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蛇正好偏头向着那颗绿树,那白影便坠泻而下。连忙嘶嘶一叫,昂头向着白影来路。
那团白影神速灵敏之极,猛可风向一掠。而那条怪蛇,也是仅仅伺守着那团白影的来势,并不飞噬而起。
原来那团白影,乃是一只白色的鸟,不但鸣声特异,既清且亮,而且动作神速之极,所采取的路线,甚为乖巧,似乎是早与蛇类有过作战经验。
方巨眼光一掠,便看清楚了蛇鸟正在相争,心中村道:“哈,那白鸟倒是神骏可爱,我要不是忙着,必定捉它玩上一会儿……”可笑这挥人,竟然将赌命之事,称为忙着。
他的眼光又掠过那白衣姑娘,只那么匆匆一瞥,便已驰过山石以及那一泓潭水。
但她的印象却鲜明地浮动在他的脑海中。他好像十分清楚地发现这位白衣姑娘,正遭逢着某种痛苦和困难。
她的面庞圆圆的,却是圆得可爱之极,给予别人一种天真的印象,然而,可惜的是在天真可爱之中,又蕴含着痛苦和忧虑。
眨眼间,他已跑得远了。
差不多走十五六里路,他忽然忆起那小潭边的大白石之上,那颗碧绿的小树,绿色尖顶前一点红光,就像是缀着一颗红透了的樱桃在上面似的。而那怪蛇正偏首向着那颗红色的小果时,白鸟便急冲而下。
这刻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会知道这一蛇一鸟,闹的是什么把戏。尤其假使是钟奎在此,一见到那位白衣姑娘时,恐怕即使赌下像方巨的约定,也必会为之停步,因为那位白衣姑娘正是峨嵋派的陆丹啊!
书中交代,这位陆丹姑娘,自从在京师时,为了知道钟筌竟然先舍命救出蝎娘子徐真真,之后才为自己求药。那股醋意,便无法按捺得住。
醋海翻波,乃是人间最伤脑筋的事。而且其中情感之夹缠复杂,甚至连当事人也难以说得明白。
她又因救伤解毒的人已到了,而钟筌还未回来,深恼钟筌太不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于是一怒之下,拿剑便走。
那蝎娘子徐真真问她一声,险些给她拔剑宰了。然而,她终于恨然地悄悄走了。
天壤之大,她往哪儿去呢?回峨嵋么?本来很好,可是当日的掌门一叶真人座下大弟子苍松羽士,亲自到洛阳找她,便是请他特地来京师走一遭,为两位峨嵋同门报仇。
这两位同门都是死在毒书生顾陵的手中,只因这刻峨嵋派要推这位陆丹为第一高手,是以那位大师兄苍松羽士不辞辛劳,特地跑到河南洛阳找她。
然而此刻她却不好回去。这并非因为败在毒书生顾陵手中,不曾智同门报仇雪恨,因而不回去。却是为了当日一时之忿,将万通镖局价值三十万之巨的红货劫了。其时,她交给那同行的中年人朱修贤觅地埋好,绘了一张藏宝图。
只因她乃是奉师父遗命,须赶急送回那本天下无双的封书,是以先赴西安,而朱修贤说定随后赶到。
那时还不知会有大师兄苍松羽士请她进京报仇之事,便和朱修贤约定在洛阳见面,如果不见的话,便再到西安府一遭,她定必在这两处地方。
可是事情突如其来,等不及宋修贤来,便匆匆上京去。现在,却是必须先将幼缥之事作一了断,然后才能返峨嵋山去。否则,岂不真个做了强盗?
