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厨房一瞬间陷入了安静。
“丫儿，那个，那谁不吃，贺老大还吃呢。”蒋唅极其无奈的声音传来。
“对哈！那放两块吧，两块就行，待会你记着给贺老大夹，别让别人吃了哈……”小小陡然拔高的声音，清晰传来。
“噗嗤”贺焕笑出了声，回头看着眯着眼，一根根手指头掰得嘎巴响的古大少，笑得止不住，连咳带喘道：“以后累了我就把小小接走，看戏门票都省了。”
古楷磨牙道：“我下回揍她的时候，给你留个VIP正座。”
贺焕立马点头：“那谢谢古总了。”
俩人越说越热，五月底的C城，暑意袭来，俩人都是耐寒不耐热之人，在过堂风通透的客厅里也觉得有些闷热。贺焕也不客气，扬声道：“小小！”
小小颠儿颠儿的跑了出来，不去看古大少，笑望着贺焕道：“表少爷，饿啦？再忍忍好不好？饿了先喝点水，马上就好啦……”
贺焕无奈道：“小小，空调开一下吧，有点热。”
小小一顿，挠着头有些尴尬道：“空调，空调坏了，还没修呢。”
贺焕微皱眉，就要起身去看。
小小哪里敢让看，忙高声道：“有风扇，风扇好不好？”
贺焕微一寻思，打量了小小紧张的神色，也不计较，点了点头。
小小便让蒋唅把备用的风扇扛了来，给二位爷吹起了风。开到最大档的风量，没几分钟，贺焕硬硬的头茬被吹得根根直立，而古大少打理整齐的头发则被刮成了大背头，二人互看一眼，觉得离英国那大卜和欢欢的毛发造型越发接近了。贺焕一下下敲着沙发背垂眼暗道，下次小小再挨打，他一定时刻替补，必揍得她再不敢为了省电撒谎不开空调，待她屁股肿了以后把她帮着晾在电风扇底下，好好示示众，让尊臀乘乘凉。
二位发型前卫的大爷正咬牙强忍中，就听“滋啦”一声，破旧的二手电风扇停止了转动。闻声而出的小小“噔噔噔”的跑出来看了眼电源，一脸抱歉道：“不好意思，停电了！”
蒋唅端着铲勺探头道：“上午没充电卡？”
小小理直气壮道：“我充了十块钱的，不开电扇，刚刚够。”
贺焕望天，想要掏把机关枪突突人；古楷望地，想要双手捶胸猩猩吼。
蒋唅遁地，想要捂住脸装作不认识眼前的损孩子，到底丢的是自己脸，语带绝望道：“丫儿，扇子呢？给贺老大和古大少拿把扇子扇。”说罢，低头垂肩，眼不见心不烦地进了厨房。
小小高兴的“哎”了一声，跑进小屋找了两把大蒲扇，蹦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了贺焕和古楷面前，小脸一扬：“我家不热，开着大门和窗口，扇着扇子，可凉快了。”
贺焕，C城人人尊称一声的贺老板；古楷，C城龙头企业，古氏集团的当家太子爷。二位青年英杰，西装革履，皮鞋铮亮，手带名表，身姿笔挺，俊眉邃眼，气度凛然，此时，一个顶着鸡窝发，一个扬着大背头，汗流浃背中，扇起了中老年人最爱的，带着过期樟脑球气味的，大蒲扇！
小小美滋滋的看着二位爷表情不明的看着她，有些紧张道：“表少爷别急，大少爷不慌，马上饭就好了，煤气我充了二十块钱的，足够了。待会多吃点，这汗出的，可别脱水脱力脱发谢顶了。”
贺焕此时才深知一个月来，他亲爱的大表弟过得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他亲爱的二表弟为何空运了几大块木材，就为了给他们这最亲爱的小表妹定制各种刑凳、刑具。贺焕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上菜吧，吃完好走呀！几十年不知后退为何物的贺老大，第一次在这天理难容的诡异场所，打起了退堂鼓。
而古大少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人类的来形容了，那大蒲扇扇的，每扇一下，仿佛都在狠抽小小一下，扇一下，抽一下，连扇两下，狠抽两下！仿佛这样才能消减些心中爆棚的愤懑之气。
好在蒋唅知道自己闺女今天不着调到什么程度，匆匆忙忙把原本繁复的菜式简单化之后，端上了桌子，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赧然道：“粗茶淡饭，二位不要嫌弃。”
