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所有的记者都在等待着他的发言。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好奇的，嘲弄的，期待的，迫切的……
他觉得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苏亿冕象征性地抬手把麦克风拿到面前来，却迟迟没有开口。他的眉头轻微地皱着，眼底翻涌着一些无人察觉的细浪。
谎话。
KEVIN说了谎话。
虽然他早已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用来对付记者们的说辞，可是，要让他点头承认这些谎言，他还是觉得无比的艰难。
垂着眼帘，却仍旧能够捕捉到身边夏如织隐藏着紧张与不安的眼神和KEVIN催促而严肃的目光。
“难道你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如织的前途被一个报导毁掉吗？”
“就算我拜托你了，救救如织吧。”
“小冕，我已经失去了你，我不能再失去我的舞台，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苏亿冕抬起眼，缓缓地扫过全场，扫过站在身边的KEVIN和陈姐，最后轻轻地落在身边的夏如织身上。
夏如织也怔怔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一股安心的暖意从心底默默地蔓延开来。
几乎所有的记者都看到了两人对视时情人般温暖的眼神，却忽略了夏如织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和苏亿冕唇边那抹苦涩的笑容。
紧接着，苏亿冕转回头来，将目光重新投入记者席，在他们等待的目光中，薄唇轻启。
“是。”他的声音低哑，却仍是被麦克风放大了很多倍，“我和小织已经交往了五年，我相信她。”
每一个字都如有千钧。
泪水沾湿了夏如织的白裙，淡淡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晕开。
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苏亿冕，泪眼朦胧中，他仿佛还是两年前那个爱恋着她的少年，一切都没有变，她没有对他说过那些任性决绝的话，他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真假聚散，她已经无法分辨，只知道那五年，是真真切切地在她和他的生命中存在过的。
五年前，他们相恋。
为什么五年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对他的喜欢，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她的想象。
在记者们的讨论声中，KEVIN欣然的目光中，苏亿冕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那心底深深的歉疚，又是为谁而生？
2．
幽暗的客厅，唯有电视荧屏闪着微弱的光芒。
可是，叶未瑾却觉得什么都看不清，屏幕上的一切全都后退消失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仿佛刚才她所看到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大家都在演戏。
大家都在互相欺骗着。
“喂喂，叶未瑾，你还活着就出声啊！”电话仍旧没有挂断，那边的左懿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白痴！你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骗人……”叶未瑾终于开口，这才惊异自己的声音竟是那样地嘶哑而颤抖，“苏亿冕，骗人。”
左懿一愣。
叶未瑾的话里分明有哭腔。
白痴，笨蛋，强撑着做什么。
左懿低咒一声，关掉电视站起身来，对着那边的叶未瑾说：“好好呆在家里，等我一会，我就过去。”
电话收了线，叶未瑾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手指微微一紧，遥控器按扭按下，电视屏幕倏然地暗了下去。
一切重归于安静，脑海里却还不住地回响着刚才他说过的话语。
“我和小织已经交往了五年，我相信她。”
我相信她。
……
他们深深凝视对方的眼神，夏如织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就是被困在高塔的公主等来了王子的拯救，所有的一切，对叶未瑾来说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美好的幻想，抱着期待的心情，都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在了现实的门外。
是谁欺骗了谁，又是谁太过相信于谁。
他曾经给过的温柔与笑容，他曾经说过的话，难道都只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她好累。
闭上眼睛，却怀念起他们一同走过的点点滴滴。
冷漠而难以接近的他，咆哮怒骂着的他，忧郁落寞的他，温柔微笑着的他，同时出现在她的脑海。
两人的关系，用朋友来说太浅，却又似乎还不是恋人，朦胧的感觉，暧昧的距离，在她的眼中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可是假如当他义无返顾不再回头，她又能够说些什么？
少女纤细的侧影落在光洁的地面。
满地清冷的月光，愈发地凄凉了。
夜色茫茫。
空寂的大街上，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忽地放慢了速度，接着熟练地掉转了方向，朝来时的路上驶去。
如山泉一般沁凉的夜风。
安静的客厅里只听得到秒针一格格跳动的声音。
叶未瑾只觉得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原来，说服自己放弃是这么难。
原来，抛掉所有的过去，也是那么难。
她还没有爱就这么痛，那苏亿冕与夏如织长达五年的感情，更不可能说放就放。
也许，他，也是一个无法完全抛掉过去的人吧……
也许，他们，还是，爱着的。
那……她叶未瑾又算什么呢？
叶未瑾觉得自己凄凉得可笑。
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忽地扰乱了这份宁静，叶未瑾微微一怔，缓缓地站起身来。
敲门声仍在继续着。
她慢慢地走过去，走到门边，将温热的双手和脸颊贴在冰冷的门上，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小懿，谢谢你专门赶来。”她微笑，就算没有人看见，“不过对不起，我想，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呆着比较好。”
敲门声戛然而止。
“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东西，需要说服自己一些事情……只是这样，你不用担心我。”
幽暗的房间里，坠落的泪珠仿佛闪亮的星芒。
“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苏亿冕而已……”她吸吸鼻子，强打起精神般地笑出声来，“一点点，而已……小懿，你不是常说我是单细胞动物吗？这么一点点的喜欢，对单细胞动物来说，应该很容易就会忘记的，对吗？”