是故她一径赶去洛阳,然而,却没有朱修贤的消息,据现中的女道士说,甚至并没有这个人来找过她。反而将那仆人阿福找她而转问钟筌住处之事说了。
她苦心中一阵激荡,想起了当日在酒楼瞧见钟筌那种仗义挺身,替人负过的侠风。
数日来欲将钟筌忘怀的企图,此刻完全失败。她禁不住痴痴地想起钟筌的声音笑貌。一切见面的经过,以及那片刻令人心跳的搂抱。
早先毒针之伤,虽已痊愈,但到底大伤元气,加之又曾被毒书生顾陵震伤内家真气,这一路上的劳顿,使她顿时像衰弱许多。
观中的女道上见她面色不好,便担心地劝她休息。
她勉强答允留下来,可是,这个晚上,她老是心中不宁,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钟筌的可恨处,忽然一跃而起,随手抓起宝剑,疾跃出现,就在半夜中,直奔西安。
人的心理,最能够影响生理,本来以她这种内家高手,即使因种种原因而极诉欲病。但只要能够静心休息一下,什么病也得霍然而痊。
可是她适得其反,本来已经乍寒乍热,似病非病,偏偏又情绪激荡之极,夜半起身疾奔。
出了城外数十里路,脚步便放缓了些,因为这刻她也觉得不太舒适。
直走到天明,她不能再飕飕飞奔,只好将剑背好,缓缓而行。
走了好一会儿,身上因奔走而生的燠热已过,晨风侵体,立刻机价传打个寒战。
她忽然惊觉自己恐怕会生病,心中一慌,似乎更加不舒服了,想要雇辆大车乘往西安府去,好歹总要见着朱修贤,那时便不至于太狼狈。
然而当想到雇车,猛可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带银子,光是一点点零碎银子,路上只堪充作食用,再不能花钱雇车了。有心回转洛阳吧?这一程已赶出百余里路,似乎回头又不甘心,当时咬咬银牙,便~直往下走。
两天之后,到了西安府,却追寻不着来修贤的下落,当时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她自己知道,这一路她好不容易苦捱到西安,全是仅着内功底子深厚,硬给挨过来。但体中所受那点风寒之气,以及用力过度,却是再难支持下去,况且,身上已不名一文,教她如何是好?
她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唯有立刻回头,赶紧走回洛阳去。
然而这一走回头,因脑昏头涨,竟然错了方向。沿着往南的大路,由半夜走到翌日中午,到达一个名叫玉泉的大镇。问问路人,才知道自己竟然走错方向。
这一下打击,几乎令她立刻昏踣于地。
她忽然作了个奇异的决定,便是她发觉自己已不可能再支持回到洛阳。更不必说回到四川峨嵋。这刻,她的前面只有死路一条。但她却不能让自己在死后。仍然受到庸人俗子的侵扰,是以,她一径向山脚走去。
人迹渐音,而她也觉得更为难受。
她情怅地随便在一块山石上坐下,稍为憩息一下,然后,再往林中深处,往那永远没有人迹到过的地方。
那只白鸢在她头上不住地盘旋叫鸣。它似乎也知道主人体弱难禁,不敢住她肩上落下。
她对自己唱叹一下,正想奋起余力,快点地动身往森林中钻进去,然后,静静地结束此生——这可怜和短促的一生。可是,她马上愣住了,在她问边不远一个白石砌成的湛净小潭,边组一块大白石上,竟然传来一下哑毒的嘶声。
她久居峨嵋,往常见过不少毒虫恶兽,尤其峨嵋山时有导人来往,耳闻目染,对于天下毒物,见识极多。这时一听声音,竟是传闻中一种具有灵性的奇毒之蛇,名为豹蛇。
这种豹蛇天下罕见,所现之处,必因产有灵药,因而守护一旁,准备服用灵药解去体中天赋奇毒。那种奇毒,不但生物触上必死。便这豹蛇本身也会因蕴毒太久而自毙其身,是以非老是找寻灵药异果以解毒不可。
她头上那只白鸯,乃是长虫的天生克星,最喜杀蛇充饥。再毒的蛇,也当不起它铁爪银啄凌空一击。怪不得雪儿不肯下来了。她想,一面缩回下石的势子,但觉一阵乏力,便靠向后背的石头上。
“我并不怕死,尤其死在这等毒物身下,更没有痛苦。然而我怎能暴死此地?”
