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茶- 第1部分

第一集　1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太热，还不到六点我就睡不着了。悄悄坐起身，透过门窗看到外面天色正逐渐亮起来。狭小屋子上下铺地睡了十几个人，夏天的闷热混合着各种驱蚊花露水的味道，空气不流动。一台小电风扇在角落里摇着头，却丝毫感觉不到风吹过来，只有机械的转动声单调地重复着。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对面床上，有人正坐在那里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像是已经醒来半天的样子。看到我坐起来，她无奈地冲我笑笑，想必也是受不了屋里的闷热。其他人似乎都还在睡，她低头看了一眼表，轻声问我：

　　“咱们出去洗脸吧？”

　　我点点头，于是两个人欣然下了床，拿着盆子毛巾悄悄打开门。

　　一走出来便立刻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清爽空气，斜对着门口就是水池，长长的两排水笼头。夏天清早，水池两旁长满各种花草植物，颜色清翠，叫不出名字的花都开得正好。其他宿舍的门一律关着，大家都还没起床，只有值夜班的男生无聊地坐在院子中间。

　　走在我前面的梁辰然穿桃红色刺绣小背心，牛仔五分裤的长度恰好露出纤细光洁的小腿。她拧开水笼头，清清凉凉的水流，即使只是看着也让人感觉格外舒服。我也跟着撩起长长头发，两个人动作迅速地各自洗过脸，立刻便觉得清爽了，难得有一阵子能摆脱炎热夏季粘腻的燥热感。

　　“既然不睡了，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梁辰然提议。

　　“嗯，反正屋子里热得很。”

　　于是我们搬出小板凳，坐在一排平房的门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今天是不是要去果树林啊，希望不要太晒。”

　　“农训啊，好像就是一定要赶在七月最热的时候。”

　　“不过我听说这两天会下雨哦。”

　　“真的？快点下吧，拜托！”

　　我一边念叨着，一边就呆呆地望向天空，可却是一片晴朗，丝毫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天光已经大亮，太阳也显出了全貌，阳光仿佛是突然就呼啦啦地占满了所有空间。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早起的同学出来洗漱，逐渐能听见水声，瓶瓶罐罐的声音，小声的聊天和笑。

　　找不到话题，坐在板凳上的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长时间盯着天空，暖白的光线弄得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来。脑袋好像突然放空了一下，不由自主脱离了流动的时间，整个人就停滞在某个农场小院子平和的盛夏清早。

　　“这么早起来？”很近的左侧冷不防冒出个声音。我吓一跳，慌忙转头。

　　仍然保持着仰视。

　　蓝色、绿色的背景。那是明澈的天空，以及不远处高大树木浓重的绿。

　　逆光的轮廓。

　　周身披挂熠熠的光芒。说不清是日光倾泻，还是你真的在发光。

　　不能被预料的对视，险些改变了体内血液流动的方向。

　　忽然不平稳的呼吸。

　　是两秒还是一秒。或者，是比这更短的时间。

　　我是保持着哪种姿势。

　　看见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旁的俊俏少年。

　　“闫宇？早啊！”梁辰然见是我们班男生，立刻笑容甜甜地打招呼。我则是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木然地只说了一声“嗨”。　

　　“坐很久了？”闫宇微笑着冲我问。

　　“嗯，有一会儿了。”我看到男生温和的笑容，却仍是莫名地紧张，坐姿立刻变得僵硬起来，视线也缓慢转移到地面。

　　发现还没有多热烈的阳光，正投下了淡淡的长长的影子。男生的影子，有一部分恰好落在我的膝盖上。并不带来任何感觉，就平淡划过去的一小段影子。

　　“你们屋热不热啊，我都睡不着哎。”我低头的时候，梁辰然在一边跟闫宇抱怨道。

　　闫宇一边答着“很热啊”，就绕到梁辰然右边，靠着台阶坐了下来。

　　并不出人意料的动作，我继续注视着地面上流动的影子，直到它们跟随男生的步伐，彻底转移到另一个方向。等思绪稍稍平缓了一点，才留意到身旁的两个人已经兴致颇高地谈起了天。

