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交代万交代这枝红笔的角度一定要是二十二度半最美,你找摄影师拍照时为什么没按照我的要求去弄?!”大叔,是他在这间公司的敬称,龟毛得连零点五度都可以和客户对骂脏话的狠角色。
“我摆的时候是二十二度半呀……”这张图是水性笔的广告海报,将七种颜色的笔照顺序排成开屏孔雀,大叔却对其中那枝红笔摆的角度非常有意见。
“你给我拿去量!你给我拿去量!”丢来量尺和照片。
“二十二度四……”精密的零点一可能因为一点点风吹或摆放时的呼吸而神奇的偏掉了。
“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你切腹吧!”这次丢给她的是六十公分大长尺,拿来当武士刀划肚子刚刚好!
“这个可以用电脑修的嘛……”请息怒。
“最需要修的是你的脑袋啦!”
大姊和大叔气呼呼走掉,朱恩宥一边将裸男身上的蟑螂修掉补上独角仙,一边笨拙地用著不上手的photoshop在对抗零点一的角度。
十分钟后,刚刚对著她猛喷火的大姊和大叔回来了,看见她重新呈上来的构图,满意地直点头。
“乖妹妹,就是这样嘛,这样多好看呢!瞧,强壮中带有温柔细腻,坚毅中不失娇柔,漆黑中拥有光华流线,与人类密切亲近又孤傲自赏。”大姊摸摸她的头,赏她一瓶纯吃茶。
“对对对,还是二十二度半最美,零点一影响很大,决定一张图的生死,而一张图又决定公司生死,公司生死也决定你的生死,你说零点一重不重要?”大叔说完教,分她一颗御饭团。
恶鬼与菩萨,只有一线之隔。
朱恩宥进这间创意设计公司不过是三个礼拜前的事,却已经像三年一样漫长。被上一问公司辞退后,她浑浑噩噩在小公寓床上待了几天,那时好累,躺平在床上也同样觉得有人压在她胸口一样的闷。而且她常哭,想起范克谦总是掉眼泪,想起他说不爱她的声音时也掉眼泪,等不到他打电话给她也掉眼泪,气自己为什么还希望他来找她时又掉眼泪……直到妈妈等不到她每月汇回去的一万五千元,打电话来询问,她才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她的生活一直没有停摆下来等她恢复。
原来,沮丧也是有钱人才有资格做的事呢。
她疯狂地找工作,举凡业务助理、行政助理、会计助理、秘书助理、企画助理,只要职称有助理两个字的工作,她都投履历应征,管它是不是她学的本科。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助理”能让她慢慢学起,而不用一上班就独立作业。
这间创意设计公司是她第五间面试的,应征企画助理,在那之前,她连什么叫photoShop、painter和数位板是啥都不知道,踩进公司的第一步,她看到大姊和大叔为了一朵花应该摆在右边数来三十二公分处还是右边数来三十公分处吵得拿尺互砍,她马上就想倒退闪人,却不小心被卷入风暴中!
“你说,放在三十二公分这里是不是好看多了?!”
“你说,三十公分才能把这朵花的鲜艳柔美完整展现出来,对不对?!”两人一左一右捉住她的手臂,要她认同自己的看法。
“呃……”她想逃,她好想逃呀呀呀但是逃不掉,“我觉得,放在这里比较好看。”她胡乱指指图片的某一处。
大姊和大叔像被胶带缠住喙的鸭子,瞬间安静下来。
“对,的确,放在这里很好。”两人有了共识,放下手中厮杀的大尺,改拿炭笔,继续在图上挥来画去,讨论起来,等到三十分钟后,两人才又注意到她。“你是谁?”
“我是来应征的,这是我的履历表……”请过目。
“今天来上班.”两人异口同声。
“咦?”她的履历表还在她手上没消失呀,他们还没拿去看,怎么……
“现在马上立刻泡两杯咖啡过来给我们喝!”
