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吓得活蹦乱跳、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回归训练大军中。
大浪淘沙后留下的学生,要么真是身体素质太差,要么就是被心所困。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粗鲁对待。如果是前一种学生,时岱岱就要细心观察其需要,斟茶倒水,直到其恢复体力归队;后一种比较麻烦,开导人是一种艺术,若方法不得当就会成为一种杀戮。
时岱岱坐在护理床旁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一直拿胳膊掩着眼睛的女生,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教官将人送过来的时候,有中暑的迹象,看起来这么文弱竟然强撑到晕倒也不肯举手要求休息,是性子本来就很倔还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
终于吹来了一阵凉风,将时岱岱手中的杂志吹翻了好几页,时岱岱收起杂志,帮女生理了理飞乱的头发。
“时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身体不够好,数学作业也从来没有拿过A。”女生开口问,依旧掩着眼睛。
时岱岱轻轻一笑:“我记得我高一的时候,150分满分的数学拿过一次38分。”
女生拉下手,惊讶地看着时岱岱,时岱岱不好意思地说:“这么丢脸的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那,你后来怎么能学好呢?”女生问。
“别看我现在上课总是提技巧什么的,其实那时候我的老师也教过我的,可惜我听都听不懂,后来还是拼了小命去学,最后一个学期才恍然大悟,之前简直就是白混了。”
时岱岱有感而发,高中数学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绝地逢生,从高一到休学前,十次考试里面基本上能有两次及格就很不错了。一直到第二次高三的下学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开窍了,那句一直弄不懂的“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三角函数的口诀莫名其妙就懂了,数学成绩飞速往上拔,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如有神助,甚至怀疑做题的时候被冉巽杨附身了。
女生听了,半晌才说:“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有回报的,”她说得很轻,几不可闻,“我一直想变得坚强一些,不想成为负担,不想被人担心,却总是做不好。刚才也是,我想要坚持,明明我还这么清醒,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还是会晕倒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晕倒?”
这话很富深意。
慢慢滑落的眼泪被穿过树叶射下来的阳光映得刺眼,女生的脸上星辉斑驳。
时岱岱心中涌上一股怜惜,她伸手摸了摸女生的刘海,柔声道:“真正懂你的人,永远不会怕被你拖累。”
女生顿时泪如雨下。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患得患失的小姑娘。
酒是酿越浓醇,暗恋却相反,搁在心中太久就会腐坏。
许多年以后,时岱岱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她的心船已年久失修,一触即溃,早就失去前往那个叫成熙林的口岸的方向。
第一年高三,喜欢他的心情因为成绩的毫无起色而变得浮躁不安,越来越大的差距也让她把想说的话越藏越深,每天故作轻松地跟他嬉笑谈话,暗地里却发了狂地去学习,想要追上他的步伐,想要以后跟他一起上学吃饭打球。
事与愿违,她心里越急,成绩越困顿,他还是那样温柔地开导她,帮她补习,然而他不知道他的体贴越发让她沉重不已,她不想成为他追求梦想的负担,这份心情夜夜折磨她,辗转难眠。
高考前两个多月,就快要进行高考报名的一个星期天,她又一次因为成绩而沮丧,成熙林便提议去打球,放松一下心情。她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成熙林硬是拉着她下了场。打着打着,加入了几个人,她也来了兴趣,完全忘记了老妈的嘱咐,玩得有点忘形。然后事情就发生了,成熙林传球的时候没注意,力度也没掌握好,不小心将身后的她撞倒在地,篮球刚好打在她身上,反弹到地上,她被撞倒后跌在球上滚了几道,造成右手粉碎性骨折。
得知自己骨折后,时岱岱受惊之余竟然轻松了不少,受伤给她的困顿一个出口。
