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酌惊了一下。手瞬间放开了老头的领子。
老头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好似已经死去。几乎在同一刻伸手探在他脖颈,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没有了脉搏。
“阿蘖……”清酌站起来,眼睛仍是看着老头。“你说他不是就这么吓死了吧?”
“……比起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我们自己……”曲蘖沉声,“看看周围。”
清酌这才意识到,身边的方才还鼎沸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消了声,人们都看着她们,但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这种被无声盯住的感觉很让人不适,在最初杀了很多人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情况,但此时视线的聚焦点明显许多。
——没错。不是似乎在看她们。
——而是的的确确就是在看她们。
——没有多少恶意。但就是被盯住了。
正常情况下这是完全无法解释的一种情况。
可以说是毫无感情的注视。
在一个居民死去——有可能是心脏不好之类的——人活着总会有关联的人,对他的死毫无反应是不可能的。
这种不带感情的注视,并且高度一致的无感情注视完全无法解释。
——唯一的解释只有。
——这里不是一个能正常解释得了的地方。
人渐渐多了起来。市集里满满当当站满了人。
各种各样的人。
唯独没有差役。
与那边的相柳城一样,即使这边看上去平和,但也一样没有执法者。
不过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清酌觉得整座城的人都来了,她看不到人群的外围,但常年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人还在聚集着:“你说我们那天,不会真的杀了一整座城的人吧?这城……本就不是多繁华……没准那些人真的……是全部了……”
“……因为死了一个人,所以大家就聚过来了是吗……”曲蘖闭了闭眼,对清酌道:“阿酌,你轻功如何?”
“还可以。”清酌一愣,“你想……”
“先出这人群再说。”曲蘖点头,“她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从摊位的柱子上跳到对面的酒楼,然后在楼顶集合。下脚快些,离人群远点,这些人我看着悬,要是被人扯了脚就麻烦了。等上了房顶,我们再从长计议。”说罢足下先动,往酒楼的方向跃去。
曲蘖的担心是多余的,人们的视线随着二人的动作移动,但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动作。
她的身法比清酌好上许多,清酌才刚翻上房子斜顶的边沿,她已经在房脊站了好些时候了。
曲蘖的背影让清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足下疾走几步上去,适才明白了这种不对劲是为何。
以市集为中心的相柳城,好似透过高温所见的景象一般扭曲着。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
这个形容或许并不恰当。
但用另一种的话,又说不出的怪异——
建筑群,像波浪一般起伏着——
好似那些组成建筑的并不是石头。而是水——
☆、二十、破而后立
“阿蘖……这……”清酌扯了扯嘴角,有些绝望,虽说从到这里开始就在挣扎了,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们在这座吞天阵里,是如此的无力,“娘的……”
此时曲蘖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情况越是紧张她脑子反而越是清醒,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这种在危机里仍然能保持冷静的心态已经成为强迫症一般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已经是烙在骨血里的本能:“我大概明白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兜圈子了。”
“什么?”已经有些崩溃的清酌看向她,眼睛开始亮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刚才那个人似乎是某种触发条件,可能固定是他也可能不是。总之也是因为他人们聚集起来了。不过这个先撇开不说。你看,这些不正常的建筑,是以我们所处在的地段为中心的。”
“但也可能是以这些人为中心的。”扭头看了看集市里聚集起来的人们,清酌愈发地觉得那日晚上她们杀了一整城的人。
“不。你仔细想想,那天我们转了很久都转不出去是为什么?其实不是因为我们走的方向不对,而是我们在动,这座阵也在动。”曲蘖看着涌动的建筑物,道:“你觉得,事情都已经发展成了这样,这还会是一座靠走位或者死路来困住人的阵法么?”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清酌重重叹了口气,她还以为曲蘖找到了解决的法子,没想到说的居然是这个:“就算这连相柳城都不是,只是一座跟相柳城相似的城;就算这些全都是假的,那又如何?已经不是怎么完成任务的问题了!要是死在了这里别说这次能不能拿到报酬,以后的报酬也别想了!”她说着愈发激动,把手往曲蘖面前一伸,道:“干粮呢?”
“给。”看清酌的神情,曲蘖不好违拗她,只得递了份干粮过去,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死了也让我做个饱死鬼吧?!”狠狠咬了一口干粮,清酌没好气道。
“事情尚有回转余地,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曲蘖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回把你的份吃完了,等返程的时候,别要我分你吃的。”
“你还笑!!!”清酌瞪眼,她满嘴塞了干粮,说的时候太激动没歇住咳了起来,曲蘖忙过去给她拍了拍背:“没水还吃这么急,你没事找罪受么?”
“还不是你……咳……害的!”努力把食物咽了下去,清酌火大起来:“说起来就是你拖我下水的!!!现在快死了,你还笑!!!”
“但不还是你自己答应的么?”虽说清酌只比自己小一点而已,可曲蘖对着这看上去怎么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实在发不起脾气:“你冷静点,冷静地想想。既然有九瓣莲这把钥匙,就说明有人是出去过的。东西在这里,这点没错,只是……”
“只是什么?”清酌哼道:“我们是死是活,还不是布阵那人说了算?东西在这里没错,东西在这里就一定是为了被人拿走的?那人下葬的时候还有陪葬品呢!那也是为了被人挖出来才放进去的?!”