她录取了,莫名其妙的,而且第一天上班就开始被人使唤。
公司同事看起来似乎很凶,实际上他们全是急惊风,脾气没有声音来得大,那句“朱恩宥,我杀了你”只是发语词,虽然她第一次听见时吓得抱头鼠窜直飙泪,结果根本只是被几把尺划过,不见血也不会死人。
搞创意的工作比她想像中更累更耗脑力,她明明只是一个助理兼小妹,可是老大——当然是指全公司最高阶的那位大龙头!!嘴上时常挂著的一句话
“灵感,不一定只有主管想得出来”,让她这个小助理也得跟著大姊大叔一起思索idea,常常因为提出烂点子烂标题而被骂到臭头。
“开会。”老大进公司,简短下命令,设计室里的三人乖乖带著笔记本跟上,身为小妹的她,还得负责倒咖啡和清桌面。
开会,代表著有新案子上门。
“这是这次的主体。”老大丢出一副扑克牌。“好,大龟。”老大点名,要大家说出最直觉的代表东西,第一个点中大叔。
“周星驰。”星爷的电影最好看。
“Momo。”这是改点大姊。
“周润发。”熟女眼中的赌神代言人。
“小朱。”轮到朱恩宥。
“范克谦……”
“谁呀?!”三人同时瞪她,上班不专心还敢晃神呀?!她缩缩肩,给大家“抱歉抱歉”的眼神。
“赌、赌博。”她修正答案,将自己太直觉说出来的名字消抹掉。
“我想到的是梭哈。”老大拿起牌在洗,洗完发牌,边开会边玩。
大叔发出怪叫:“嗯!这是什么怪牌呀?”
扑克牌上的花色是漫画,而且是低级的那种,圆咚咚的丑玩意拿著花在向谁说“请跟我交往”,看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哇靠,梅花的系列牌更嗯,他爱我他很爱我他非常爱我!根本就没有他不爱我的选项嘛!
“老大,这副牌不会卖的啦。”大姊也是一脸嫌恶,恕她实话实说。
“卖不卖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负责设计宣传小海报,好,提议。”
“……嗯……唔……呃……呀……不行,面对这种图案,我没有灵感。”大叔压榨脑袋三秒,有了结论,放弃得非常快。
“就随随便便把牌摊开,拍几张照片,摆一摆放一放不就得了?”大姊也显得意兴阑珊,随口说说。
“越是诡异的东西,我们要是能弄得越卖,不就表示我们公司的设计实力没话说吗?”老大倒是一副非常想弄成功这次案子的亢奋。
“不然找星爷拿著这副牌拍几组?”
“预算不够。”响当当的星爷耶,小公司请不起,驳回。
“那找一个人假扮魔术师在变纸牌……”
三人热烈讨论起来,朱恩宥看著牌在发呆。
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
嗯,看你比较喜欢跟人玩什么.梭哈是不是?那我学梭哈。
为什么突然要学?
我学会以后就可以陪你玩呀。教我好不好?
她知道他的兴趣是这些,所以她真的想好好学起来,因为以后还有好几十年要一起度过,她希望能融入他的人生,成为真正的伴侣。
你有输过吗?
她这么问过他。
如果不是赌输你,我不会答应娶她。
范克谦说。
我不爱她,我只是觉得娶她也无所谓,反正娶谁对我而言有差别吗?今天如果你要我娶的是另一个女人,只要你赌赢我,我就会娶,她只不过是刚好成为了那一个女人。
她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答案,从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他娶她的理由之时,她就知道他的答案不会太好,只是当真正听见时,她还是产生了被血淋淋撕扯开来的剧痛。
从小,她就知道,想改变一个人的心,是件好难的事,无论怎么努力,当对方心有所爱时,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实质意义。她尽力成为养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乖女儿,但苹果只买三颗时,妈妈还是会偷偷将它们藏起来,只给哥哥姊姊吃。
她的养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没有像爱自己的孩子那么爱罢了。
而范克谦说不讨厌她,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除此之外,他们对她并没有不好,她没有怨言,因为易地而处,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做得比他们更好。爸爸妈妈愿意领养她、照顾她、关心她,范克谦则是从婚后以来,让她尝到新婚的甜蜜滋味,他看似很难相处,却让她有求必应,他不是一个坏人,她不必为了想让自己好过而丑化他,他不过是心有所属,所以没有容纳她的地方,他的专情,她既羡慕又心疼。
羡慕被他爱上的那个人。
更心疼他爱上一个让她无法祝福他们幸福快乐的女人,那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她知道他会爱得很辛苦,也永远不会有回应……
她忍不住哭了,为他,也为自己.
