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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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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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咚!”刘病已在岳母的掌击下,双膝一软,像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许平君用六个时辰分娩,诞下一个活泼健康的大胖儿子,虽然累得大汗淋漓,不过精神状态仍显得十分正常,而她的夫君大人却昏死在了房门口,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才醒来。
    清醒过来后的刘病已听到旁人调笑的祝语,难为情的直挠头。仆妇把襁褓抱出来,婴儿有着一张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一只眼眯,一只眼闭,小嘴使劲啜着。襁褓中的小婴儿看起来如此的柔弱、新鲜,父子俩第一次打了照面。
    仆妇问:“貋公要不要抱抱小公子?”
    他兴奋的点头,然后慌慌张张的从对方手里接过襁褓。小家伙很软,很轻,他捧在怀里紧张得不敢使太大的劲。他的儿子动了动小脑袋,小嘴张开,露出无牙的牙床,如同小猫似的冲父亲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眨了眨,慢慢阖上。
    刘病已目不转睛的看着,猛然全身打战,然后再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狼狈形象抱着儿子大哭起来,吓得一旁的仆妇惊愕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病已得子后的两次失态之情被渲染的成为一种极佳的笑料,张彭祖时不时的要拿出来嘲笑他一回。许平君分娩后一度奶水不足,一个十六岁的母亲加上一个十八岁的父亲,小夫妻俩全然不懂应该怎么照顾小孩子,经常搞得手忙脚乱,彻夜难眠。
    “烦死啦,他又哭……”一个晚上不知道多少次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她既生气又不忍。
    另一侧,病已眯着惺忪的眼睛,在她的抱怨声发出之前已下了床,将儿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没尿,也没拉屎,是饿了……”他无助的看着满脸委屈的妻子,“他饿了。”
    “疼。”他的小妻子撅着嘴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声下气的哄,“可他饿了。”
    平君解开衣襟,病已将孩子抱过去,讨好的说:“我给抱着,你继续睡。”
    啼哭的婴儿贴近母亲柔软鼓胀的胸脯,不需要太多的引导,已经熟练的拱上去,小嘴含住乳尖,吧唧吧唧用力吮吸起来。
    平君娇躯抽搐的一颤,嘴里“咝”了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忍忍,忍忍。”他拍着妻子的背,安抚的说,“母亲说吮碎了皮,结痂后就不会再感觉疼了。”
    她咬牙忍受:“已经结痂了,现在是痂又碎了。”
    “嘿,这小子……我瞧过了他嘴里一颗牙都没有。这样都能把你母亲整得那么惨,你呀你,你可真不乖。”他像是在责骂儿子,可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虽然一脸的困倦,却难掩那种为人父的骄傲自喜。
    平君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夸你儿子对吧?下次你来喂他。”
    “唉,我这是在训斥他呢,我哪是在夸他呀。”他摸着婴儿柔软的胎发,笑眯眯的说,“小子,记得你母亲为你受了苦,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加倍孝顺啊。”
    婴儿吧唧吧唧用力吮吸,无视父亲的唠叨,全神贯注的只为自己的饥饱在努力奋斗。
    餍足后的婴儿继续沉沉睡去,精疲力竭后的小夫妻躺在床上,看着床中间的儿子,无奈却又满足的相视一笑。
    “还有三天孩子就满月了,终于可以搬回家去住了。”
    “你是指望着我母亲给你带儿子吧?”
    他嘿嘿的傻笑,“母亲大人的大恩大德,病已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感恩回报。”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平君却了无睡意,用手指捅了捅微微打鼾的夫君。病已在浅眠中惊醒,一跃而起:“他又怎么了?尿了?饿了?”
    平君吃吃的笑:“天快亮了,我睡不着,且来问问你,儿子的名字可取好了?”
    病已抚额:“差点忘了,前几日鲁国有书信来,说是曾外祖母知你不日将娩,有言若为弄璋,则取名‘姡А粑撸蛉∶琛!
    “刘姡В踺琛裁醋郑趺葱矗亢谓猓俊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老人家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开枝散叶,多多益善……”
    这句话他贴着她的脸颊说的,气息迎面扑在她面颊上,她听出了他的潜在意思,羞红了脸,嗔道:“又胡言乱语。”
    她侧躺着身子,伸手抚摸着婴儿熟睡的双靥,喃喃的念着他新得的名字:“姡А鯅'。姡Ф
    他径自拉过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长长的吁了口气:“有样东西原本想等姡Ф略俑模热灰训昧嗣郑蝗缦衷诰透!
