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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满嘴胡说!”她又羞又气,早就清楚他那张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撕他的嘴,“你这人简直坏透了,才不会有人要嫁你!”
刘病已比许平君高出半个头,他故意把头往后仰,让许平君够不着他的脸。可谁曾想平君使了蛮力,竟是跳起来扑向他,结果他没站稳,被她全力一撞,仰面翻倒在地上。
许平君一声尖叫,跌倒在他怀里,毫发无伤,可刘病已却没那么幸运,他仰天摔倒时只顾得上牢牢抱住平君,却没顾得上自己,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硬邦邦的地砖上,脊椎一阵断裂般地疼。
“噢噢……”他疼得吸气,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尽。
平君再迟钝,也看出了一些不对劲,双掌撑住他的胸口,问:“怎么了?”
“噢噢噢……别……动!”
许平君看他脸色不像是在撒谎,吓得赶紧伏下身子,“是撞哪儿了?我不动,可是老这么压着你也不好啊。”
“你……”他似乎一口气没接上来,眼珠不断地朝上翻。
许平君只差没当场哭出来,“现在要怎么办?我轻轻下去……”她试着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刘病已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呻吟,吓得她又赶紧缩了回来。
“你……”他吸了口气,睁开眼来,“好沉。”
平君愣住,四目相对,良久,她在他眼底发现一丝笑意。
“你个猪头!”她大叫,双掌撑在他胸前用力重压,“又骗我!死去吧你——”
“哎哟!哎哟!”病已惨叫,伸手挠她的夹肢窝,平君耐不住痒,发出一声惨烈的大笑,从他身上滚了下去。病已随即旋身压到她身上,“也叫你尝尝滋味,压死你,压死你!”
平君只觉得身上的重量压得她气都透不过来了,病已却还不依不饶地呵她痒痒。她一边笑一边喘粗气:“刘病已……哈哈哈,你个……哈哈哈,我饶不了你……哈哈哈哈哈,你给我……滚……哈哈哈……”
她抬腿踹他,却反被他用腿压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刘病已不理她的叫嚣,笑眯眯地用左手抓住她的两只手,然后腾出来的右手作势欲呵。平君咧着嘴笑得连声都没了,鬓发散开,衣裙凌乱,只能用眼神哀求他罢手。
其实病已背上也疼得火辣辣地难以忍受,只是他作弄之心未去,不肯轻易罢手,于是忍痛,五指凌空张开,“你说没人嫁给我?”
平君拼命摇头,刘病已暂时罢手,等她缓过气来,又追问了遍:“你嫁是不嫁?”
她哪敢说个“不”字,马上点头,喘吁吁地笑说:“嫁……嫁……”
他心满意足,笑眯眯地摸了摸她大汗淋漓的面颊,只觉得入手滑腻,手感十分舒服,“哈哈,真是我的好夫人!”
“呜——”平君身子颤抖,脸上虽然仍是抽搐地笑着,喉咙里却发出哽咽的哭声。
他这才意识到玩过火了,连忙撒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呜——”平君委屈地哭泣,浑身战栗。
刘病已急忙抱住她,细语柔声地哄:“是我错了,你别哭!你打,你狠狠打,打到你气消为止!”说着,握住她的手,噼噼啪啪地往自己脸上甩。
平君跺脚,甩开他的手,“谁要嫁给你?谁稀罕你?你个坏痞子,只会欺负我……我讨厌你,讨厌死你……”
“好好好,我坏,我欺负你……”
“呜……”
“别哭嘛,我不娶你了还不行吗?”
“呜——”哭声更响了。
“这样都不行?”
“是我不要嫁给你,不是你不要娶我……”她气愤地强调。
“这有什么区别?我不要娶你,你自然也就不用再嫁给我!”
平君满脸通红,明知道自己从没在口舌上讨过他半分便宜,却仍是被他气得咬牙切齿。诡辩辩不过,她只能用她独有的“伶牙俐齿”来对付他。
“哎哟,你又咬人?多久你才能改了这毛病?”病已嗷嗷叫唤,“就你会咬啊,信不信我也咬你?”
“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
两人你推我搡互不相让,全然不知道门外有双眼睛将他俩的玩闹尽收眼底。
三天后,许广汉休沐归家,晚上夫妻两人回房歇息,许夫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将睡意懵懂的许广汉推醒。
“你身边可有哪位同僚家中有子,年纪与君儿相仿的?”