“但墓室是被封死的。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我觉得就是一码事。布阵这人,就没打算让我们离开。”
“藏宝室一样也机关重重,但宝贝放着,本身就是为了有天被人拿走,区别只在于是谁拿走而已。我们不过是有了钥匙,但并不清楚别的窍门,所以触动了机关罢了。”
“我怎么觉得。九瓣莲或许是计划被毁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留了下来,所以才打开了并不在计划中会被打开的密室。也许布阵那人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有了别的防范措施?”清酌随口驳道,她心里对这种状况能解决已经不抱希望,索性怎么坏怎么想。
说完曲蘖却并没有接上话,她以为是话说重了,心中生出些许歉意,但转念又想若是真的命丧于此,两个人都跑不了,心里那点歉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想着,冷不防手上一股大力,她才反应过来是被曲蘖拽住,耳边听得曲蘖道:“走!”身子已被拽着往前移动,足下也不得不跟着她跑起来。
没有目的。只是一味的瞎跑。
或者说有目的,但在此时的情况下有目的也变成了无目的——
以两人为中心的一个不规则的圆里,建筑物们的涌动是停止的,非但是停止的,而且看上去,它并没有任何不自然,就好像前一刻那种无法解释的扭曲从未发生过一样。
曲蘖在一座房子上停了下来。她早便放开了清酌的手,但清酌不得不跟着她跑了近一刻钟。
——从发现变化的确是以她们为中心的时候开始,清酌就不得不跟着曲蘖跑起来。
——因为她不知道若是没有跟上曲蘖,会发生什么。
“你看。是以我们为中心的。”曲蘖道,“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是安全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清酌看了看左右,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圆,面积似乎变大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意思……”曲蘖听了她说才注意了周围,“变……大了?”
“你刚才没有注意范围吧。这个圆可能一直在变……只是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我们跑了一圈停下来我再看,就觉得有些变化了。”清酌之前观察过圆的范围,现下再看,感觉有些变化。但这话并没有什么实在的依据,因为没有参考物,只是照着经验如此觉得。
曲蘖默然。她原以为清酌已经放弃了,但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她,在之前说着放弃的话的时候,她仍是没有放弃的:“那么你的想法是?”
“我的想法……是……没……想法了……”清酌回话,她说到后几个字,声音渐小,曲蘖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
“……你看下面……”清酌重重叹息,“我方才还觉有些希望,如今怕是一点念想都不必有。”言罢一屁股坐下来,掏出之前未吃完的干粮咬了一口。
曲蘖往建筑底下一看,才知道清酌的叹息是为何——
她们又处在集市里,在建筑物的下方,仍然是聚集起来的人们。
“不。”曲蘖拍拍她肩膀,而后将她拉了起来,“发生这种事不是很正常么?城南我们不是一直进不去么?这是正常情况。”
“呃……”清酌怔了怔,“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这样不是毫无变化?我们还是得等死?”
“我且问你,你方才为什么要跟着我跑?”
“那不是废话,我不跟着你,我就完蛋了啊!”清酌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为什么不跟着我就完蛋了呢?”
“你……”清酌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情况下问这句,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圆是以我们为圆心不错,但是……”
“但是你也觉得的吧?”曲蘖把九瓣莲掏出来:“我们是因为在它影响的范围内,才被一起拖进来的。我们进来是因为它,那么里面的异变跟它也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与其说是以我们为圆心,不如说,是以它为圆心。所以你才会担心,离我太远会被拖进那些扭曲里。”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问!”
“城南的方向是哪边?”曲蘖却没接话,只是忽然换了个问题。
清酌下意识比照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又看了看天,往左边一指:“那边。”她看曲蘖神色,知道曲蘖已有了想法:“你想……做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推测么?只此一份的东西。”曲蘖道。
“那又……怎样?”清酌没反应过来。
“我在想,九瓣莲要怎么用呢?所以……还是这么用吧。”她说着突然抡圆了手臂,将九瓣莲往人群里用力一扔——
“娘的!你疯了!”清酌瞪圆了眼,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接,整个人却被曲蘖拽住往城南的方向奔去。
“还不快跑!”
☆、二十一、墓
“你疯了!!!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啊!!!!”清酌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扭曲,对紧紧拽住自己手的曲蘖怒吼。但吼则吼矣,她甩不开曲蘖的手,为了不致摔倒,完全停不下来。而内心更有一种恐惧,若然曲蘖不在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决计撑不下去。
曲蘖并没有回答她,反而加快了速度。
清酌是正确的。关于那个圆的范围在变大这一点。当曲蘖丢出九瓣莲之后,这种变化的速度加快了。然而即使如此,这种速度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很慢的,只要她们愿意,随时可以到达边缘。
眼见着那已经不知道用波浪还是螺旋还是别的什么来形容的东西就在了眼前,清酌看一眼曲蘖,她眉眼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无奈也只得眼一闭,随曲蘖冲了进去。
“好痛!”清酌两手捂了脑门往后退了几步,脑袋撞上什么硬物,心里暗骂几句,就听耳边曲蘖道:“撞得厉害么?”
“你来撞一下啊!”清酌转头怒道,而后瞧见曲蘖脑门上一片红,心中立时释然:“你也是闭着眼?”
“没有。”曲蘖无奈摇头:“我是冲太快停不下来……”
“哈……”见她跟自己一样,清酌也不再计较,看看周围,才发现她们身处一处通道。通道倾斜露天,左右是仍留有开凿痕迹的泥土碎岩,方才她就是撞在这上面了。通道往下延伸极远,她们目前则站在通道初始不远处。伸手又摸了摸脑门,摸下些仍带着湿气的泥土来,壁上挂了厚厚的吊苔,那一撞没撞得太惨也是托了这的福:“这地方,呃,怎么蹦出来的?”清酌往后一转,眼前仍是一处挂满吊苔的岩壁:“还是说是我们从石壁里冲出来的?”
“空间和时间都是不确定的。发生什么都不必太过惊讶。”曲蘖随手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