还令他们充当近侍,带刀宿卫。另一个却是疑人不用:建文帝因为始终不放心徐辉祖和燕王的亲属关系,竟在大战在即之时把他调回了金陵。
燕王得知徐辉祖回京,马上下令先劫了南军的粮草。
没过多久,平安所部粮饷不继,只好移兵灵壁。
四月二十九日,燕军围攻灵璧,三发火炮之后,南军竟自己打开了城门。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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