恢复应该来得及参加高考,但这两个月右手都不能动弹,也不能复习,家里就给时岱岱办了休学,将她打发回乡下老家养伤。
时岱岱甚至没有来得及告别,所以高中时代成熙林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她忍着剧痛睁眼后他既焦急万分又歉疚万分的样子。
很多情愫可以变成爱情,比如友情,比如恨意,然而当还没互诉衷肠的暧昧遇上了歉疚,终于还是被时空的距离打散得无迹可寻。
她常常想,如果她没有骨折,如果她坚持下去,就算没有考上好B市的名牌大学只要同一座城市,就算不同一座城市只要成熙林对她不是事事迁就看似宠溺实是疏远,那么现在倾听学生早恋心伤的她就会是另外一番感悟吧。
凌佳璐不喜欢言子濬,是觉得言子濬是破坏她和成熙林的第三者,然而真正切断这条情感线的人却是她自己:在骨折后觉得庆幸的那一刻,她便输掉了所有的赌注——她以为他们那即便远离一年也牢不可破的情感,是她首先无法坚持,率先放弃了。
她有什么资格抱怨着成熙林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呢?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言子濬虽然经常有小脾气,却更会讨人欢喜,这样的人陪伴在他身边,她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会疼,为什么他就没有给她挽回的机会就直接判刑了?让她怎么甘心祝福?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惜后来所有的努力都变作一番笑谈,她的真心也被视作恶作剧,那个夜晚竟就成为噩梦。
她的人生仿佛一出情节跌宕起伏的舞台剧,充满了笑声、哭声、悬念和意外。她爱过谁,她即将爱上谁,她最终会爱谁,她不清楚,演对手戏的男演员也不知道,甚至坐在台下的观众也不一定会知道。也许,只有作为编剧的命运才会知道,究竟这一出剧的后续会是如何。
可人总不能因为畏惧前方的未知而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女学生很快就被时岱岱疏导了郁结,不再耿耿于怀。
年轻真好,时岱岱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28岁了。
07 不期而遇
青岚的老师们都习惯忙中偷闲,一天训练结束,安排好学生的扎营后,老师们就相约着去吃宵夜,时岱岱这三个“唯三”的女同胞自然是受邀的重点了。
“真没看出来,时老师还是一个顶不错的心理辅导老员。”张新宇坐在时岱岱右边,朝她笑道。
“这有什么出奇的?做我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半个心理医生嘛。”时岱岱严肃道,不想被人怀疑自己的职业能力。
“人家小张的意思是赞你能文能武,体贴细心呢。”老王回了时岱岱一句,“小时你刚来可能不清楚,我们小张也是大实人,一直是我们学校的精英教师,年纪轻轻就升为化学组的组长,前途无量着呢,小时你可不要看走眼了。”
大家就轻轻地笑开了。
时岱岱看向张新宇那边,他也看了她一眼,却很快就低头喝酒,她微微皱起眉来。
时岱岱知道同事之中不乏对她有好感的人,平时她虽不喜欢但也能应付妥当,但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感觉到大家有意将她和张新宇拉在一起,心里突然烦躁起来了。
“我听说老王你的女儿才刚上初中,那真可惜了。”时岱岱不愠不火地说了一句,然后问左边的丁梅,“我要去洗手,你去不去?”也不等回答就站起来走出包厢。
丁梅追出来:“你也真是的,人家也就这么说说,什么意思也没有,不用太当回事。”
“我就觉得烦。”时岱岱狠狠地洗了又洗自己的手。
“唉,同事一场,好歹也要留个余地呗。”丁梅劝了几句就先回去了。
时岱岱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人家可什么都没说呢,她就这样落人面子,真是太欠考虑了,但也不想那么早回去道歉,就磨磨蹭蹭地走回去。
包厢之间的过道幽长而昏暗,有两个男人站在另一头说着什么。时岱岱走过去,看了一眼,映着昏暗的灯光,没看清楚两人的样子。外侧的男人听到脚步声,稍微走进去一步,回头看她,示意快点走过去。
过道又不是他的,时岱岱扁扁嘴,故意走得更慢。
那个男人似乎有点急,想说什么,看到时岱岱毫不理亏地瞪回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等她走过去。
时岱岱舒畅地走过去,目光随意扫过内侧的那个比较高的,那个人刚好也抬眼看过来。
气质卓然天成,眉似墨染般浓郁,唇似柳叶一抿,一双俊朗的眸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异常吸引人——明明不是极俊美的男子,却总能将看过来的视线牢牢抓住,令人不能轻易逃脱,一如过往。
