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壤拍卖会上遇到曲蘖算是小小意外,她空闲能出来的日子不多。对于雷展而言,人越多越热闹,曲蘖给她小小介绍了一下她的朋友们,其中有个女孩子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明明已经十九岁,看上去个子却仍是小小的,十四五岁的模样。
她的名字叫做清酌。意思就是祭祀的清酒,曲蘖介绍她的时候一直说着有缘,不错,这两人的名字都与酒有关。
而后不久,清酌弄丢了她的佩刀。那样的神情让雷展有些奇怪,刀客爱刀这自然不错,然刀客用刀就如她使用火药,耗损是一种必然,因而到了该损坏的时候,并不会为此有多大痛惜,但清酌那模样,就好似自己炸掉了一整座的火药室——连带费了许多心血的新配方一起。
而在心痛之外,甚至还有着不安。
——云鹊。
这个词被她无意间听到了。这词有些熟悉,并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虽然云鹊在江湖上是有那么些许传闻的,但雷展不是江湖人,这些她并没有听过。上一次听到云鹊这个词,是在雷炎与人商议某事那里。姜家来的人,她以为只是谈商,退出门去,却听到了云鹊这个词。
曲蘖并不愿雷展在此参与过多。雷展自然也识趣地没有深究。云鹊大概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但已经处于她不该知道的范围了。
再听到这个词,是在年底了。
她对雷炎说已经约好人去梼杌过元宵的时候,雷炎明显地顿了一下。
“怎么?”她不解道。“不会耽误事情,事情谈完的时候,还没到元宵。”因为家族合作事宜有涉及到一些细致的火药装填,她得亲自到场谈。不过与曲蘖的约定在这之前,她不想失约,好在地点是在一处,时间也正好错开。
“说起来。你有个朋友,叫做曲蘖对吧?”雷炎想了想,道。
“对。”雷炎有派人盯着她,知道这点没什么奇怪的。她也对曲蘖表示过歉意,曲蘖只答,盯梢的人有试过跟踪她,不过那些本事,还不入她的眼。
“你是要找她一块过节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场合。”雷展皱了眉,有些不满他今年的话多。是,族长夫人没有出席家族的活动,不过那又怎样。是他自己说她可以不必尽妻子的义务的,那么这些事,就该他自己去收拾。
“曲蘖有个朋友叫做清酌。你们也约了她么?”
“是。”雷展不耐。直觉告诉她雷炎这么问不是什么好事,但她还是如实的答了。毕竟问话的这个人,是一族之长。
“她有一把刀,叫做云鹊。对么?”
“对。怎么?”
“没什么。你去吧。”雷炎摆了摆手,道。
雷展看了他一下。没说什么,离开了。
雷炎有话没说完。她是知道的,雷炎也毫不掩饰这一点。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去问。因为知道得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雷展在很久之后回忆时这么觉得。雷炎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显然,某家的合作者并不这么认为。
梼杌与曲蘖分开后不久,雷家退出了合作。雷展不知道他们合作的是什么,对此稍有歉疚,但雷炎并不以为意。
“有时候细节会暴露出很多问题,管中窥豹不能知晓豹的全部,但至少,你能知道那是一只豹。”然后,他悠然地问她是否要一起回家。
雷展沉默。
他每次都会使用“回家”这个词。一开始觉得排斥,然而现在却多了一层莫名的归属感。
“暂时还不想回。”雷展摇摇头。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雷炎与雷震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雷震限制她的出行自由,雷炎却让她越来越依赖雷家,她对此发不出太多脾气,因为在这点上,他给足了她面子。时间,金钱,还有相对宽松很多的自由。起码,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还想多玩几天?”雷炎道。
“我说。”雷展抱胸看他,“你总该给我个时间跟朋友告别吧?”合作在她心里算是一根刺,但这是家族的决定,她无能为力。不过现在既然已经不合作了,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最好别这样。”雷炎却少见地提了反对意见,“这事那边没说完全。很谨慎,到现在也只提了火药的事。所以雷火堂才能全身而退。但是么,我想你也能猜到一点的。不简单。你是要去找曲蘖吧,曲蘖已经被卷了进去。若你不动还好,现在去找她,是在找麻烦。待这事过去,再找不迟。”
