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女儿无论要什么几乎全都有求必应,他们就算做错事,马方中也没有责备过他们句。
现在儿女都已有八九岁了,都已渐渐懂事,马太太有时想将他们送到城里的私塾去念念书,马方中总是坚决反对。
因为他简直连一天都舍不得离开他们,只要一空下来,就陪他们到处去玩,无论他们要怎么玩他都没有说过一次“不肯”。
马太太有时也会埋怨……
、女儿还没关系,儿子若是目不识丁,长大了怎么得了你就算舍不得他们到外面去念书,自己也该教教他,怎么能整天陪着他玩呢?”
马方中总是笑噶嘻地答应,但下次拿起书本时,只要儿子说想去钓鱼,他还是立刻会放下书本,赔儿子去钓鱼。
马太太也拿这父子两人没法子。
但除了这样之外,马太太无论说什么,马方中却千依百顾。
村子里的老太太,小媳妇们,都在羡慕马太太。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所以才嫁到这样一位好丈夫。
马太太自己当然也很满意。
因为马方中不但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文夫,好朋友。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会否认,像马方中这么一位好好先生,谁都想不到他也会有什么秘密。
就是马太太连做梦也都不会想到,她的丈夫居然也会有秘密。
只有一个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
这天天气特别好,马方中的心情也特别好。
所以马太大特别做了几样他最喜欢吃的菜,请了两个他最欢迎的客人,吃了顿非常愉快的晚饭。
晚饭后下了几盘棋,客人就告退了,临走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特别赞美了几句院子里的花。
现在开的是菊花,开得正好。
客人走了后,马方中还在院子里流连着,舍不得回房睡觉。
天高气爽,风吹在身上,不拎也不热。
马太太就将夏天用的藤椅搬出来,沏了壶茶,陪着丈夫在院子里聊天。
聊来聊去,又聊到了那几句话。
“小中已经快十岁了,连本三字经还没有念完,你究竟想让他玩到什么时候?”
马方中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教他读书了。”
马太太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你早就该开始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马方中微笑着,摇着头.喃喃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好。”
马太太道“还有些什么事?”
马方中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时候到了,就自然会让你知道。”
他毕竟是不大了解女人。
你越是要女人不要问,她越要问。
马太太道“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事?”
马方中微笑通“照现在这情况看来,那时侯永远都不会到
他馒慢慢啜了口茶,笑得很特别,又道“茶不错,喝了这杯茶,你先去睡吧”
这表示他的话已经结束。
马太太顺从地端起了茶,刚喝了一口忽然发现院子里有几栋菊花在动,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谁知菊花却动得更厉害。
突然间,这几株菊花竞凭空跳了起来,下面的泥土也飞溅而出,地上竞骇然裂开了一个洞。洞里竟骇然有个人头探了出来。
一颗巴斗般大的头颅顶上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张脸自里透青,青里发自,话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但却绝不是面具,因为他的鼻子在动,正在长长地吸着气。
看他吸气的样子,就像是已有很久都没有呼吸过了,这难道不是人,难道是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当”,茶碗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马太太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半夜三更,地下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马太太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瑰飞魄散。奇怪的是,马方中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他非但没有逃反而很快的迎了上去看他这时的行动,已完全不像是个饱食终日,四肢不动的胖子。
连马太太都从未看过她丈夫行动如此迅速。
地下的人已钻了出来。
马方中并不矮,这人却比他整整高了两尺.在这么凉的天气里,还是精赤着上身.看来又像是个巨灵神。
马方中一窜过去立刻沉声道“老伯呢?”
这巨人并没有回答,沉声反问道“你就是马方中?”
他说跟别人说过话,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着马方中。
马太太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瞎子。
马方中道“我不是马方中,是马中驹。’
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已是马方中.
巨人却点了点头,像是对这回答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绕转过身,从地洞中拉起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年轻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满脸带着惊骇恐惧之色,全身一直在不停地发科。她上身裹着条薄被,但马太大却已看出她薄被下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女人看女人,总是看得特别清楚些。
“这么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怎么跟这恶鬼的巨人在一起?又怎会从地下钻出来?”
马太太想不通
谁都想不通。
没有人能想到老伯那秘道的出口,就在马方中院子里的花坛
也没有人能想到马方中这么样一个人竟也会和老伯有关系。
一九
老伯虽巳站不直,但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威严中又带着亲切,只不过一双棱棱有威的眸子,看来已有些疲倦。
那女孩子在旁边扶着,身子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马方中已拜倒在地。
老伯道“起来,快起来.你莫非己忘了我从来不愿别人行大礼
他语声还是平稳有力。
他说的话还是命令。
马方中站立,垂手而立。
老伯看着他的时候,目中带着笑意,道“十余年不见,你己胖了很多!”
马方中垂着首道“我吃得好.也睡得好。”
老伯微笑道“可见你一定娶了个好老婆。”
他看了马太太一眼又道;“我也应该谢谢她,将你照顾得很好
马方中道“还不快来拜见老伯。”
马太太一向顺从,怎奈此刻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老伯道“用不着过来我……”
他突然握紧双拳嘴角肌肉己因痛苦而抽紧
没有谁能想到老伯此刻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也只有老伯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马方中目中露出悲愤之色,咬牙说道“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老伯没有回答,目中的悲痛和愤怒之色更重,冷汗也已沁出!
