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了几天,杨简想任战算是识趣了。刚从食堂回寝室,有个室友就和他说,我刚从院学工组回来,学工组的老师说有事儿要你过去。杨简不知道晚上六点多学工组还能有什么事,按理说他们应该下班了。杨简想还是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儿。于是火急火燎赶过去。学工组办公室的门是关了,但办公室外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个人。那个人看见杨简来了,立马站起来,神色凄惨说了句:你总算来了。
雷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杨简讶异得说不出话。
我……上午就来了。
雷振穿了件青灰色外套,脚上的皮鞋沾满了灰尘。大概是他在工地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鞋子了吧。
杨简心里波涛汹涌。看到雷振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为自己制定的“从此远离雷振”的计划泡汤了。他好不容易才埋藏起来的思念又翻江倒海了。他看到那张好几个月不曾看见的脸手足无措了。
杨简强装镇定,说,你找我有事儿?
雷振喃喃说道,我上午就从工地上搭车到你们学校,可是学校太大了,我又不知道你的宿舍。所以我只能一个院一个院问看能不能找到你。你们学校的办公楼起我几乎都走遍了。因为普通话说的不好,呃,交流还出现了点问题。
哦。现在找到了。有什么事儿?
我整天都没吃东西。雷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杨简。
杨简心疼,他多想骂他一句你怎么那么笨呐。可他还是维持着强硬的语气:有事儿你就说,说完了就回工地,我晚上还有课。
你说过我们还是兄弟的。雷振终于察觉到杨简的语气不对劲。
嗯,是兄弟啊,我没说不是。
我来找你没别的事儿,只是,这么久没看见你,很想你。
哦,知道了。现在看见我了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简子,你不想我么?
杨简要疯了。他总不能说,我天天都想你,又天天压抑自己不去想你,我想尽一切办法要忘记你,我以我们的兄弟感情做赌注换回我长久的安宁,只要没有你,我就会安宁,就能过我自己崭新的生活。
阵痛已经变成了习惯。
你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杨简干脆装酷到底。
没什么意思。我走了,就这样吧。雷振大概明白,杨简和他,回不到从前了。他在工地上苦苦熬过了几个月,他真的被思念弄得萎靡不振,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好几次铁钉几乎钉进了手指,锯木刀把拇指给锯掉了一块。他发疯似的想念杨简。这种想念与日俱增。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病了,当初和白梅分开时也不曾如此。
简子,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了?雷振问自己,越是这么问他越害怕。可是,想见杨简的心却越是不能控制:不管怎样,我想见你。
所以,雷振来找杨简了。他没有想到在大学里找人会这么困难。可是,一想到杨简就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他就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很饿很累。终于看见了杨简换来的却是杨简冷冰冰的几句话。杨简说,你看完了就可以走了。
就是这样吗?看一眼就要走了。简子,你变了。
雷振脚步沉重,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
走出校门口的那一刻,雷振再也忍不住,哭了。
人和人之间有各种不同的方式来折磨对方。
思念是折磨。伤害是折磨,而且一旦造成,永远无法弥补。
杨简承认自己自私。可是,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样对谁都好。
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让这个办法能够即时的长期的生效。他决定转移注意力,他想把所有对杨简的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至少在外人眼中他是个正常人。
任战再一次见到杨简的时候,杨简正和一个女孩儿在学校的小湖边散步。女孩儿长相一般,穿着也很一般。杨简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悲伤。
任战装作偶遇的样子,说,嘿,又看见你了。
杨简淡淡回了句,呃,又看见了。
杨简,你熟人啊?女孩儿问。
我们不熟。任战没等杨简说话,先给了一个台阶: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女孩儿笑了。
杨简说,不熟我们就先走了。
你们在交往么?
嗯。
女孩儿一听杨简的回答又笑了。
任战看着杨简和女孩儿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骗谁呢,明明不喜欢人家还说是在交往。你真的能爱上女人么?那个人,你真的放下了么?或者,我,在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位置么?
爱情,是这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美好,它也痛苦。
丘比特是个不负责任的爱神,当射出的箭不仅仅在一男一女的身上时,他扰乱了人间。
女孩儿问,杨简,你答应和我交往了是么?
杨简说,是。说出的话他收不回。任战那么问他时,他只能说“嗯”。
原来,生活有这么多迫不得已。
原来,他要和他不爱的女人谈恋爱。难道因为那么深深爱过雷振,上天就剥夺了他爱女人的权利么?
他无法爱上身边的女人,就算答应了和她交往,就算前几天他装做那么热情地接近女孩儿。
他悲哀的发现,除了雷震,他拳头大的心里装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究竟是谁,在导演一场戏,让这悲剧,贯穿始终。
第 27 章
杨简把女朋友送回寝室,回来就看见任战提着一袋东西站在宿舍大门口等他。他装作没看见,任战却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说咱俩不熟你也不要当不认识我吧?
嗯,不熟,不认识。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这话说的,我爸从外地带回来的水果,我想你应该没吃过,给你尝尝。
哦,水果啊,我不喜欢吃。
你没吃怎么知道不喜欢吃?
只要是水果我都不喜欢吃。
那你可以拿给你女朋友吃嘛。
这话直击杨简的内心。最近为这事儿他有些烦躁。恋爱要资金成本的,而杨简很缺钱,他根本没有钱买东西哄女朋友开心。虽然,他没有放什么心思在她身上,只是名义上还是男女朋友。女朋友没有抱怨而且十分理解包容他,但越这样他越有点挣脱不开的味道。
送女朋友的东西我不会自己买啊,干嘛要你的?杨简只想快点摆脱任战。
任战似乎也没什么耐心:你要不要吧,爽快点。
杨简说,不要。
好,我走了。任战拽紧手上的塑料袋,恨不得打他一顿:妈妈的,只是当朋友而已,有必要这样么!
