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魂冷笑道:“我若真想交朋友,从不选时候,我若想来杀你也不必选时候。”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冷冷道“因为什么时候都一样,只有呆子,才会认为你在半夜中没有防备,就能杀得了你。”
老伯又笑了,回头道“这人像不像呆子。”他身后站着的是律香川和陆漫天。
律香川道:“不像。”
盂星魂又冷冷笑道:“我是呆子,我想不到老伯只有在白天才肯交朋友。”
老伯道“但你白天也来过,那时候为什么不交我这朋友。”
孟星魂随心一跳他想不到老伯在满园宾客中,还能记住那么样一个平平凡凡的年轻人。
他心里虽吃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道“那天我本不是来交朋友的。”
老伯道“你难道真是来拜寿的”
孟星魂道“也不是,我只不过来看看谁是我值得交的朋友.是你?还是万鹏王?”
老伯道“你为什么选了我?”
孟星魂道“因为我根本见不到万鹏王。”
老伯大笑,又回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人有样好处?”
律香川微笑,道“他至少很坦白。”
老伯道“我想你定还记得他的名字”
律香川道“本来是记得的,但刚才忽然又忘了。”
老伯皱眉道“怎么会忽然忘记?”
律香川道“那时他既不想来交朋友,自然不会用真名字,又何必记住?”
老伯点点头,又问道“他所说的话你实在信不信。”
律香川道:“他说的理由并不动听,但不动听的话通常是真的,除了呆子外,任何人说谎都会说得动听些。”
老伯道“你看他处不是呆子T”
律香川凝视着孟星魂微笑道;绝不是的。”
孟星魂也在看着他忽然道“我至少愿意交你这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
老伯大笑,道“你的确不是呆子,你刚选了个好朋友。”
他拍了拍律香川的肩,道“带他回去,今天晚上我将客人让给你。”
陆漫天一直盯着孟星魂此刻忽然道“等一等,你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老伯微笑道“名字可能是假的,朋友却不会假,我既已知道他是朋友又何必再问名字。”
孟星魂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确是个很会交朋友的人。
无论他是在用手段,还是真心诚意,都样能感动别人,令人对他死心塌地。
在这种人面前很少有人能不说真话。
孟星魂能,他说的还是个假名字。
陆漫天道“秦中亭?你是什么地方人?”
孟屋魂道“鲁东。”
陆漫天目光如鹰,在他面上搜索又问道“你是秦护花的什么人?”
孟星魂道“堂侄。”
陆漫天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孟星魂道“见过。”
陆漫天迢“他的气喘病是不是好了些。”
孟屋魂道“他根本没有气喘病。”
陆漫天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很满意。
孟星魂几乎忍不住要将这人当做笨蛋,无论谁都可以想到秦护花绝没有气喘病。
内家高手很少有气喘病。
用这种话来试探别人非但很愚蠢简直是可笑。
孟星魂的确想笑,但他听到陆漫天手里铁胆的相击声音时,就发觉一点也不可笑。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快活林看见过这人,听见过他手捏铁胆的声音他捏着铁胆走过小桥每个人对他都十分尊敬。
那时孟星魂对他已有些好奇,现在终于恍然大悟。
要杀孙玉伯的人,原来就是他
那天他到快活林去,为的就是要收买高老大手下的刺客。
现在他故意用这种可笑的问题来试探孟星魂为的只不过是要加深老伯的信任,他显然早已知道孟星魂的身份。
这人非但一点也不可笑,而且很可怕。
朋友手里的刀,远比敌人手里的可怕,因为无论多谨慎的人,都难免会常常忘记提防它。
律香川的屋子精致而干净,每样东西都恰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出粒灰尘。
灯光很亮,但屋予里看来还是冷清清的不像是个家。
没有女主人的屋子,永远都不是个家。
律香川推开厅的小门,道“你可以睡在这屋予里,床单和被都是新换过的。”
盂星魂道“谢谢。”
律香川道“你现在一定很饿,是不是?”
孟星魂道“很饿也很累,所以不吃也睡得着。”
律香川道:“但吃了就睡得更好。”
他提起了灯道“你跟我来。”
孟星魂跟着他,推开另一扇门,竟是间小小的厨房。
律香川已放下灯,卷起衣袖,带着微笑问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孟星魂道“我不吃甜的。”
律香川道“我也一样—这里还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孟星魂道:“很好。”
他实在感到惊异,他想不到像律香川这种地位的人,还会亲自下厨房。
律香川似乎已看出了他目中的惊异之色,微笑着道“自从林秀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会在半夜起来,弄点东西屹我喜欢自己动手,也许只有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正轻松。”
孟星魂笑了,道“我没有下过厨房。”
他决定以后也要时常下厨房。
律香川往纱因里拿出三个蛋,忽然道“你没有问林秀是谁?”
孟星魂道“我应该问吗?”
律香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孟星魂道“现在呢?”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徐徐道“她已经死了。”
他将三个蛋打在碗里。
他看来虽有点心神恍饱.但打蛋的手还是很稳定的。
孟星魂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寂寞的人仿佛很难找到一个人来吐露心事。
律香川慢慢地打着蛋,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可以看得出,我很少朋友,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就好像会忽然变得没有朋
孟星魂道:“我懂。”
律香川道;“现在我们起在厨房里炒蛋,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但以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变了。”
他又笑了笑接道“你说不定会变成我的属下,也说不定会变成我竞争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是朋友了。”
孟星魂沉吟着道“但有些事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律香川道哪些事?”
