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接道:〃只可惜你迟来了叁十年,我竞不能让楚香帅瞧风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楚留香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叁生有幸了。〃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目送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楚留香忍不住道:〃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楚留香,缓缓道:〃你可听见过'石观音'这个名字?〃楚留香失声道:〃石观音?〃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个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楚留香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麽仇很?〃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楚留香道:〃那麽她为什麽……〃秋灵素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个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楚留香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竞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有这时开始了。〃这自然像是段神话。
这神话虽不美,但却充满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楚留香竞不觉所得痴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所以,她既要来找夫人。〃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後忽然问我:'你是愿意我杀了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楚留香苦笑道:〃这句话问得当然真可笑。〃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叁个月後,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叁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借'。〃楚留香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楚留香叹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秋灵素缓缓阖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叁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麽,在叁个月里,我该做些什麽事呢?〃楚留香忍不住道:〃於是夫人就想路这美丽永远保在人们心中,於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秋灵素征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道:〃在下已见过了孙先生。〃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叁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
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楚留香叹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後,瞧见夫人的容魏,所以就…。〃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後,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她突然以手拖面,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在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楚留香戳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於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米,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楚留香道:〃任老帮主。〃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了孙学圃的眼珠後,也昏迷不酸,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後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麽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颐我,我怎能活下去?〃她语声已渐沥平静,接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任老帮主了。〃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楚留香讶然道〃恨?〃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有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於失去了生命……〃她叹了口气,接道:〃夫人那时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麽你也该知道,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楚留香微笑道〃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来了。〃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她轻轻抚手中的骨灰坛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坛,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她柔声接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我的脸,也该知道,陈了伍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麽会不被他感动呢?〃楚留香缓缓道〃这只因任老帮主爱的本不是失去美丽,而是夫人的……的灵魂,他只知道夫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灵魂却不会改变的。〃秋灵素幽幽道:〃只可惜任慈活的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楚留香道:〃哦?〃秋灵素道:〃在那时以前,我和任慈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麽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是丑恶的。楚留香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情深入骨的。〃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後的痛苦,他也知道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第二十章 天枫十四郎