头脑中一阵昏眩,使她不得不闭目喘起来。
雪儿清亮的鸣声在头上铿锵地回响不休。忽然间,她记起那天晚上,从相府里逃走出来时,钟筌凑巧赶上她,把她抱住。那时候,雪儿在上面鸣叫引路,他用那强壮的手臂,将自己整个抱起,平稳地飞跃。
那是多么温馨和值得忆念的片刻啊?而且还将面颊贴上来,她喷着那男性的气息,一种美妙的刺激,使她全身起了战栗。
如今,她也在微微战栗,她痛恨起世上的一领人,她不能相信任何人,那却仅仅是为了钟筌的缘故。
雪儿疾急泻坠而下,冲得风声激荡,她不必张眼去瞧,也知道雪儿正和那条特别细长的豹蛇,展开一幕大战。不过,她还是睁开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蛇鸟大战的开始。
那条豹蛇知克星已到,却仗着奇毒无生,并不惧怕,早将极长的身躯盘成一饼,仅仅伸起那三角形的蛇头,注视空中敌人来唤。
雪儿似乎不敢吃它毒气喷着,因此以极巧妙的飞行术,忽而一冲,到了危险的范围之内,立时又直直飞起来,神速灵巧之极。
每当那条怪蛇略一偏头,向着那株碧树顶上的朱果,它便疾冲急坠,使得这条横行深山大泽的豹蛇,非全神迎敌戒备不可。
这样一上一下,或者是盘空打圈,对耗了许久,陆丹心县交疲,颓然闭目。
猛可鼻端嗅到一阵极幽细的香味,人鼻便觉浑身起了说不出的快感。
那阵香气越来越浓.这时,已不只使人生起快感,却是陶然欲醺的感觉。宛如美酒人口令人酡然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然而有时也觉得有点儿宿醒末解的难过滋味。
她又睁开眼睛,只见那豹蛇始终没有接触那朱红的果实。
“其实此蛇太笨了。”她疲然想道:“只要猛然一偏头,便可将朱果吞下,那时,即使雪地扑下,已来不及了。”
那条豹蛇果真没有这种突袭的企图,虽则不时偏首去接近那朱果,却始终没有突然将之吞掉。
雪儿却是每当豹蛇首微侧,便疾冲急泻而下,使得那蛇立刻昂首相向,口中血红的蛇信直在颤抖吞吐,发出难听的嘶声。
她不解地移开眼光。现在,太阳已隐没山背后,虽则天色尚早,但因阳光被山峰挡住,无端浮动起黯淡的气氛。
“我太疲倦软弱了,咳……
“现在我似乎不能恨,也不能爱,只能模糊零乱地胡想……
“要是爹爹不是被昆仑的人气死,那么,我便可以安心地和他……
“可是,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啊,这不单是爹爹之仇,他…··哦……”
她漫然地吁口气,不愿意再想下去。
身上微微觉得寒冷,她看看那轻薄的白罗衣,觉得的确太过动了。于是,她忽然想起绣房之中,围炉拥裘的温暖滋味。
渐渐,暮色遮谈了天边的余晖。
她麻木地注视那方白石上的豹蛇,以及那时隐时现的矫健白影。
猛可脚步之声传来,跟着一条长大的人影冲了过去。像一阵风似地那么快。
她的眼光稍为抬起一下,然后又垂低了,但仅仅这一瞥,却已看清那人特别巨大魁伟的身材,光溜溜的脑袋,周围一圈白痕,那是横练功夫中油锤贯顶的功夫。还有那根又姐又长的黄色竹杖。
在这沓无人迹之地,竟会有人如风而过,而且也不停留一下,似乎并不惊讶有位白衣人姑娘的存在,还有蛇鸟之战。这一切一切,都是这么令人惊讶迷惑。但不论是那傻大个儿方巨,抑是山石上倦赢待死的白衣姑娘陆丹,都没有将这些印象搁在心中。一是忙得不会搁,一是倦累得不能搁。
她徐徐闭上眼睛,就像那垂死的老人般,缓慢无力地闭上眼睛。
脑子中许多活动都停止了,她生像要回到那遥远的本来的地方,微蹩的眉毛,渐渐放松。
猛可一阵脚步声,从那大个儿去路传来,空中的白鸢也急鸣连声,修然束翅坠冲。
白影一闪,又复飞上天空,那豹蛇嘶嘶急叫数声。然后,有人山崩地裂地断喝一声,直震得四山回响,嗡嗡不绝。
她也震动一下,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像座小山的大个儿,已经冲到潭边。
随着震山摇岳的大喝,他已一杖扫出。同时之间,头上驾声急鸣,风声飒然而坠。
那条豹蛇本来身躯一震,似欲飞蹿模样,恰好白影当空罩下,立刻又昂首向上。
砰地响一声,竹枝横扫而过。那条豹蛇灵敏之极,怪地缩头一闪。
谁知竹杖上带起的风力,强烈得迥异寻常。那豹蛇挡不住往旁边滑开数尺,蛇头直贴向石上。
白影闪处,那只异禽白鸢,打石上掠过,修然凌空又起,那条蛇不知怎地,已吃它抓着蛇颈要害直冲上天。
傻大个儿方巨欢喜地大叫一声,仰头去瞧,却见一点白影,笔直凌云飞上。
可是他并非愣愣站着,却是双足交换跃跳,老不停下。
陆丹虽然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然而,她的确没有力气去想什么了。
转眼间,白鸢雪儿疾飞而下。
方巨喜叫道:“好乖,小鸟儿,你找我来么?”
雪儿疾如陨星飞坠,直冲下来,方巨叫一声,连忙伸杖去挡,以免它直冲向石上,以致撞死。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紫檀竹杖坚逾精钢,即是比石头还坚硬,那白鸟碰着他的竹枝,岂非死得更快?
一阵扑翅大响,那白鸢极为灵巧地煞住势子,修然翻过竹枝,掉向那方白石上的碧树顶端。
只见它腾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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