贺焕和古楷手摇大蒲扇，走到了桌面，望着桌子上，萝卜炒白菜，白菜烩萝卜，辣拌萝卜条，最中间的那一大盆牛肉……沫萝卜汤，二人停下了手里的蒲扇，定格在了原地。几十年宴请参加无数，主人开场皆是“粗茶淡饭”，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的“粗茶淡饭”时，二人深觉，小小就是上天派来收他们的。
小小却觉得没啥，仰着脸亲了蒋唅一口，赞叹道：“阿晗真厉害，做了这么多菜，表少爷，大少爷，多吃多吃，不用客气，管饱管够！”
蒋唅也知道不太好，可是家里原料不多，能凑出这四个菜已经耗尽了他的智商，挠挠脑袋谦虚道道：“做的一般般，中等水平，没你说得那么好。”
贺焕和古楷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僵硬着胳膊拿起筷子时，古楷还用极其平静的声音问了句：“有饭吗？”
小小“哎呀”一声，跑到了厨房，端过来两个碗，古楷刚要伸手接，就见小小把两个青瓷白碗放到自己和蒋唅的桌前。然后跑回厨房，几秒钟后，端出了一个小铝盆和一个大茶缸，皆是装满了米饭。
在贺焕和古楷貌似惊恐的眼神中，小小把缺了一角的大茶缸放到了贺焕跟前，把一个不知曾作为何用的小铝盆放在了古大少手边，仰脸笑道：“家里就俩碗，二位用盆吃吧，装得多，不用费劲盛了。”
贺焕和古楷拿着筷子，半天没动分毫。
蒋唅和小小却如看不见般，屁股刚坐下，便狼吞虎咽起来，小小边吃边夸奖蒋唅做得好。蒋唅边给她夹菜，边谦虚手艺一般般。俩人自说自唱，在对面二位爷的诡异沉默中，消灭了掉了半碗米饭。
蒋唅不露痕迹的给小小使了个眼色，小小立马冲着古大少笑道：“大少爷，这个盆是洗菜的，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塑料盆，是我洗屁股的，它们俩大小虽然一样，但是颜色不一样，您放心吃吧，不会弄错的。不信您闻闻，真没味儿！我拿洁厕灵，洗过好几遍了！”
……
贺焕到这时候再看不明白，这俩崽子是故意气他……气古大少的，那他就妄为龙头二十年了。心里又气又笑，既同情古大少捡回这么一个麻烦包，又感慨小小这胆子是越发的大了，你大哥不跟你计较是惯着你，等你犯事儿落他手上，新账旧账一起算时，你那洗屁股盆就再也不用上了，屁股都没了，留盆干嘛？
小小却得意的扭着屁股，伸着胳膊扒拉着牛肉沫汤里的牛肉，翻找了半天，找出了两块半，献宝似的放在了贺焕的饭盆里，讨好道：“表少爷，多吃肉，长大个儿！”
贺焕抖着手，握刀似的拿起了筷子，生吞敌人骨头般，嚼起了这满桌仅有的两块肉。
而从不挑食的古大少，此后数年，再没碰过萝卜，和牛肉！
看戏看了一晚上的蒋唅，在恭敬送走脸色青黄，一口饭没吃的古大少和背着小小狠踹了他一脚的贺老大后，抱着他的小胖丫儿乐倒在床上，使劲儿亲了几口。小小边滚边笑，仿佛能捉弄一次古大少是多么开心的事情。而以看古楷吃瘪为乐，笑得快要抽过去的蒋唅，此时并不知道，他和小小的命运即将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发生了质变性的逆转。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蒋唅从不信命，也不信什么天仙大神，可是此后四五年，蒋唅都时常感叹命运这回事儿，有时真能把人一辈子硬生生拐个弯。
那天小小抱着小龙虾去南山找亲爹，如果他跟着去了，小小也许不会掉头就走；小小不走，欣然也不会口不择言；没有欣然那些话，小小也不会呛风病倒；小小不病，蒋唅也不会心疼地半真半假的戏弄古家众人；若不是他看门犬当得太过尽职，也不会让古楷动了调走他的念头；如果蒋唅不是那时被调走上班，而是按照贺焕原来的安排六月份才去酒店报道，那么，五月份的蒋唅也许一辈子都碰不到，五月二十号就将退房离开C城的徐都昌。如果蒋唅碰不到徐都昌……可惜，蒋唅碰到了。
蒋唅上班第一天时，跟着大堂经理熟悉酒店楼层，到达二十六楼商务贵宾房时，B2608房间房门大开，服务员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收拾房间。蒋唅谦虚谨慎的跟着大堂经理后面，刚刚路过2608门口，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五十多岁中年男人的喊声：“你，把它俩给我扔了。”