“咦?咦咦咦?”大姊是第一个发现朱恩宥默默坐在一旁掉泪的人,她手忙脚乱,掏面纸找手帕给她擦泪。“小、小小小朱,面对这种怪牌想不出灵感是正常的,你不用压力大到哭吧……不过老实说,我最近压力也好大,之前那个案子的缺德经理故意找我麻烦,我这样做也退那样做也退……呜……而且还没有男朋友……呜!哇!”大姊也失控哭出来,累积的情绪瞬间溃堤,捉在手上的面纸干脆自己先拿来擤鼻涕。
“大姊……”朱恩宥的哭声比不过大姊的,而且还被她吓得眼泪顿住,反而安慰起哭到糊妆的女强人。
“喂喂喂,你安慰人也不要安慰到自己大哭好不好!”大叔翻白眼。
“你们这种臭男人都不知道我们女人工作压力有多大……可恶!下次那个缺德经理再藉机摸我屁股,我一定要把他的小鸡鸡踹断!”呜呜呜,女性工作的职场有严重性别歧视啦!
“拜托,他肯摸你你就该偷笑好不好!”大叔倒是佩服缺德经理还摸得下手,一点都不挑哦?
“你这就叫性别歧视啦!”用言语的性别歧视,她要告死他!
“好了好了好了,休会休会,下午再开。”老大一声令下。现在场面混乱,想讨论也讨论不出个鬼来。
“可恶!下午我要跷班啦!朱恩宥,我们两个女人去喝酒!”
“咦?”
“喝酒!喝酒!喝喝喝!”大姊需要发泄情绪,哭泣吼叫都不够看,狂喝几瓶台啤才爽快啦!
下午,朱恩宥被拖去热炒海鲜餐厅,喝到吐.
第十章
韩三月在出院休养个把月之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大半,带著女儿和孟虎到范家道谢。
当时若不是范老太爷和范克谦赶到,她现在恐怕躺在棺材里等著下葬或早就烧成灰烬了吧,所以即便孟虎一脸为难,还是乖乖跟著老婆大人来这里向不对盘的范克谦致上最敬礼。
“这种事不用道谢,我们能来得及赶上,真的太好了。”范老太爷抱著初生小女娃,边逗笑她边和孟虎夫妇话家常。
孟虎一副很想赶快把女儿从范老太爷手上抢回来的模样,恶狠狠地瞪著范老太爷这只“雄性生物”。
“大表哥呢?我们也得和他说声谢谢。”
那个每次看到她就急乎乎要找她赌博的大表哥不在家吗?
“克谦呀……老花,去请大少爷下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想透什么事,叫他出来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是。”
“大表哥怎么了吗?”韩三月听出范老太爷话中有话。
“那孩子……”范老太爷看了韩三月和孟虎一眼,想想还是别说。难道要告诉他们,克谦因为喜欢三月,所以搞砸自己的婚姻吗?毕竟眼前这对夫妻恩恩爱爱,不需要掺杂第三个人的感情,“没什么。”
老管家上楼,敲敲范克谦房门。
“大少爷,老爷请你下楼,三月小姐和孟先生回范家来向你道谢。”
没反应?
他又叩叩两声敲门,“大少爷?”
“我想下去的时候就会下去。”房里传来范克谦淡淡的回答。
“我怕孟先生不会待太久哦。”所以请少爷别“想”太久,不然等到他肯挪动尊脚下去,人家夫妻已经抱著小孩离开——老管家不等范克谦回覆他,因为他也不认为范克谦会回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认分地下楼回客厅去。
三月来了。这个认知,没有激起范克谦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冲动。
太反常了,他之前光是在回程途中瞥见韩三月的身影,就能不顾一切杀到孟虎的赌场去找她赌两局,现在她人就坐在楼下,他却懒懒的不想动,连应该全神贯注的投资资讯变化,现在也只在电脑萤幕上孤孤单单挂著,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事产生专注及兴趣,总觉得……很空虚。
他发呆、他放空、他像根木头杵在这里,连最爱的赌都不碰了。
恢复单身,日子却没恢复常轨,他的生活被介入,时间虽短,但已经天翻地覆、搅和得一团混乱,想回到最初变成了难题.
婚戒,还戴在手上,没有想摘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他还在想:对戒中的另一只却搁置在床头柜上,闪耀著孤寂的泪光,它被女主人悄悄摘下,留在这里没带走。
不爱她,所以她离开他,他应该无动于衷,甚至是如释重负。即便是他爱的三月那时离家投靠孟虎,他也遗能过他的日子,了不起情绪恶劣了一点、屠杀自家弟弟妹妹和各大赌场更狠、更不手软了一点,从不曾像现在,整个人如此不对劲。
昨天,朱恩宥在晚餐时间打电话回来向老头子问安,也报告她的近况,老头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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