马方中也不再问,突然转身,奔向马厩。
他以最快的速度为这两匹快马套上了车,牵到前面的院子里。
老伯这才长长吐出气j道:“你准备得很好,这两匹都是好马。。
马方中道“我从来就不敢忘记你老人家的吩咐。”
马太太看着她的丈夫,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种花,为什么喜欢养马,原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事全是为了这已受了重伤的老人。
她只希望这老人快点坐上这马车,快点走,从此永远莫要再来打扰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
那巨人终于上了前面的车座。
老伯道“你明白走那条路么?”
巨人点了点头。
老伯道“外面有没有人?”
这句话本来应由马方中回答的,但这巨人却抢着又点了点头。
因为他有双灵敏的耳朵,外面无论有人有鬼,他都能听得出,瞎子的耳朵总是比不瞎的人灵敏得多。
马太太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他们要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走?那得要等多久?
谁知老伯却长长叹了口气,道“好,现任可以走了。”
他们的行动既然如此隐秘,为什么要在外面有人的时候?
马太太正觉得奇怪,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在后头。
老伯竟没有上车
“他为付么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
马太太的心又沉了下去。
“难道他不怕别人从地道中追到这里来?’
她虽然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却也不笨,当然也已看出这老人是在躲避仇家的追踪。
他若不走,就表示他们以前过的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已结束。
她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赶走,走得愈远愈好,可是她不敢,只有默默地垂下头,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
马方中已开了大门,回头望着那赶车的巨人。
这巨人死鱼般的眼睛茫然凝注着前方,星光照在他青铜般的脸上,这张脸本不会有任何表情.但现在却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突然跳下马车,奔过去紧紧拥抱住老伯。
马方中恰巧可以看到他的脸,看到两滴眼泪从他那充满了黑暗和绝望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原来瞎子也会流泪的。
老伯没有说话,没有动,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黯然道:6你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巨人点点头,橡是想说什么,却又忍往。
马方中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凄惨之色,道“这两匹马认得附近的路。可以一直将你载到方老二的家,到了那里他就会将你送到关外。”
巨人突然跪下来,以首顿地,重重磕了三今头.叹声道,“这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马方中也跪了下来,以首顿地,说道“我明白,你放心走吧。”
巨人们也活也没有再说,跳上马车打马而去。
大门立刻紧紧关上。
突然间,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手牵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拉往了马方中的衣角。
男孩子仰着脸道“爹爹,那个大妖怪怎么把我们的马抢走
马方中轻抚着孩子的头,柔声道“马是爹送给他的,他也不是妖怪。”
男孩子道“不是妖怪是什么?”
马方中长叹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又忠实,又讲义气,等你将来长大以后,若是能学到他一半,也就不枉是个男子汉了。。
说到这里他语音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男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女孩子却问道“他到底有多讲义气?”
老伯叹了口气,道“为了朋友,他可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黑暗中过十几年,除了你的爹爹外,他就可以算最讲义气的人。”
女孩子眨眨眼,说道“他为什么要讲义气义气又是什么?”
男孩子抢着道“义气就是够朋友,男人就要讲义气,否则就连女人都不如了。”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道“我也是男人,所以我长大后也要和他一样的讲义气,爹,你说好不好?”
马方中点点头,热泪已夺眶而出。
老伯拉起了这男孩子的手,柔声道:“这是你的儿子?有多大
马方中道“十…。十岁还不到。”
老伯说道:“这孩子很聪明,你将他交给我如何?”
马方中眼睛一亮,但立刻又充满痛苦之色,黯然说道:“只可惜,他还太小,若是再过十年,也许…—/
他忽然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去,去找你娘去”
马太太早已张开手,等着孩子扑入她的怀抱里。
老伯看着他们母子俩,神色也很凄惨,缓缓道“你有个好妻子,孩子也有个好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马方中道“她也姓马,叫月云。”
老伯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马月云……马月云…。/
他格这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十几次,仿佛要将它永远牢记在心。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道“现在我也可以走了。”
马方中道“那边,我已早就有准备,请随我来。”
后院有口井,井水很深,很情沏。
井架的辘辘上系着个很大的吊桶。
马方中将用桶放下来,道“请。”
老伯就慢慢地坐进了吊桶。
凤凤一直咬着唇,在旁边看着,此刻目中也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她猜不出老伯为什么要坐入吊桶?难道想到井里去。
井里都是水,他难道已不想活了?
等她发现老伯正盯着她的时候,她立刻又垂下头。
马方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伯,试探着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要跟着你老人家一起下去?”
老伯沉吟着,淡淡道:“那就要看看她是不是还愿意跟着我。”
马方中转过头,还没有说话,凤凤忽然道:“现在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老伯看着她,目中忽然有了些温暖之意,但等他转向马方中的时候,神色又黯淡了下来,黯然道“这一次,多亏了你。”
马方中忽然笑了笑,道“你老人家用不着记挂着我,我已过了十几年好日子。”
老伯伸出手,紧紧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很好,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嗯,也许只有一句话。”
马方中道“你老人家只管说。”
老伯的脸色很悲痛,也很严肃,缓缓说道:“我这一生虽然看错过几个人,但总算交到几个好朋友。”
老伯和凤凤已从吊桶下去消失在井中。
马方中还站在井边,呆呆的看着井水出神。
水上的涟镑已渐渐消失,马方中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他的妻子正牵着两个孩子站在远远的等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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