　　“是啊，我们组的人吃饭都剩很多，收拾的时候麻烦死了。”这是闫宇的声音。

　　“而且每次洗盆子都找不到洗涤灵，真后悔没从家里带一瓶来。”梁辰然边笑边附和着。

　　“真的很多油，根本就洗不干净。”

　　“昨天我们都快要用洗衣液洗了，呵呵。”

　　一句接一句地异常顺畅，不间断的笑声。也绝不是什么“天气好热啊”、“今天要去做什么”之类的客套话题。短短的时间，只是在我愣了一下的时间里，你们已经轻轻松松地跑到远离我的地方了。心里冒出了些微的尴尬，似乎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旁边，全然忘记了刚才和梁辰然坐在这里的时候，是怎样突然地闯进另一个人来。

　　我略微转头，并没有试图插话，只是看着正笑得开心的男生，他的黑色T…shirt胸前有简单的图案，明朗帅气。自觉没有变化的表情，心里却饱满了不安的情绪。一个不小心到达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我沉默着仿佛堕入了两个世界。一边恍惚听见梁辰然娇嗔的尾音，另一边却似乎还有其他声音正轰然作响。

　　是听谁和谁在说。

　　“他们两个是有暧昧的哦。”

　　“闫宇不是喜欢梁辰然么。”

　　“早就看出来他们是一对了。”

　　“哪个男生会拒绝她啊。”

　　仿佛是七嘴八舌，争着要告诉我这个既定的事实。那些不愿意被听信的传闻，已经开始在面前上演了真实的一幕。

　　原来这样精疲力尽的紧张，并不是因为出乎意料遇见了闫宇。

　　而是因为坐在我和他中间的人，是梁辰然。

　　总是能轻易掌握聊天节奏的梁辰然，每门功课的成绩都那么好的梁辰然，面容娇俏身材标志的梁辰然，有穿着西装的司机会开车来接她放学的梁辰然，情人节总会收到巧克力的梁辰然。跟我处在不同世界的女生，从一开始就是恬淡的粉红色花朵，生长得甜蜜而优雅，一点点绽放着体内异常耀眼的光。

　　那么。闫宇，你喜欢她么？　

　　是不是问了个没有答案的愚蠢问题。思路延续着终于找到了所有不安的核心，就停留在这小小的黑色团块不停打转，翻来覆去地考量着事情一路的发展。

　　“我们要去小卖部，一起去吗？”恍然见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梁辰然客气地征询自己的意见。

　　“不了，该回去收拾一下了。”迅速抓住这个逃离“三人画面”的机会，可是表面上还是笑得很自然。梁辰然也就说声“那我们去了，拜拜”，闫宇对我点点头，两个人一起朝小卖部的方向走了。

　　我弯腰一只手拿一个板凳，起身却还是忍不住去看两个人的背影。靠得并不算很近，但是两人的个头还是出奇地般配。男生线条分明的脊背，女孩子柔美的肩线。那样的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走得越远倒越清晰起来。

　　水池旁边已经乱乱地排起了队，说笑的声音更加嘈杂。老师们远远地从教师宿舍的方向走来。穿着七分裤的陌生男生，飞快地跑过院子。不能在外面站太久，会被别人认为是怪异的举动吗？何况我还傻乎乎地拿着两个凳子在手里。想到这里才掉头往回走，匆匆掀起竹帘钻进屋。

　　好像这由竹条细细密密编织的屏障，真能隔绝些什么。　。　想看书来

第一集　2
装好矿泉水，小毛巾，伞和防晒霜，两双干净的手套以及其他杂物，极不情愿地走出屋子。大家在食堂门前的空地集合准备出发，组长们忙着清点人数。上午九点，太阳已经无情地晒了起来，女生们皱着眉头被告知出发后才能撑起阳伞，男生则是一半聚众嬉笑，另一半恹恹欲睡。为期一周的农训已经进行到第五天，目前的主要活动是去果树林拔杂草，前两天也去过了农田，晒得不行，而且身边还有无数的虫子环绕。开始还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女生的尖叫，不过经过一上午的奋战始终还是没能摆脱虫子们的纠缠，后来也只好慢慢习惯了。