白玉魔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莫非还在等人来救你?你岂非在做梦?〃秋灵素抬起头,似乎瞧了瞧天色,幽幽叹道:〃到了现在,怕是确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死,倒底是什麽滋味呢?〃她抱紧那骨灰坛,便要纵身跃下。
楚留香突然一跃而出,大喝道:〃白玉魔,我虽从不杀人,但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宰了你。〃白玉魔狼牙棒已举起,却已惊得呆住了。楚留香再也不给他思素的时间,喝声中,人已掠过去,将秋灵素远远拉开了万丈悬崖。
白玉魔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姓楚的你为何要多管闲事?〃那沉重的狼牙捧夹带劲风,已向楚留香和秋灵素扫了出去。
这狠牙棒是战场上冲锋陷阵,血战于千军万马中所使的兵刃,其力之强,其势之猛,绝非江湖豪杰所常用的任何兵刃所能比拟,白玉魔竟是天生神力,竟能将如此沉重的兵刃,运用得得心应手。
谁知楚留香非但全不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他方伸手一拉间已发觉这任夫人秋灵素身上,竟全无丝毫武功,他自然不能让她受伤害。
是以他只有冒险。
只见他身形曲一扭,已冲入狠牙棒交错的光影中,突然出手,在白玉魔肘上一拉。
白玉魔横击而出的手臂,立刻不由自主向上挥了出去:楚留香的手掌已到了他肋下,轻轻一切。
白玉魔只觉半边身子一麻,狼牙棒脱手飞出,〃呼〃的一声,直冲入云霄;山巅的云;都被击碎。
楚留香这一托、一切,说来虽平淡无奇,但当时他历冒的危险之大所用的手法之奇;真是谁也指说不出。
白玉魔再也想不到自已兵刃一招间,便已脱了,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遇这样的事,竟不觉呆住了。
只见楚留香站在他面前,徽微笑道〃你还不走?〃他竞不乘机出手进击,轻轻易易就放过了白玉魔。
白玉魔更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事,但他自己心狠手辣,自然梦想不到别人竟如此宽大为怀。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惊?是喜?吃吃道:〃你……你难道……〃楚留香淡淡道〃你只要时常去想想;自己怎会未死?也该知道以後应该如何做人了。〃白玉魔再也不说话,扭头直奔了出去。
这时悬崖下才遥遥传来〃噗〃的一声,狼牙捧己落了下去,楚留香转过身子向秋灵素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否来迟了?〃秋灵素道:〃但你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没有令我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接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想必能够所得懂我的话,那麽你势必要回来的,所以,这白玉魔寻我时,我就千方百计地稳住他,慢慢走来这里,他听我要来此跳崖,也就未曾出手。〃楚留香微笑道;〃若非夫人的风仪,又怎能令嗜杀成性的白玉疆不敢沾夫人一指,劳非夫人的落簪,在下又怎麽会寻来这里?〃两人具是绝世聪明之人,竟恰丐遇在一起。
秋灵素似乎笑了笑,谈淡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的事,并非为了顾借自己的性命,但我若不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却未免死得太可借。〃楚留香道:〃夫人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麽?〃秋灵素叹了口气,道:现在若还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说的时候了……但这事千头万绪,却叫我该从何说起呢?〃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信自然要先从那叹封信说起。札木合、左又铮、灵鹫子、西门千所收到的信,不如是否夫人所写?〃秋灵素叹道:〃是我……我害了他们?〃
楚留香道:〃夫人为何要写这叹封信,夫人的困难是什麽?〃秋灵素黯然道:〃你可听说过汉献帝衣带沼的故事,他身为皇帝,却如同傀儡,非但什麽事都不能做主,而且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楚留香动容道:〃难道任老帮也……〃秋灵素道:〃这叁年以来,任慈的处境也正和那可怜的皇帝一样;名虽为丐帮的帮主,但无论做什麽事都要受制于人。〃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受制于谁?〃
秋灵素一字一字道:〃南宫灵〃楚留香跌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秋灵素道:〃他本是个孤儿,是任慈从小将他带大的,传授给他一身武功,他也实在聪明,无论任慈教什麽,他一学就会,而且渐有青出于蓝之势。〃楚留香道:但以任老帮主那一身功夫。…〃秋灵素截口叹道:〃任慈年纪虽老,功夫却始终未曾搁下,身体也素来强健得很,但近叁年来,也不知怎地,竟突然得了种奇怪的病,不但身子日渐瘦弱,而且连手都渐渐软瘫,简直巳等於是个废人。〃楚留香长叹道:〃好汉最怕病来害,自古皆是如此〃秋灵素道:〃但他这病却绝非天生的。〃楚留香失声道:〃夫人的意思,难道是说有人下毒?〃秋灵素道:〃正是〃楚留香虽然己明知是谁,仍忍不住问道〃谁?〃秋灵素道:〃只有一个人,有下毒的机会,那就是南官灵!他真面目未露出来以前,谁都识得出他是世上最孝顾的人,不但帮中的艰难事务,全都是他一力承担,就连任慈的起居饮食,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反而没有什麽事要做了,本还应感激他的孝心,谁知他如此做竞为了是下毒方便。〃楚留香苦笑道:〃但他为了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又不敢将任老帮主毒死,此人心肠之毒辣,行事之周密竞连我都看不出。〃秋灵素叹道:〃瞧不出他毒辣的又何止你一人,等到发觉时却已迟了,任慈对他已无能为力,无论什麽事,已只有所命于他,非但不敢说破他的毒计,还得瞧他的脸色;极力敷衍着他,甚至巴结他……〃说到这见,她平静幽雅的语声,已颤抖起来,那一段含辛忍辱的日子,想必是充满了辛酸血泪。
楚留香只听得愤怒填膺,怒道:〃他这样做法,丐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麽?〃秋灵素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颇,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楚留香道:〃任老帮主既已失去了功力,当他的面,自然不便说出他的恶行,但他不在时,为何不揭破他的毒计?〃秋灵素叹道:〃到最後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到我们,他对外只说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丐帮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愈,又有谁来打扰他。〃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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