蒋唅只觉得一股冰流从脚底窜起，极光的速度刺扎到了头顶，瞬间觉得眼前一黑，紧握着拳头扶住了走廊廊壁才堪堪站住，稍微清醒后，心尖处仿佛有一道重鞭带着倒刺狠狠劈下，尖痛冰凉地半天没有回过神。
大堂经理姓谢，是吴正的亲信，半天没见蒋唅跟上来，回头一看蒋唅脸色煞白，两眼带着寒光的望着2608的门口，唬了一跳，上前道：“小蒋，怎么了？不舒服？”
蒋唅这才回过神，缓了一会强笑道：“早晨着急出门，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没事儿，缓会就好。”
谢经理正要再问，就见2608出来一五十多岁，半个胳膊纹身的卷发壮汉，立刻拽着蒋唅背靠走廊，半低头，按规定打着招呼。
蒋唅瞄见眼前经过的人左手腕动脉血管处的两粒牙状疤痕，心里沉凉后骤然发热。
待服务员收着卷发男人扔出来的几件破碎女性内衣，推着服务车从眼前经过时，蒋唅才稳下心神，跟着老谢接着巡楼去了。可是下班前，蒋唅独自跑到顶楼，迎着呼啸而过的劲风，泪流满面。
蒋唅生母姓韩，叫什么他不知道，长得什么样，蒋唅更没有印象了。蒋唅只记得芳姨总说阿晗只有鼻子像妈妈，其他地方都跟他妈妈不像。而蒋唅对于母亲的记忆里最深的片段则是母亲被人打的一身血后，死死抱着他不让人把他拽走，而那个下令打人的人要来拉扯他时，五岁的蒋唅一口咬在了他手腕处，最终激怒了他再次拎起鞭子冲着他生母挥去，而母亲直到昏厥都死死把他护在身下，蒋唅吓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把他俩给我扔了。”
蒋唅没有小小那么好的记忆力，能够见人不忘，蒋唅长大后一直想不起曾经叫了四五年爸爸的男人长得什么样，可是母亲一身的污血，雪白的脸色，死死护着他的两臂，还有那人手腕处的一排牙印，以及意识清醒时最后听到的那句“把他俩给我扔了”十六年来，一分一毫都没有褪色。
蒋唅刚被卖到楼楼街时冲动易怒，被孟庭芳照着小屁股揍了好几回都不见改，可是每当小小又哭又闹的扑到他怀里撒娇时，那尖锐不平的心就会平静下来。而小小，几乎日日挂在蒋唅身上，年幼的蒋唅也很快被分散了注意力，慢慢的全心全意地伺候起他的小祖宗来。直到孟庭芳去世前，安排小小时，握着他的手道：“芳姨知道你是个心里透亮的，什么都记得，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和小宝儿都是懂事儿的。我快不行了，帮不了你，劝不动你，也没给你们留下什么，只希望你看在小宝儿的份上，你妈的事儿能忘就忘了吧。活着这么累，背着那些，你背的动吗？”
蒋唅当初满脑子都是小小的重病、孟庭芳的后事、可男的托孤，也没什么心思想那些陈年旧事。可是直到俩人进了孤儿院，自己生母的惨状才一幕幕时常闪现。后来小小被古家带走，生无可恋的蒋唅更是把为母报仇作为活着的唯一目的，也是最后一个目标，这个念头在彻底找回小小后也没有消淡。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儿心里想想，碰不到了，也不会专门去找，可是碰到了，那只能说，命里该着。
蒋唅每晚回家强作欢颜安抚着小小，白天则查着徐都昌的一切。通过前台记录，蒋唅查到徐都昌户籍在南省，是五洲大酒店的接机专车接到了酒店，在酒店定的五月二十号早晨的飞机回南省。
蒋唅不想放过他，是的，如果遇不到，他和小小如今过着盼了十多年的好日子，不想再节外生枝。可是，碰到了，蒋唅想着母亲临死前把他死抱在怀里掰不开的胳膊，那么，对不住了，母仇不报，再难为人！
蒋唅当天便找了九条，让九条想办法查一下徐都昌现在做什么。
九条当年在小小失踪后，一直被人明里暗里打听着小小的事儿，起初也没在意，直到蒋唅被蒋正杰接走后不久，九条才无意中发现，查小小的人竟然是吴正和廖明凯。九条这才着慌了，无论小小是跟他们有过儿还是有仇，都不是自己能卷进去的，便借口奶奶身体不好，带着祁婆婆回了南方，但是一直没跟蒋唅断了联系，更是谨慎的没跟蒋唅提起贺焕手下的两员大将在查小小的事儿。直到九条约莫着风头已过，适应了C城水土的祁婆婆住不惯南方的淫雨连绵，祖孙俩才又搬回了C城。董船倒台后，蒋正杰也彻底被赶了出去，他们这些曾经的小弟也如丧家犬般四处找活儿，九条做梦都没想到，原来同在一起的哥们儿一个个狼狈不堪时，吴正手下的金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