　　学校的意图大概是让我们在上高三前认识一下农民伯伯的辛勤劳动，激发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以迎接未来一年无限艰巨的学习生活。换句话说，就是好好学习吧，总比大热天在田里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要好得多。不过由于天气实在过于炎热，我们下午被放了大假，基本上四点半才出发，来来回回也就一个多小时，总算是轻松了点。

　　跟着前面的班出发后，队伍很快散得不成样子。我跟叶浅打一把伞，但是两个人都懒得说话，只顾跟着往前走。抬头看，我们前头是并排聊得正火热的好几个女生，再往前是班主任和某男同学——估计又在借机说教了，再往前，就看见了走在一起的闫宇和梁辰然。梁辰然戴着一顶很别致的草帽，闫宇手里提着的是她小巧的米白色背包。女生不时扭过头对身旁的男生说些什么。

　　远远看过去，两人俨然已经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于是刚刚才忽略掉的早晨那一幕，此刻又重新在脑海里回放一次。我凝视闫宇的背影，控制着不让过多的疑问涌出来。

　　结果一走神，脚下就正踩到路面不平的地方。“哎呦”叫了一声，引得旁边人都看过来，叶浅也吓了一跳。我赶快定了定神，低头小心走路。

　　在果林忙忙乱乱弄了好半天，草才算拔得差不多了。我们三三两两坐在路边休息喝水，而梁辰然仍是认真地帮班主任检查我们班负责的区域，指指点点地告诉男生们哪里还需要返工。身为能令老师们倍感骄傲的优等生，一直都是被委以重任的对象，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会例外。

　　胡乱想着，忽然听见男生那边传来好像是“闫宇胃疼”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往一小团人围着的地方看过去。可是正考虑着能不能去一下，就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跑过去的梁辰然。看不到表情，只看到匆匆的脚步。

　　于是整个人就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我又重新坐下，淡淡地听着陆续传来的议论声音。

　　“你没事吧？要不让梁辰然先送你回去。”

　　“梁辰然，你看怎么办啊？”

　　“我看让梁辰然去老师那边帮忙找点药吧。”

　　不同的声音，但是每一句里面，却都不约而同提到梁辰然这个名字。

　　听不见闫宇的声音，再小心翼翼地看过去，隐约能看见闫宇俯下身来休息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痛得很厉害。担心越积越多，可是我却只能够坐在这里。不能走过去对他说“你还好吧”，这隐藏的情感使我不能露出任何紧张的表情。我离他并不远，却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说出任何的关心。

　　站在他身边的人永远是梁辰然。因为大家能想到的人永远是梁辰然。

　　更因为可以帮助你的人，也永远只有梁辰然。

　　她帮你补习功课。你成绩差一点的科目，她都慢慢地教会你。

　　她逗你开心。总是能找到有趣的话题，让你笑声不断。

　　她跟你的朋友都很熟。甚至有些小矛盾，因为她的疏通，你也不必烦心。

　　她那么照顾你。复印资料的时候，常常都会多帮你印一份。

　　…　…

　　我握着被晒得温吞吞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平静地喝了一口。树荫安安静静地遮挡着强烈的日光，另一侧的讨论似乎还没有个结果。我悄悄打开放在身边的小袋子，伸手进去摸。拨开纸巾、防晒霜瓶子，在手套的下面，有小小的药瓶。手指触摸到塑料瓶圆润的瓶身，甚至能听见药片碰撞细微的“哗啦”一声。止痛药和解暑药，是一直都带着的。

　　我紧握着它。

　　“哎，想什么那？”叶浅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来，重重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喂！你要吓死人呀。”手摹地松开，小瓶很快滚到袋子的角落。

　　“你们家闫宇胃疼呢，你不去看啊。”叶浅挨着我坐下，一边找出水来喝。

　　“你刚才去了？”装作不经意地重新拉紧了袋口。

　　“嗯。”叶浅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关心一下嘛。”

　　“是啊，反正你跟他那么熟。”

　　“什么跟什么呀。哎呀，真是热死了。”

　　“嗯。热死了。”声音慢慢低下去，于是对话就卡在这里。

　　再看着刚才的方向，已经不见了闫宇和梁辰然。刚刚围着的男生也都散了。

　　应该是梁辰然带他回去了吧。

　　对不起，闫宇。心里默默地念着。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助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帮助你。虽然觉得你可能会很痛，但是我却不敢走过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