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闷热得得让人窒息。
“请你放尊重些,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这么热的天,我跟着你出来,是因为的确想要和你谈谈对未来的打算,不是要听你的这些屁话。要知道,我们都还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不要为过去的这些鸡毛蒜皮纠缠了好不好。
“什么,鸡毛蒜皮?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教育已经害了整整一代人,你和我都在中间,你竟然还说这是鸡毛蒜皮!”
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穿过桥墩之间的空隙,发出可怕的响声,仿佛大桥都要被震塌了。
“快下雨了,我们快走吧!”李天宇拉住了天马行空的手,想要把他拉走。
“请记住这段话。”天马行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世俗的社会在不知不觉中给纯洁的孩子们编织了一个梦,在这个梦里,有未名湖,有白塔,有美好的前途;学校,老师,家长,让这个梦境不停地出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老师会告诉他们,只要踩过了独木桥,踏进了那座殿堂之后,前方就是一往无前的平川了,家长会告诉他们,这个梦代表着长辈殷切的希望,就在这样的梦幻中,无数的孩子踏上了应试教育的独木桥,开始了无知的奋斗与拼杀。”
“好了,快走吧!”李天宇真的急了,他狠狠拉着天马行空的手臂。
风,更加恐怖,仿佛要带走一切似的,声响急促,雷霆万钧。
“这个梦的名字就叫做‘北大梦’。”天马行空挣脱了他的手,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闪电过后,霹雳一声惊雷炸响天空。
“李天宇,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次高考的所有试卷上都被我写满了刚才的那段话,也就是说,我没有回答当中的任何一道题目,我只是用这种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反抗”
暴雨倾盆,打在了天马行空那瘦削的脸上,把他的面容淋得模糊不清。
“好了,你喜欢透过虚幻去观察这个世界,而且在幻觉中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而我喜欢看到这世界的真实,而且已经厌倦了这梦。我马上就要启程,启程去寻找新的梦了。好了,朋友,毕竟我们曾经相处过,我希望你记住过去,过去,我们有着相同的梦,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天马行空把身子挪到了桥边,“李天宇,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李天宇的视线里,在暴雨中没有留下一点声音。
李天宇彻底惊呆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他吓傻了,双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他不敢跑向桥边,而是径直冲进了桥中的公路。
他为什么要冲向桥中,是为了呼救,还是神志不清时自然的反映,这些我们都无从知道了。但我们可以想象,他一生看见的最后光亮,一定是车灯发出的那刺眼的黄光,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一定是那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雨点冲刷桥面,很快就汇成了溪流一般的积水。
天空依然是电闪雷鸣
在海天大酒店的高级包房里,觥筹交错,一场酒宴正在上演。
“学校今年取得了这么丰硕的成果,北大学生的数量完全压过了木华中学,位居全省第一,真的是有赖诸位的相助啊!”肖主任在酒桌边上转来转去地敬酒,忙得不亦乐乎。
“哪里哪里,还是学校的实力所在嘛。”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客气道。
“我可不可以斗胆打听一句,你们省教育局最后究竟加了多少个二十分啊?”站在肖银仁旁边的海皎月小声地问道。
“不瞒您老人家啊,全省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有加分呢。”中年男人大言不惭地说。
“高,实在是高!”已经喝得半醉的肖银仁伸出了大拇指,醉眼朦胧地把中年男人看着。
“你们可真是大手笔啊!老头子我在教育界里面混了那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头一次,开眼了啊!”海皎月站起了举起了酒杯。
“哎呀,老校长,您请坐,请坐。实话实说啊,今年省教育局里很多关系户的孩子也正好要参加高考,本来只是为了照顾一下他们才法外开恩,没想到后来越来越泛滥了,钱局长真的很想全部暂停的,没想到那帮人找上门来求了,没办法,你说怎么好得罪啊,所以就任其发展了,而且,下面很多人都已经收了不少银子了,总不能叫人家都退吧!”中年男人已经被灌了很多了,可是他依然清醒,“钱局长都说了,下不为例的,大家的腰包已经够满了,以后谁都不敢了哟。”
外面的雨一直不停。
晚上十点,雨中的峡江大桥上交通依旧拥堵。
“呵,是交通事故吧,怎么这么完了还堵车呢?”坐在前面的肖银仁问司机胡天,现在的他明显已经醒酒了
“好像是吧,雨打交警不好处理呢,大家还是在桥上先等等吧。”胡天一脸的无奈,当他摇下车窗准备点一支烟的时候,雨水一股脑漂了进来,他连忙把车窗摇上。
“你们新高一年级的几位老师明天还要到下面县城里去挖些尖子吧?”后排的海皎月关心地问。
“嗯,都安排好了,没有问题的。”
“很好。”
“今年学校的成绩如此好,招生应该不是问题了。”肖主任很自信。