“但……”雷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焦急,差点把不吉利的话说出口。
“风水轮流转。曲蘖的命势我不清楚,但,那一家。该退些位置了。”雷炎的口气就像在谈论天气。
雷展没说话。她只是一个火药师,在这些事情上,她没多少发言权。曲蘖是个老江湖了,就算对方是那个姜家,大概也不能奈她如何。
如此想来便宽心了许多。次日,雷展与雷炎离开了梼杌城。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梼杌之前,曲蘖就已不在梼杌了。她在与她分开的第三日启程前往肥遗,走得太急,没有跟她打任何招呼。
曲蘖是个居无定所的人,每回都是曲蘖联系,或者约定下一次会面的时间地点。但这一次,一切都变得不确定。
离开梼杌城的路上,雷展烦躁起来。
☆、楔子
一道黑影在林间穿行。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一个枝桠,到另一个枝桠。力道,速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赶路人很急。他眉头紧咒,面色沉沉。然而尽管焦急,足下仍是没出一丝差错。
他必须快。虽然,原本他可以更快,更快更快。
若然,他没有背着背上这个人的话——
然而,他无法丢下她——
他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
即便如此,他的眉头也没有舒开哪怕一丁点。
——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这是他自小所接受的教育。而现在,亦是这训导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在距离目的地五六棵树的距离停下,来不及放下背上的人,偷袭者的刀风就近了。
他旋身一避,顺势松了背人的手,借了回旋之力把背上人让了下来。
时间太紧,只来得及扯了背带的绳子,甚至来不及将刀出鞘——
带了刀鞘的巨刃撞过去,利刀嵌进鞘皮一时动弹不得,他心下一喜,哪料那来袭的手腕一转,竟生生将那刀鞘开了一个大口——
他惊了一下,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手中大刀一挥,又撞了过去——
这是位于飞廉西南的群山之中一片鲜少有人踏足的林子。
今日,来了许多客人。
树木又高又大,烈日下林荫里是浓浓的凉意。喜阴的低矮草木在树下疯长,给客人们的前行带来诸多不便。
好在,热闹不长。喧嚣过后,又迅速沉寂。
☆、一、元宵
对于没有固定工作的人而言。
赚了一大笔钱,随之而来的就是长长的工作倦怠期。
黄金一千五百两。
这价钱完全可以在年成立至今的单子里排上前五。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清酌吃喝玩乐了小半年,并且打算接下来的半年也继续这么吃喝玩乐下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吃喝玩乐也好,头疼那些没解决的事情也罢。时间终究是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一转眼,过年了。
年虽然叫做年,但其实是很少过年的。过年前后会有一些单子,大家反而变得忙碌。不仅仅是年,这些时候不管是帮会还是结社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的委托,毕竟是个大节日,不管做什么都缺人手。
当然,这些忙碌的人里,并不包括清酌。她在年前与曲蘖一道,往梼杌去了。托三七的福,到了那边还有石松与惊蛰,雷展也跑来凑了个热闹。虽然并非同路,不过都是有钱有闲不愿工作的主,索性约好一起玩。反正兜里有的是钱,年的任务也不是强制性的。可怜闰叹息归叹息,到底是无可奈何。
清酌在年前接到了刑善的来信,匕首的事情暂时还没有查明。而闰也表示,三七的单子在拍卖会之后,再也没有接到过了,想来是因为推拒过一次的缘故。