“怎么了?”许广汉双眼惺忪,嘟哝着翻了个身,对妻子的提问感到莫名。
许夫人想了想,从床上坐起,“我想给君儿订门亲。”
“唔?”许广汉有些清醒了,不觉莞尔,“你整天操的哪门子心啊,平君才多大,你就这么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
她没有笑,反而很认真地说:“平君十二岁了,再过得几年便可为人妇,现在定下亲事,也没什么不妥的。哪家的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这个做父亲的整日在宫里忙碌,难道就不能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多花些心思?”
许广汉了解妻子的固执,她认定的事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况且在对于女儿的教育问题上,他这个父亲的确很不负责,他自认亏欠她们母女良多,所以向来不会在妻女面前摆出大家长的架子。
“好了,好了,等我回宫便托人打听。这事不难办,谁家没个远亲近邻的……”
“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是是是,睡吧睡吧,我找的人家绝对不会比我们家差,放心吧,以我们平君的条件,只有好的,没有差的……”
许夫人被夫君拽着重新躺下。许广汉习惯性地替她掖好被子,然后翻身合眼,没过多久,鼾声响起,已入酣梦。
她却迟迟不能入睡,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尽是白天见到的那一幕。
那两个孩子……唉,但愿只是她多虑。
04、陵墓
金赏娶霍光之女为妻后,兄弟俩便先后升为奉车都尉与驸马都尉,虽仍兼领侍中一职,但很明显金赏不再像以前那般经常留宿宣室殿与帝同卧起。金建虽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缘由,却也有所领悟:随着彼此年龄的增长,年少时肆无忌惮、无拘无束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
这一年,金赏十六岁,金建十四岁。也正是这一年,取代金赏值宿宣室殿的侍中人选换成了金安上——金赏与金建的堂弟,金日磾兄弟金伦之子。
而与此同时,许平君的亲事也很快确定下来。许广汉能结交的人不外乎未央宫少府官署中的同僚,所以能找到的亲家也脱不了这个圈子,他替女儿找的夫君乃是少府欧侯内者令之子。许夫人虽然对这门亲事不是十分满意,然而想到自己的夫君是个阉臣,如果真是考究门第,阉宦之女配阉宦之子,掖庭丞之女配内者令之子,三百石吏配六百石吏,倒还是自家高攀了。
她不敢对夫君明言自己更中意光禄勋张安世的三公子,想来这门亲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更何况如果与张彭祖有所关联,必然会牵扯上那个与他整日形影不离的刘病已,而她现在最怕自己的女儿和那个一无所有的刘病已扯上关系。思来想去,许夫人最终同意了与欧侯家的这门亲事,于是择定某一日,婚家上门纳采。
欧侯家也不是豪门富户,但家境明显要好过许家,当日欧侯夫人亲自领着家仆驾车至尚冠里纳采,一时间里邻闻讯纷纷争相赶去瞧热闹。随欧侯夫人辎车而来的还有一只竹笥,笥内装的是三匹素,两匹染色的帛,还有一匹新织的锦。另外欧侯家还带来了一些水产,专门放在一辆从车上,细点一下,有二十斤鲤鱼、二十斤鲫鱼、二十斤刺鳊,最稀奇的还是一只不起眼的竹篓内装着的那只活河鼋。
尚未下聘,仅是上门纳采便有这等礼数,可见男家对女家的重视程度,也难怪王意会直言说平君是个有福之人。然而许平君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婚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不太了解,只是依稀了解到出嫁便是要离开父母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去过日子,而今天来的那些人,正是她今后要共同生活的家人。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堂上的欧侯夫人看上去年纪比母亲大很多,同样她的风度气质也要比母亲高出许多,言行举止,待人接物,面上都带着微笑。然而越是如此,平君便越是感到害怕,眼前的妇人高贵中不乏魄力,令她仰止心怯。于是,她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有意无意地躲到她的身后,将众人热辣赤裸的目光挡置于外。