时岱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漏掉的那一拍,手指甚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如果说成熙林是她这辈子不想再遇到的人,那么眼前这个人,她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遇到。
她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回包厢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
他还在看着她,两人视线交汇后,他却收回了目光。
时岱岱拉开门,刚好里面走出一个同事,她僵硬地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
“时老师,去那么久,手都该脱了好几层皮了吧。”看到她进来,气氛有点僵,一个老师主动说了一句调剂的话。
时岱岱笑笑,回到位子坐下。
“时老师,我敬你一杯。”张新宇给她倒满了酒,“刚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给你道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时岱岱赶紧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应该是我敬您才是。”一口气先干为敬。
张新宇勉强笑笑,慢慢地干了手中的酒。
又有人说了什么,大家纷纷附和,时岱岱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听清楚。
怎么会遇到他呢?
也许是因为凌佳璐事先给她打了预防,也许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再面对成熙林时,她很镇定很从容。
可现在她犹如溃逃的兵一般再次逃避了,毫无理由却又理所当然。
她想着过去丢脸的事,又想起听说他在某知名大学任教的事,懊悔起自己当初怎么没顺势问一下他在哪个大学任教,怎么就这么巧到他在的大学里集训呢?
丁梅轻轻地碰了碰时岱岱的胳膊,她回过神,小声问:“什么?”
“看那边看那边,大帅哥哦。”丁梅兴奋地挤挤眉。
时岱岱顺着丁梅炙热的目光看过去,不经意与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视线交会,她倒抽一口气,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拼命咳了起来。
“反应了太大了吧。”丁梅赶紧拍她的后背。
时岱岱低下头,努力调整呼吸才将咳嗽缓了下去。
“怎么回事啊?”时岱岱问丁梅。
“物理组宋老师刚才带进来的,听说是A大的精英,刚好在这边遇上了。”
原来他回A大了。
时岱岱偷偷地看过去,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他低头听着,还是一贯地没有太多表情。
他没有什么改变,但他们之间却变了许多,她对他甚至有了不敢问候的惶恐。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宋老师突然看过来,高兴道:“说起来,时老师也是G市的吧?是哪一个高中毕业的?”
时岱岱看过去,慢慢地说:“G高的。”
宋老师又追问:“是哪一届的?”
“XX届的。”她回答,目光微微移到他身上。
他旁边的人听了就惊讶道:“冉巽杨,那么漂亮的女生,认识吧?”
冉巽杨看了过来,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时岱岱被他锐利的视线盯住,根本没有办法转移目光,看着他刻意煎熬着慢慢地说:“不认识……”后面三个字他没有发出声,但她看懂了他的唇形。
他说,不认识,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落荒而逃的时候,时岱岱已经身在校园里了,她停下来,努力平息因跑动和激动而起伏的呼吸。
不认识,就好了。
这就是他的真实感想吗?原来觉得命运是一种戏谑的人不止她一个。
这五年来,她想起她和成熙林的点点滴滴,一遍一遍地温习,然后一件一件地抚平减淡,一点一点地遗忘。但对于冉巽杨,她不知道是该遗忘还是挽回,他们怎么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他对着她狠狠地踢了一个易拉罐,然后一脸厌恶地转身离去的画面。
她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发生那件意外,她不会复读,也就不会认识冉巽杨,或者她不那么放不下,贪心地想着借他来刺激成熙林,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就好了。
可当她辗转地在各个偏远乡镇小学奔走挽回学生,心中堆满沮丧的时候,她忍不住忆起这一段人和事,遗憾在心,终难平复,还有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