这事情想着也是头疼,况且就算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对于年里的人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们本便是在做着不那么普通的事。因而这些仅在清酌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刻就被即将到来的元宵给丢到了不知道哪里。
梼杌。地处飞廉第二大支流軨江江岸,在飞廉腹地。不在主城之列,但这城的分量绝对不轻。
梼杌城没有城墙。有的,仅仅是护城河。依托軨江人工又挖掘三个相连的湖泊,湖泊又与江水相通。湖上不规则排布竹木,下盘依仿吊脚楼琴桥结构,建筑之间铺设竹板木板相连,人可自由移动。湖中岸上栽种各类草木,湖上建筑主要是商铺,一大亮点是,这些商铺是可以随意拆卸的。
严格的来说,这并不能称作护城河。因为梼杌的城建范围已经扩散到了对岸。对岸护城河与旧城相似,但布局更为合理,建筑风格也更新。
梼杌并不主打商业。这座城出名的缘故并不仅仅是那单是看了就要惊叹的人工湖设计,更是连接两岸的那三座桥。要让更大的船只通过有很多办法,比如将桥架高,但考虑到全城的建筑风格,梼杌城选择了一个让世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法子。
这座桥是可以分开的,以两桥靠岸的桥墩为支点,从中间折断拉高以便让大船通过。分开的时间是每日戌时到次日卯时,以及每日未时到未时一刻。江岸则专门设置有等待用的船舶——而能做到这一点,理由也很充分。梼杌城是飞廉第一的机关世家丁家所在地。
除此之外,当然也是一行人选择到梼杌的重点。该城也是四境之内花灯会最热闹好看的一座城。如果天气好的话,护城河上的商铺街会卸去多余的门板改为摊点,届时灯火映着湖水,人声鼎沸,那番景象自是不必说了。
三十到十五。从最初的无聊到最后的热闹。当然,这是对于这四人而言的。
尽管年对于他们而言是家族一般的存在,但其本质是不会变的。这是一个结社,所以没办法聚在一起过年。四个人,比起往年罢工的要少了一些,不单单是左萧离开了的缘故,年里一些资历老的人,比如徐彪,仍然在为三七的事情奔波。
总之。在其后隐隐已经可以预感到的一系列事件发生以前。他们至少过了一个相对愉快的年。
清酌在灯会与众人走散了,她不知道是刻意如此还是别的什么。因为在走散之前,她看到了墨钧。墨钧一身白衣,浑然不似那日的墨色长衫模样,差点教她认不出来。她想他是有话要说。
墨钧背对着她,她差点就走了过去——越过墨钧忽然偏开的身子,她看到雷展在与一个男子争吵些什么。两人不欢而散。墨钧适才回转过来,道:“你来了。”
这场对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清酌认为是一个转折点。不过在更久之后她才明白,这并非是一个转折点,而是转折已经开始的证明。
☆、二、墨与云
这里是灯会的边沿。
湖边的一处树荫里。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好几对情侣。这倒不是怎么难理解的事情,情人么,相会的次数总是不嫌多的。遇上这等盛会,会错过了才怪。
清酌耸了耸肩,孤男寡女,花前月下,真可惜了谈的不是□。她转头朝向墨钧,道:“我时间不多,有事就快说吧。”
“好像我们每次见面你都很急。”墨钧摇头道。
清酌不说话,只皱了眉抱胸看他。她没心情跟他闲扯,她的同伴还在等她回去。
“我以为是你有话要说的。”墨钧见她的样子,知道她不耐烦了,“你来梼杌,不会真的只是为了看花灯吧?”
“为什么不可以?”清酌挑眉。
“你到轩壤,该不是也只是为了凑那个拍卖会的热闹吧?”
“没错。”
“我帮了你一次。”墨钧道,“这还不足以让你说实话么?”
“你帮了我?”清酌撇嘴:“不是害我?”
“你若是气我在轩壤没对你把话说完整。我可以道歉。那地方毕竟是轩壤的地盘,我不方便说太多。”墨钧做了一揖,道:“之后你又很快的离开了轩壤,我也没机会找你解释。”
清酌默然。墨钧的态度很奇怪。非常奇怪。他的态度像是两人是旧识——但清酌可以肯定,她从没见过他,从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这种时候是要套话还是套话还是套话?
不过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沉默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墨钧把清酌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摊了摊手,道:“云酌,现在不是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