很容易忘记的，对吗？
叶未瑾缓缓地滑坐下去。
门那边没有再发出声音。
走廊上，亮着一盏小小的顶灯。
雷诺修长的背影斜斜地拉长，仿佛他无边无际的无奈与落寞，还有，心痛。
刚才他发现自己在离开时忘记将礼物拿给她，便又折了回来。
没想到，她却将自己当成了左懿，说出了这番令他难以接受的话。
他苦笑。
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真的变成了现实。
她的话里有哭音，有强撑着的让他心痛的坚强，有苍凉的无奈和不可自拔，他只能心痛却无法安慰他。
她下午的不开心，也是因为苏亿冕吗？
雷诺的眉轻轻皱起。
假使苏亿冕不能让她微笑，如果苏亿冕只能让她伤心流泪，即使是他最疼惜的亲弟弟，自己也不会就这样原谅他。
雷诺微微地弯下身去，将礼物摆在了叶未瑾的门前，默默地转身下楼去。
他拿起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深绿色的眸子在夜里泛着深沉的亮光。
3．
寰宇公司大楼。
记者招待会已经结束，许多记者们从大门中涌了出来，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关于今晚所听到的一切，思索着明天早上该如何发稿。
KEVIN气定神闲地坐在空荡荡的会场当中，看着后勤清洁人员打扫着会场，唇角勾出一抹自信的笑意。
“大家都辛苦了，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休息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仍旧坐在发布席上的苏亿冕和夏如织以及站在夏如织身后的陈姐，“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看目前局面的大转折吧。”
KEVIN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今晚，每个人的表现都让他满意，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提前猜到了，他势在必得。
苏亿冕缓缓地站起身来，朝KEVIN点了点头，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KEVIN开口叫住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伸出手指着仍旧坐在原处的夏如织，“你跟如织一起走。”
夏如织愣了愣，看了看苏亿冕，又回过头来看着KEVIN。
苏亿冕的目光里也有着淡淡的迷惑。
“也许有些多疑的记者还守在门口等着拍照，你们既然做戏就做足了份吧，两个人一起走出门去，姿态尽量亲密一点，否则如果被他们抓到什么蛛丝马迹，节外生枝，今晚的努力就白费了。”KEVIN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苏亿冕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去，看着惶然站起的夏如织。
夏如织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向陈姐和KEVIN轻声道别之后，才快步朝苏亿冕走去。
两个人并肩走出会场，下了楼梯，从寰宇大门外吹来的风有丝浅浅的凉意。
“今天晚上谢谢你。”夏如织开口打破沉默。
她的情绪已经稍微平静下来，但也许是因为刚才神经绷得太紧，又太多天没休息好，没按时吃东西，感觉身体有些虚软，轻飘飘的，冷汗把后心的衣料都浸透了，风一吹，她单薄的身子更是重重地打了个哆嗦。
苏亿冕脱下身上的外套，递到夏如织手里，温和地说：“穿上吧，你最近身体不好，别再着凉了。”
夏如织一愣，才接了过来。
“谢谢。”她默默地穿上，一抹苦涩在心底漾开。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会不由分说地亲自替她披上，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包裹在他大大的外套中，绽开清俊的笑容。
夏如织忍下泪来，慢慢地伸出手，握住身旁那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手掌。
那曾经给予她温暖与力量，最后却松开了她的手掌。
夜色如风一般蔓延，身后走廊的某一个房间，飘荡出若有若无的歌声。
街头那一对 和我们好像
这城市华灯初上 两个人 悲剧散场
放开拥抱 就各奔一方
看着他们 我就湿了眼眶
不回头 两个方向 流着泪的破碎脸庞
仿佛我们 昨天又重放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最后一次相信 地久天长
曾在你温暖手掌 不需要想象
以后我漫长的孤单流浪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毫无疑问爱情 当作信仰
可是生活已经是 另一番模样
我希望永远学不会坚强
两人一直走出寰宇大门。
夏如织的心咚咚地跳着，她冰冷的指尖汲取着他手心的温暖，惟恐它会忽然消失。
苏亿冕没有挣开她的手，也没有反握住她的手，只是眼神中仍带着那抹熟悉的无奈。
果然不出KEVIN所料，仍有一部分记者守在寰宇的门口，看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又争相上前拍了几张照片，还有几个记者想再次采访两人，直到保安出面阻止，他们才悻悻地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寰宇停车场。
雷诺坐在车中，自从看到苏亿冕和夏如织从寰宇出来，他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追随着他们，包括夏如织身上的外套，和两人相握的双手。
他眸光一暗，不动声色地发动引擎，跑车流线型的车身缓缓地没入夜色。
寰宇的正门口，夏如织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夏如织走出门来，连忙下车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
夏如织微笑着对司机说了声谢谢，接着把视线投向身后的苏亿冕。
“快进去吧，回家要早点休息。”他看着她的一脸倦容，习惯性地叮嘱道。
夏如织的眼神缓缓地滑落而下，一直落在她和他的双手上。
恋恋不舍地，松开。
指尖冰凉。
夏如织强打起精神对苏亿冕笑了笑，矮身坐进车内，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了他。
他的温暖，再也不属于她，就索性一并归还了吧。
“穿着吧，看你穿得薄，别再感冒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我也行。”苏亿冕并没有接，他只是笑了笑，示意她再穿上。
车门关上，司机发动了引擎，隔着车窗，夏如织看着苏亿冕的身影渐渐地在她的视线中模糊，泪水再一次湿了脸。
手里的外套，仍旧留有一丝他的温暖。
夏如织的手指悄悄地握紧，夜色中，泪光在她的腮边闪亮如星芒。
一定要放弃吗？
如果做些什么的话，如果她一直一直去努力的话，是不是还有机会呢？
4．
苏亿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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