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尊强咬牙道:“你明白更好,如此,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你至少会教某些人痛快些!
”
展若尘道:“这你不必顾虑,卢总头领,我素来的习惯是——杀人或被杀,求的都是干
脆利落!”
注视着展若尘很久的〃血魂〃邢独影,忽然语调萧条的道:“展兄,对于悟得透生死关的
人,我有一种出自内心的敬意,这表示此人的意境业已升华到无我的上界,只是,这样恬淡
的人实在不多,展兄,你真是么?”
笑笑,展若尘道:“各位很可能看得到!”
邢独影目光直视,光芒尖锐:“你这句话很有意思,展兄,你可是告诉我们,你已经预
知我们要以众相凌了?”
展若尘坦率的道:“从各位现身的那一刹那开始,我便没有奢望过你们会按照江湖规矩
来!”
古怪的一笑,邢独影道:“是这样么?”
接着,他扭头环顾,似是在询问其他的人:“展兄说我们要以众凌寡,群起围攻,各位
朋友,我们真待如此施为?”
黄渭苦笑着没有回答,卢尊强却大声道:“我们是要这样做,但邢少兄,你却不是!”
点点头,邢独影道:“展兄,你听到了吧?他们有这个打算,我却不——自我在江湖上
行道以来,尚未曾借助我个人之外的任何力量来制伏我的敌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
也不会有;我只依赖自己,单挑单的对决是我自己,仇家环围之下的拼战亦是我自己,展兄
,天下看得透生死,表得出气节来的人,并非只你一位!”
展若尘低沉的道:“这倒真个使我喜出望外了!”
邢独影阴沉的道:“不要把自己份量估计得太重,展兄,这会是个致命的弱点!”
展若尘道:“轻视本身的能耐,便是缺乏自信,邢兄,只怕更会是个致命的弱点!”
微微昂起脸来,邢独影道:“我先来向展兄你领教领教,至于他们有没有与展兄亲近的
机会,便看我向展兄领教后的结果了,不过,我却希望不必再劳烦他们各位!”
展若尘唇角勾动了一下:“但我的想法却与邢兄正好相反!”
青白色的面孔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黑气,邢独影的神色便益发阴森酷厉了,他极轻极轻的
仿若自语:“这一次,应该能够使我满足了……太长久的辰光,我未曾遇上过一个堪可匹敌
的对手……”
低喟一声,展若尘道:“邢兄,你插手进这件事里来,原因是什么?可又是你一向的习
惯,挑一个你认为虚有其名的人物加以挫辱及击杀?!”
邢独影的双眸中闪动着隐隐的血光,他的声音却是十分柔和的:“凡是人,便有他的嗜
好,譬如,吃喝嫖赌,皆是人们嗜好的一般,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亦有我喜好的事;我酷爱
刺激,刺激是一种享受,一种满足,一种心灵上的兴奋,及精神上的活力。而展兄,天下各
般的刺激,还有胜过血腥的杀气与生死间争搏的么?那凄厉的号叫,突凸的双眼,委屈的面
容,那鲜血的迸溅,肌肉的绽裂,肠脏的撕碎,该是多么令人激动鼓舞,百脉贲张?尤其是
经历艰苦的拼斗之后,于汗水洋洋中获得如此的收获,在那一声对手濒亡前的尖长呼号里,
一切的官感刺激便达到高潮了……”
展若尘摇摇头,心想:这不是个正常人,这是一个狂暴嗜血的疯子。
黑气在邢独影狭长的面孔上逐渐浓密,以至看上去他的脸容似罩在一片阴郁的雾层里,
显得恁般恐怖,恁般狰狞,又恁般狰狞得幽远了;他的音调越来越轻细:“每在这一刻的到
来,我就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那不是任何一桩乐趣可以比拟的,太丰美了,太充实
了,也太舒畅了,似是一个饥懂获得一顿盛餐,一个疲累的行旅得到一张厚软的床铺,或是
荒漠中的迷途者寻及了甘泉,当然,我也不否认,在意识里,自也会兴起一股荣耀及骄傲
展若尘喃喃的道:“你倒相当坦白!”
邢独影缓缓道:“为什么不呢?难道说,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忌惮么?我认为,这并不
比一个赌徒,嫖客,或酒鬼的嗜好更违背常情……”
展若尘暗里冷笑:“这已不是违背‘常情’而已了,这样的‘嗜好’,乃是违背‘人性
’;违背‘天理’!”