“但是,*三令五申不准炒作状元,不准炒作高考成绩,所以今年学校都没有像往年那么宣传了,不然的话生源更是不成问题。”海皎月很是感到遗憾,“不过,只要握住高考这根主线,不要管别的,学校的发展就总会好的,否则的话,去空谈素质教育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是。”肖主任满脸堆笑。
汽车终于驶过了峡江大桥,雨中路面上的血迹早就不见了。等交警处理完现场,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年以后,在北大读书的我还会偶尔想起那件发生在暑假里的离奇交通事故。关于这次事故的报道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就出现了,虽然有诸多疑点,比如李天宇为何要突然奔向马路中间,而且那个倒霉的司机也没有逃逸,法官还是以交通肇事罪判决他入狱半年,并且向李明杰和周婉奇支付了高额的赔偿,据说这是峡江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通事故赔偿。这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轰动,原因就在于李天宇是一名即将进入北大的学生。我记得很清楚,一名义愤填膺的记者在报纸上质问:“难道北大学生的生命就比普通公民要值钱那么多倍,难道说应试教育名校至上的理念还要被贯彻到交通事故损害赔偿上?”我后来听说,受害家属的律师在法庭上就是以李天宇的这一特殊身份向法庭控诉,最终赢得了官司。
后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
此外,另一位自杀学生的尸体在数天后才被人打捞上来,关于他的报道只有那么简单的一条,而自杀的原因是高考失败。据说,他是当年的峡江一中里唯一没有考上任何大学的人,他的高考总分为零分。
我在北大学习的这段时间,也经常见到那些总把把社会正义、公共良善和知识分子人格挂在嘴边的专家学者,他们在自己的课堂和演说中最善于把成套的大道理灌输给听众,有时听来甚至让人感到云里雾里。不过,细心想来的我总觉得他们的某些高深理论正好是我高中三年经历的最好注解。
“中国社会的运转已经失去了固有的理性准则,人们追逐的东西只有结果,而不会去追问这结果背后要带来多少的和谐成本,更不会去关心这结果的得来是否要以道德的退步为代价。……中国的制度建设始终面临潜规则的制约,面对潜规则,人们的态度不是警惕而是适应,人们甚至会以善于利用潜规则作为处事手段高明的表现,而根本不会去问究竟有多少公正和秩序在这样的操纵中失去了。……人们可以只为眼前的一点利益,就不问是非,更不管真假,……中国正日渐变成一个没有理念,没有原则,没有道德的社会,……中国社会正面临着潜在的巨大危机。”一位老教授通俗而又激情的讲座始终被记忆在了我的脑海深处,因为我知道在追寻北大梦的过程中,我身边的人,包括我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如那位教授所言吗。
是的,社会的飞速发展,时代的剧烈变迁,已经让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了那么多的大是大非,甚至在对与错之间也没有了那么明显的界限,也就是说乱世年间那种“成者王侯败者贼寇”的逻辑在这个世界上也开始大行其道。也许,越是在这样的现实中,我们越需要一种制度,它不仅仅要看起来不坏,而且要因为它的存在来掩盖住之下隐秘角落里的丑恶,只有这样,才能让在这个世上活得战战兢兢的人们觉得生活是公平的。
如果说高考制度为中国本已脆弱的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把住了最后一道关口,因而是当代中国唯一合理的制度的话,那么,以高考的名义而进行的种种违背教育本质和教育理念,甚至违背社会道德和社会良知的行为又哪里可以有半点合理性呢?这样的行为,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扰乱了正常的招生秩序,无形中加重了学生的学习负担,摧残了他们身心的正常发展。我不禁要问,这样的行为究竟满足了谁的即得利益呢?
比高考还要可怕的是以经济思维主宰一切的教育理念,把对学生的培养过程当成生产流水线上的机器,把学校变成了一个应试教育的工厂,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学校的经济目标,这样的学校即使盖起了摩天大楼一般的校门和教室,又哪里可以代表未来中国教育发展的方向呢?
我还会时刻关注那些有关教育改革的新闻,在对高考制度是非功过的不休争论中新一年的高考又要开始了。我在心里面想,那些复读的同学们可准备好再次迎接挑战了吗,九月份开学之后我会在未名湖畔见到他们吗。
我不知道答案,就像我不知道关于教育改革问题的种种答案一样。
前些天我打开电脑,正好看见论坛上的一条评论,这条评论似乎是对我的问题的一个最好的回答。
“如今,教育改革的话题似乎又升温了,这样的升温与降温是周期性的,反反复复之后应试教育仍然在踏踏实实地进行。我一直在想,现在的人们之所以还是会把自己的观念停留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上,并不是因为他们对中国社会的现实有更深的理解,而只是因为那一代人在高考制度下获得的解放感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他们在内心深处感激这样的制度,我也能够理解他们的感激。但是同样,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在高考制度下获得的压抑感和挫败感。所以,中国教育改革的责任必须,而且也只能由经历过九十年代以来异化教育的一代人来承担了。”
我把它粘贴进了自己的文档里,希望它能够对我的疑惑有一个很好的回答。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十七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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