刚走两步,任战又回头叫住了杨简:呃,你等等。趁杨简还没上楼,他快步走过去,把塑料袋硬是塞进了杨简的手中,说,吃还是不吃随便你,不想吃就丢了。
杨简被弄得莫名其妙:你要丢就自己丢。于是又把塑料袋还回去。两人拉拉扯扯塑料袋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水果洒了一地。
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不少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俩人。
任战看着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的水果。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费力不讨好去弥补,而人家根本不要你的弥补。做什么都是徒劳,早该知道的,当年那个带着仇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杨简,根本不可能原谅他。
任战不说话,弯腰默默将散落一地的水果捡起来。那些水果像打了兴奋剂似的,蹦得老远。任战气恼,气馁,却没办法对着眼前的人生气。
他对自己说,放手吧。
杨简看到有些慌乱的任战,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触碰了一下。
将近三年的高中生活,其实一直都有任战的参与,除了最后那次意外,任战比学校里任何人对他都要好。
他不忍心就这么留下任战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捡水果。
对不起。杨简说。
任战没有应他。
杨简帮着捡起来几个水果递给任战。任战接过水果,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谢谢,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任战……时隔这么久这还是杨简第一次叫任战的名字。
任战盯着杨简的眼睛,等杨简继续说下去。
我……便没了下文。
下午六点,太阳西沉。
杨简和任战的影子拉得老长。两个高个子男生走在宽阔的水泥道上,路两旁的香樟还没能长成大树。
任战说请杨简去小餐馆吃饭。
其实还是有感情在的。冷漠如杨简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感情里除了曾经任战那一点点朦胧的同性情愫,剩下的就是单纯的友情了。任战不是坏人,又有什么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宽阔的路上,离杨简不过几米远的距离,站着一个人。
他看见杨简的背影,想要奔上前去,却发现他身边有一个人,他们亲密的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想说,简子,你妈生病住院了。我来通知你,你赶紧去医院看看。
夕阳下的两道影子模糊了他的眼睛。
杨简。雷振疾走两步,叫住了和任战说笑的杨简。
杨简回头就看见雷振,背对着夕阳,皮肤似乎黑得更加厉害。
任战也回头,同样看见了当初在酒吧打他的人,他说他叫雷振,任战到现在仍记得他的名字。
这一回头产生了“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效果。雷振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任战的衣服,拳头毫不留情揍在了他脸上。
你他妈还有脸和杨简一起!雷振啐了一口,喘着粗气,两眼冒火。
雷振!杨简叫住了他。
你他妈别跟我说话,他当年怎么害你的你不记得了??现在和他像哥们儿似的,你怎么这么犯贱啊。他是喜欢男人的神经病你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杨简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我也是神经病。
雷振忽然不说话了,虽然他的怒气没有消。他记起了当时在湖心小岛上杨简说的话,他说,雷振,我爱你。
美到令人心醉的夕阳下,三个人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般。
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在一场关于爱情的游戏里挣扎,有的人遍体鳞伤,有的人偃旗息鼓,有的人缴械投降。
这场角逐没有一个胜利者。
杨简哭了。这么多年来,他哭过不少次。他的泪腺越来越发达,他挺拔的身体并不与男子气概成正比。
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让他心里堵得难受,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挣扎未曾得到过解脱。
为什么人越长大却越脆弱?他不懂,也没人告诉他。
杨简说,任战今天不去吃饭了,对不起。
任战看着杨简和雷振走远,揉揉火辣辣疼的脸。他知道,有些人永远不会属于他。
你以后不要来学校了,好不好?杨简说,来了没好事,而且……他想说我不想看见你,却没说出口。
雷振叹了口气,说,确实没好事,你妈病了,很严重。我来只是通知你这个。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二十多岁了,其实有时候还是个孩子。总以为自己有多理智和成熟,面对有些人,总能乱了方寸。
上帝造人的同时总会设计一些缺陷。这些缺陷放在人的身上才会让单纯的感情变得丰富多彩。
人,无法选择,只能成为感情的牺牲品。
我……雷振觉得自己把正事儿给忘了委实错了,但是他看见任战和杨简走在一起所有的正事儿都得靠边站。
一切都变了,除了不离不弃的亲情,咱们的一切都变了是不是?也许不久之后,你会忘记我们所有的曾经,彻底忘记我。
雷振后悔了,可是他不知道他究竟错在哪里。
第 28 章
杨简赶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的妈妈,许久不曾光顾的恐惧感来得汹涌。父亲守在床边,眼神无助和绝望。
前期的医疗费用几乎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后期无穷尽的投入也不知道能不能换回一个健康的母亲。
杨简远没有成熟到可以接受这样的变故。他唯一的至亲,要遭受这样的噩运。
所谓人生无常也就是如此,上天想不出什么新花样,总是围绕着生离死别。
头发白掉了大半的陈志顺——他的后爹看着杨简说,简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妈妈该怎么办……眼睛凹陷下去的他在看不见的折磨中身心疲惫——也许真的要向命运低头了。
雷振,我该怎么办?杨简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连呼吸都没了力气。雷振站在身边,让他把头靠在他怀里。
简子,当务之急是要挣够钱给你妈治病,不管结果怎么样。
我去哪儿弄钱?那么大一笔费用。就算不读书了也挣不到。
没事儿,你有我呢,咱俩一起挣。你这没多久就放暑假了,要不到工地上来打工,虽然累了点。钱我暂时垫点,你不要急。
怎么能不急?她是我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