邢独影似以一种稍带渴望的韵调道:“展兄,你有‘屠手’之称,看来,我们或许是同
路人。”
叹了口气,展若尘道:“我们不是‘同路人’,邢兄,你施行屠戮是为了‘嗜好’,我
施行屠戮是求个平安一良知与道义上的充实,不愧于心!”
“哦”了一声,邢独影爽然若失:“那倒是我想岔了!”
展若尘道:“今天我们的这个遇合,邢兄,恐怕不是凑巧,而是你早已存心安排的吧?
”
邢独影道:“这次是你猜错了,展兄,我尚未打算到你的头上,除非我们碰巧相遇,还
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有现下的这个机会呢……”
怔了怔,展若尘有些意外的道:“莫非黄前辈与你有旧?
冷清的一笑,邢独影道:“黄渭”与我也配不上有旧,只是……”
一边,黄渭形色窘迫的道:“邢少兄!”
哼了哼,邢独影道:“阳光之下,没有不可说的事;明白讲了,也免得窝在心里难受!
”。
站在那里的黄萱,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目光漠然,嘴唇紧抿,冷硬得宛若一尊石塑
之像。
展若尘心中疑惑,看情形,他们这些入当中,似乎也有着某种并不和谐的矛盾在内。
这时,邢独影又微微提高了腔调:“今天我之所以会在场,展兄,这纯系一桩交易!”
展若尘不解的道:“交易?”
邢独影加重了语气:“是的,交易。”
展若尘猜测着:“约莫是黄前辈付了你一笔钱?”
左边的面颊突然痉孪了一下,邢独影仿佛被激怒了:“钱?我邢独影岂是可以用金钱或
物质来役使的?没有人能用钱来收买我,何况,我自己也很有钱,天下的财富我皆可予取予
求!”
展若尘迷惑的道:“那么,这会是一桩什么交易呢?”
神态更显得凶狠而暴戾了,邢独影道:“这是一桩人与人的交易——我来杀你,黄渭的
女儿黄直跟我走!”
倒是简单明了!
展若尘略带讥消的道:“原来,邢兄的‘嗜好’除了杀人之外,尚另有一端!”
邢独影直视着展若尘道:“难道不公平?展兄,你是天下有名的高手,要杀你,亦必须
冒着生命的危险,而我看上了黄萱,为了要得到她,我来替她完成她今生唯一的,也是最后
的心愿,我若胜了你,她即是我的人,否则,她毫无损失,严格评论起来,我所付出的,已
经超过她所付出的!”
展若尘望了黄董一眼——而黄萱冷木如故——他摇头道:“黄萱自己愿意么?”
得意的一笑,邢独影道:“她当然愿意,展兄,你且看她那一身桃红!”
展若尘道:“一身桃红?”
邢独影解释着道:“黄萱喜欢穿素色的衣裙,一直如此,但我却爱好鲜艳媚丽的桃红色
,黄萱为了表示她的决心,今天,她特地换上这桃红的一袭来加强她的许诺,所以,展兄,
你认为她愿意么?”
展若尘沉沉的道:“你真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点点头,邢独影毫不掩饰的道:“不错,我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永远
都会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展若尘敌敌嘴唇,道:“就为了这个,你来狙杀我?”
邢独影颔首道:“这已是一个足够的理由,展兄。”
说着,他向着一侧的黄渭道:“对吗?黄渭,这是一个足够的理由?”
武林中声誉颇隆的“七步追风”黄渭,在邢独影的面前,竟是显得如此忍让,如此委屈
,甚且已有些卑懦的意味。
他陪着一脸凄惶又酸涩的笑,呐呐的道:“是的,是的,邢少兄……”
邢独影又转向卢尊强道:“你也认为是如此么?”
卢尊强的态度比较硬挺,但他显然在竭力忍耐着邢独影的狂傲及专横;他冷冷的道:“
话已说定了,邢兄,似乎不必再加反复强调!”
邢独影不似笑的一笑道:“很好,我只是要你们更明白这一点。”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黑煞神”铁彪,突然语声沉浑的道:“邢兄,我们都在等结果——
但愿不需要我们在你之后接手!”
邢独影脸上的黑气隐聚,他森冷的道:“似乎铁兄对我信心不够?”
铁彪强悍的道:“我对你的信心够与不够并非重要,邢兄,却要看你自己有多少把握!
”
邢独影神态怪异的端详着铁彪,慢吞吞的道:“铁兄,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但我对任
何人的忍耐限度都很浅,希望你和我说话,遣词用句宜多加斟酌。”
如刀的双眉倏竖,铁彪大声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是这样说话!”