在场的人都以为她是害羞,男方随行而来的几位妇人皆是满面笑容,不难看出她们对平君的相貌仪容是非常满意的。
纳采过后是问名,欧侯氏祖姓源自姒姓,春秋末越王勾践第六世孙无彊次子姒蹄受封于乌程欧余山以南,因为山之南也称山阳,所以又把姒蹄叫做欧阳亭侯。这之后姒蹄的庶出子孙,分别以地名、封爵为姓在各地开枝散叶,逐渐形成欧、欧阳、欧侯三大姓氏。
策告祖宗,问名卜姓,欧侯氏与许家之间自然不可能存在同宗同源的问题,于是这一关也很轻易便走过场。六礼之中的问名过后便是纳吉,欧侯家备礼告知许家决定缔结婚姻,两家就纳征所需的聘礼进行了一番商讨。
等到纳征下聘的那一日,许家热闹得连邻里都跑来凑趣,尚冠里内更是妇人小孩闻风而动。许平君回想起王意以前定亲时也曾如此,只是那时自己是瞧热闹的,而现在她是被人瞧的。
“没事的,你别太紧张了。”虽然身边有王意等女伴相陪,可她听着楼下外堂及院墙内外的喧嚣仍是感到莫名地紧张。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王意的手腕,久久不肯松手。无论王意如何安慰她,她始终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便是后院的鸡窝,母鸡咯咯报啼,一声又一声,没过多久,鸡窝里像是炸了似的,公鸡母鸡、大鸡小鸡一起乱哄哄地闹腾起来,啼鸣之声穿透重重喧嚣传入小阁楼内。
平君的手忽然松开了。
正当王意低头问她需要点什么时,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十分可人的笑容,“他们又在偷蛋了。”
王意皱了皱眉头,很想提醒说今天刘病已随张彭祖的伯父出城到鸿固塬去了,但看到紧张的许平君面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话到嘴边又随即咽了下去。
张贺祖上原住在鸿固塬,后来他们兄弟虽然随着先父张汤搬迁至长安,可张氏族人却仍留居鸿固塬上。鸿固塬位于长安城东南,张贺领刘病已走的是南面的覆盎门,辎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大约两刻时,驾车的老奴在帘外低声说了句:“主公,前面就要到博望苑了,是绕过去,还是……”
张贺撩了帘子往外张望,急道:“停!停!张望,你真是昏头了,这都过了。”
张望听主人斥骂,慌道:“这……这真没注意到,是老仆的错,仆疏忽了。”急忙驾车转向,往回走。
“伯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要回宗庙祭祀吗?”张彭祖好奇地问。
“今日不去宗祠。”张贺的回答十分模糊。
刘病已撩起竹帘子,春日的风吹在身上暖暖的,他细眯起眼,十分惬意地哼起了小调。张贺指着车后一处鳞次栉比的宅第说:“那里就是博望苑,你祖父生前住过的地方。”
病已停止了歌声,探出头去回望,博望苑修葺得金碧辉煌,阶陛前却显得有些杂草丛生,一派荒芜衰败气息。
“好是好,就是附近没什么人烟,也不热闹。”
张贺涩然一笑,想当年孝武皇帝为卫太子广聚宾客,特建博望苑予这位嫡长子,博望苑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长龙,那是何等地热闹?
张望驾车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更荒凉的所在,这里已经没有道路可通行,于是张贺率先下了车。张彭祖与刘病已嘻嘻哈哈地也跳下车,两个孩子边走边扭打玩闹,时不时地滚到草丛里,压倒一片又一片青黄交替的草叶。
张望在前头领路,张贺时不时地辨认一下方位,大约在杂草丛中摸索了一刻时,他才哑着声喊了声:“是这儿了!”
于是众人驻足。
刘病已好奇地凑上前,发梢衣襟犹沾着草籽碎屑。张贺替他拍打干净,指着跟前一处长满荒草的大土堆说:“这是卫皇后的墓冢,你过来给你曾祖母磕个头!”
病已猛地一颤,面前的土堆不过略高于地平面,封顶最高处不足两人高,除墓冢封土层边缘隐约可辨有几处残壁断垣外,实在无法想象这里埋葬了先帝的一代皇后。
“这……”张彭祖口无遮拦地率先叫了起来,“卫皇后的墓怎么这么不起眼?”
张贺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顿时噤若寒蝉。
刘病已跪下,冲墓冢叩首。张贺又指着卫皇后墓旁的一座仅一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