孟星魂笑笑道“譬如说,蛋和饭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饭,永远不会变成内丝炒面的。”
律香川的笑容忽然开朗.道“我第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
“次拉”声,蛋下了油锅。
蛋炒饭又热又香,风鸡和香肠也做得很好。
盂星魂装饭的时候,律香川又从纱橱下拿出小坛酒。
他拍碎泥封,道“你想先吃饭?还是先喝酒呢?”
孟星魂道;“我不喝酒。”
律香川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不喝酒的人不但可怕,而且很难交朋友?”
孟星魂道“我只不过是今天不想喝”
律香川盯着他,道“为什么?是不是怕在酒后说出真话?”
孟星魂笑笑道“有的人喝了酒质也未必会说真话。”
他开始吃饭。
律香川凝视着他,道“看来只要你一下决心,别人就很难令你改变主意。”
孟星魂道“很难。”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怎会下决心到这里来的?”
孟星魂没有回答,好像觉得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
律香川道“你定也知道,我们最近的运气并不好?”
孟星魂道“我的运气很好。”
律香川道“你相信运气?”
孟星魂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都相信运气的。’
律香川道:“赌徒有好几种,你是哪种?”
孟星魂道“赌徒通常只有两种,种是赢家,一种是输家。”
律香川道“你是赢家。”
盂星魂微笑道“我下注的时候向都押得很准。”
律香川也笑了道“我希望你这注也没有押错才好。”
他也没有喝酒慢慢地吃了大半碗饭。
孟星魂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蛋炒饭,你若改行,—定也是个好厨子。”
律香川道“若改行做赌徒呢?”
孟星魂道:“你已经是赌徒,而且到现在为止,好像也一直都是赢家。”
律香川大笑,道“没有人愿意做输家,除非运气突然变坏。”
孟星魂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每个人运气都有转坏的时候,这也许就是赌徒最大的苦恼。”
律香川道:“所以我们就要乘手风顺的时候多赢点,那么就算运气转坏了输的也是别人的本钱。”
他站起来拍了拍孟星魂的肩,又笑道“你还要什么?”
孟星魂道“现在我只想要张床。’
律香川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想到床的时候,通常都还会联想到别的事。”
孟星魂道“什么事?”
律香川道“女人。”
他指了指旁边—扇门,道“你着想要女人,只要推开这扇门。”
孟星魂摇摇头。
律香川道“你根本用不着客气更不必难为情,这是很正常的事就象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
孟星魂又摇了摇头。
律香川仿佛觉得有点惊异,皱眉道:“你不喜欢女人?”
孟屋魂道“我喜欢,却不喜欢别人的女人。”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有自己的女人T”
孟星魂微笑着点点头。
律香川道“你对她很忠心?”
孟星魂又点点头。
律香川道“她值得?”
孟星魂道“在我心日中,世上绝没有比她更值得的女人。”
他本不愿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事。
但这却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事男人通常都会忍不住要将这种事在朋友面前说出来,就好象女人绝不会将美丽的新衣藏在箱底。
律香川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仿佛被人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这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被女人欺骗?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世上根本很少有真正值得你牺牲的女人,太相信女人的赌徒一定是输家。。
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孟星魂的肩,道,“我只希望你这一注也没押错。”
窗纸已白。
一O
孟星魂还没有睡着他心里觉得又兴奋又恐惧,又有很多感慨。
他发觉老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聪明。
老伯也是个人,并不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神。
他一生以善交朋友自毫,却不知他最亲近的朋友出卖他。孟星魂甚至有些为他觉得悲哀。
律香川也是个奇怪的人,他表面看来本极冷酷镇静,其实心里也似有很多不能向别人叙说的痛苦和秘密。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将孟星魂当做自己的朋友,非但没有向盂星魂追查质问,反面在孟星魂面前吐露出些心事。
这令盂星魂觉得很痛苦。
他不喜欢出卖一寸将他当朋友的人但却非出卖不可。
想到小蝶时,他心里开始觉得很幸福温暖。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已抱着孩子入了睡乡?还是在想着他?
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候在一个又破又冷的小屋里,等着他想着他,孟星魂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刺痛有些酸楚。
他发誓,只要这件事一做完,他就立刻回到她身边去。
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她,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再离开她。
他想到律香川的话。
“世上根本很少有值得牺牲的女人。’
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律香川并不了解她,他相信等到律香川认得她的时候,对她的看法就会改变了。
只可惜律香川永远不会认得她,
孟星魂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平静。因为他终于有了个值得他忠实的人,而且相信她对他也同样忠实
“男人能有个这么样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他平静,因为他不再寂寞”
逐渐发白的窟纸突然轻轻一响。
孟星魂立刻像猫般跃起掠到窗前
推开窗,他就看到乳白色的晨雾中,淡黄色的花叶后,有个人正向他招手。
陆漫天、
陆漫天终于现身了。
孟星魂掠入菊花后,赤着脚站在干燥的土地上,地上的露水很冷。
陆漫天的目光更冷,瞪着他,瞪了很久才沉声道;“你巳知我是谁?”
孟星魂点点头。
陆漫天道“你是谁?”
孟星魂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陆漫天又瞪了他很久,终于也慢慢地点点头,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半个月之前,你已应该在这里了。”
孟星魂道:“那么现在我也许在棺材里。。
陆漫天突然笑笑,道“你很小心。”
孟星魂道:“我从不冒险,所以我还活着。,
陆漫天道;“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这里照顾你还怕什么?”
他的脸在雾中看来宛如死人,笑起来比不笑时更难看。
孟星魂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厌恶之意,冷冷说道:“你本是老伯的好朋友,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出卖他。”
陆漫天居然神色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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