邢独影两眼中血光突增,他的声音反倒温和了:“看来铁兄是有意展露一下你的威风了
?”
狂笑一声,铁彪夷然不惧:“随你吧,天塌下我姓铁的也不怕一肩扛!”
站在铁彪身边的“鬼展旗”郝大山,这时已错开三步,双目如铃般瞪视着邢独影,但看
他全身肌肉紧绷,弓背蹲身的模样,便知道这位来自白山黑水间的好手,业已聚集功力,蓄
势待动,准备帮着他的拜把子兄弟“窝里翻”了!
邢独影视若不见,淡淡闲闲的道:“二位不必摆出这副架势,二位应该知道,我邢独影
早已见惯经多了似二位这等外强中干的角色;眼前,我们先办正事,错开这一遭,我们随时
随地可以凑合,但二位如此坚持要和我印证,我也就只好舍本逐未了!”
此刻,“长山三龙”中的二爷“卷地龙”上官卓才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朝中间一拦,笑
呵呵的道:“我们这是怎么啦?大水冲翻龙王庙不成?正点子还摆在那里消遥自在,窝里人
反倒内讧起来了!不该不该,大家都是场面上混的角色,忍着点让着点嘛,大不了谁也小不
了谁,别吵啦,真个是办正事要紧哩……”
黄渭也两边拱手作揖,苦笑着道:“且请看在老夫薄面上,彼此委屈一下、各位全是在
帮老夫我的忙,云天高谊,永生难忘,但求各位看开一步,算作意气之争……”
铁彪哼了哼,终于不再说话,他的把兄弟郝大山也收势卸劲,退至一旁;邢独影微拂衣
袖,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古并不波的道:“真是叫人为难,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卷地龙”上官卓才赶忙打着哈哈:“邢兄包涵,大家自己人,可别认真呀。”
冷眼旁观的展若尘,自是看得出对方这些人与邢独影之间的关系颇不和谐,他们甚至对
邢独影有着相当程度的反感,但是,这种情势,跟展若尘目前的处境并无立即的牵连,他们
彼此尽管处在矛盾之中,一致要杯葛的目标却仍只是展若尘一个,至少,目前只有他一个!
看来,目前这一关,将是层层重重的艰险加上分分寸寸的危难了,展若尘委实不敢抱着一星
半点的乐观!
黄渭踏前一步,向邢独影低声道:“邢少兄,辰光不早,是不是……?”
邢独影颔首道:“我省得。”
展若尘从肩上取下他的灰布小包袱,平静的道:“邢兄,你不再考虑考虑?”
脸上一片黑气;邢独影生硬的道:“若须考虑,我便不来了。”
闭闭眼,展若尘有些艰涩的道:“或许,你所获的代价与你所付的代价并不相称。”
邢独影双目凝聚,冷漠的道:“这是我的事,展兄。”
丢下那只灰布小包袱,展著尘无奈的道:“也对,这是你的事。”
于是,其余的人们便在这时往四边散开——采取的却是包围的阵势。
展若尘两手下垂,默然挺立,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散乱的发丝在风中飘拂,衣袍摆
也在微微掀舞——模样在萧索中泛有孤寒的傲气!
邢独影站在展若尘五步之前,狭长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他的目光专注又幽邃,薄薄
的晶瞳便宛似遮上一层透明的黑玉,清冽到底,却一无所见。
空气中宛著已有血红的影像在不成形的、迷蒙的浮动,泛着那种铜锈般的隐隐腥味,它
扣紧着人心,炫映着人们由于不瞬而干涩的双眼,四周,是一片死样的沉寂,甚至听不到呼
吸换气声。
大概,这就是“屏息如寂”了吧!
邢独影的动作之快,和不动几乎没有分别一那真是山岳的宁峙与网电的掣掠最鲜明的比
照,他身形宛若只在原处一晃,幢幢的影子便出现在敌人的四面,一对一的攻势便也凌厉至
极的罩住全场!
展若尘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淬翻,一蓬青莹如冰的冷芒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
仿佛一颗炸碎了的光珠,带着点参差的焰苗流矢飞射迸溅,空气在撕裂,在尖啸,飙然里,
一切又归向幻灭。
两个人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以原来的姿态对峙着。
邢独影面孔上的黑气更盛,眉心中间,更有一股隐隐的黑雾向脑门方向聚升,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