    “什么东西?”
    他坐了起来,从衣领里往外拉出一根丝线,借着微弱的烛光,平君看清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身毒国的辟邪宝镜。
    他笑吟吟的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给平君,“你给重新编个五彩丝绳系上。”
    平君迟疑道:“真给他呀?”她犹豫的接在手里,手指间的宝镜做工精美,但随着时光的摩擦,镜面已显得有些陈旧磨损,“这可是你祖父祖母给你的……”
    “身毒国宝镜能辟邪除恶,当年我能避开杀身祸端,幸存人世,最后还能娶妻生子,焉知不是这宝镜之功?”
    她斜眼睨着,担心他想起死去的亲人心里会难过,可他神色坦然,虽有感慨,却没怨愤。她不放心的劝道:“既然有此神力,你更不该摘下来,这万一……”
    “我说笑呢你也当真。不过是个念想之物,姡Ф俏业亩樱簿褪俏捞拥脑铮颐钦庖宦龃啻衷谡飧瞿钕敫鴬'儿戴着最好不过了——我有子传嗣,祖父母在天有灵,必当倍感欣慰。”他顿了顿,握住妻子的手,诚诚恳恳的说,“平君,谢谢你。”


宣帝篇 第二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

01、国丧
    刘弗安静的躺在床上,上官如意跪坐在他身侧,俯低了腰凑近了盯着他。
    四月的暖风穿堂而过,刮起床幔承尘临空舞起。昨夜刚下过一场雷雨,初夏第一拨蚱蝉悄然无声的在夜色中破土而出,蜕皮羽化。
    窗外蝉声寥寥,虽然不够清脆,却是那蛰伏数年甚至十数年后发出的最后宣泄。
    如意开始抽搐,脸伏在他的枕前,无声的抽搐。
    床下跪倒的太医们在屏息,瑟缩。霍光从席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瞪圆的眼球充满血丝,颌下的胡须亦在发颤,他一步步靠近,腿脚发软的险些跌倒,幸而身旁的杨敞及时扶住了他。
    他站稳后甩开杨敞的扶持,拖沓着脚步走到床边跪下。
    刘弗面无血色,双眼紧闭。霍光跪在床头,迟迟不敢伸手去触碰他。刘弗的嘴角凝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如果那双紧阖的眼睑能够睁开,这个永固的笑容将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讽刺。
    他能想象。
    能想象得出这个几乎是他一手捧大的年轻皇帝,最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生命的终结时刻留下如此讽刺的一丝微笑。
    皇后在哭泣,那样的哭声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痛,霍光感到一阵目眩,在这样天翻地覆的眩晕中,耳边有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尖锐的响彻整座未央宫。
    “皇帝——驾——崩——”

    元平元年夏,四月十七,皇汉第六位天子刘弗崩于未央宫,举国服丧。
    刘弗虽然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年,缠绵病榻,延医久治,但留给世人的印象总认为皇帝年轻,不过是些偶染的小疾。刘弗的崩逝令全国上下一片愕然,更是给予公卿百官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巨大打击。
    许平君抱着刘姡Т永锟腔乩矗盏矫趴冢醪∫鸭葑判狄驳搅思颐趴冢瞪献哦嗳瘴醇恼排碜妗
    “去哪了?”病已勒住马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面询问一面不忘探头去看襁褓中喂养得肥嘟嘟的儿子。
    平君掏出一袋子钱,分量不轻:“去里魁那领缗钱,说是每户补贴六丈粗布钱。”
    病已“哦”了声,也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妻子:“这是我们家的户例,我刚从宗正那领的。”
    平君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接过,她生育后体形比原先丰腴,虽然穿着一身麻衣,却仍透着一股少妇的成熟柔美。
    天子崩逝,举国上下皆服丧,病已去了冠,发髻上戴着白帻,和张彭祖一样皆是白麻素衣。
    张彭祖从车上下来后,一双眼滴溜溜的绕着小刘姡ё袷且恢徊换澈靡獾牟蚶嵌溉患搅诵∶嘌颉
    “嘿嘿,几个月了?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肥?”
    平君拍开他的爪子,刘病已笑呵呵的抱过刘姡В礁龆嘣麓蟮男∮ざ飨员仍扰至艘蝗Γ砥骄谀盖椎木恼樟舷履趟鸾コ溆男×鯅'也越养越可喜。
    张彭祖见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模样,忍不住啧啧叹道:“可羡之极啊。”
    平君笑道:“那你也赶紧成家了吧。”
    三人边说笑边进了院子,张彭祖熟门熟路的上堂屋找了张席子坐下,左右环顾:“大行皇帝驾崩,倒搞得我等无所事事起来。”
    国丧期间不能歌舞游猎,这些官宦子弟空闲下来就成了张彭祖现在这等模样。
    平君却不似张彭祖这般没心没肺,初为人母的她心绪多了份悲天悯人:“大行皇帝才二十一岁,听父亲说他还不曾有子嗣。这一崩,社稷将由谁来继任?”
    “由谁继任都轮不上我们来操心。”天气闷热,彭祖取了一柄羽扇来扇,却嫌风力不大,不由使了蛮劲,把扇子摇得呼呼作响,“我父亲一连好几日没回家了,老头子们兴许在动脑子找新皇帝即位吧。”呼哧呼哧的扇风,仍觉燥热难当。
    病已与平君相视一眼,皆猜到他因为一句催促成家的话题又想起了王意,夫妻俩相对一笑,假装无所知的保持沉默。
    彭祖心里烦躁,嘴上却好没遮拦的继续胡扯:“不过我觉得眼下比立嗣更烦心的是陵寝的问题。”他嘴角下斜,语气轻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说的是正经话,“你我就是没赚钱的头脑,据说茂陵有姓焦的和姓贾的两家富户,在大行皇帝病重延请天下名医时便觑出端倪,事前花了数千万钱囤积贮存炭、苇等诸多下葬物品。如今大行皇帝崩逝,丧事仓促,赶造陵寝是头等大事,偏偏市肆下葬物品奇缺……”
    病已闻言直起上身,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倒真是些会做生意的人。”
    “相比之下,我们可真迟钝太多了。”他摇头晃脑的表示叹息。
    平君啐道:“发死人钱财,阴损之人方才想得出,更何况还是有损大行皇帝殡葬的德行,这种人必当没有好下场。”
    “哈哈,平君妹妹还是这等淳朴善良。”
    病已却没有像张彭祖那般开怀取笑妻子,他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之前的发现,也许……驾崩的大行皇帝并非是他们心中认定的所谓陌生人,而是……
    他看着平君坦率纯真的侧脸,她正与彭祖在孜孜不倦的拌着嘴。
    他不觉莞尔一笑,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决定无视。
    正如彭祖所言,谁是皇帝,谁会继任当皇帝,这些复杂的国家大事用不着他们这样的俗人来操心,所以何必庸人自扰?
    有些事,不知情和知情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大司农田延年上书,霍光接过书简,抖开。
    承明殿静得只听见哗啦啦的竹简抖动声响,田延年热得汗流浃背,他对面正坐的霍光神容憔悴,目色黯淡,灰白相间的须发间同样是细汗密布。
    竹简声大作,这回不是霍光在翻阅,而是他已气得手指发抖。
    田延年察言观色,趁机上谏:“商贾预收这些入殡的不祥器物,指望高价沽售,赚取暴利,此等行径实非民臣所为。臣以为当收没入官。”
    刘弗死得太仓促,搞得死后的丧仪也一并仓促,许多事物让人准备不及。田延年身为大司农,管理着国库经济财政的调用,他的话说到了点上,也说到了霍光的心坎上。
    为解燃眉之急,以官家姿态没收那些器物,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一举多得的办法。
    霍光颔首,阁下竹简:“就这么办。”环顾四周,疲劳了数日的臣僚们皆是难掩倦容悲痛之情。他不禁想起小殓时,皇后哭昏在殓着金缕玉柙的大行皇帝身前,从那之后便彻夜不眠的守在前殿,再不肯回掖庭。
    不期然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刘弗临终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霍光背上滚过一阵寒意,生生的逼出一身冷汗。
    他死了——那个八岁由霍光一手抱上天子御座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活了二十一岁,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同样也没有给这位生前辅佐了他一生,却迟迟不肯归政的老臣留下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他似乎输了一辈子,却在临了终于给予了他的公卿们最沉痛的一击。
    没有子嗣!没有希望!如此的突如其来,如此的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霍光等人努力维持好的全部和谐。
    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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