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催促爸爸快走。
时间是流淌着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张衍从他们家书柜的第一格窜到第二格的时,家里的杜鹃花死了。她不敢再哭,再哭的话爸妈要打的。十一二岁的人了,为了一盆花都能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张衍不是想哭那盆花,只是想哭那些过去的时光,对过去世界投入的感情。她留下一根杜鹃枝,当做对往日的纪念。
这个时候,她考上了市里的初中,家人想到这孩子一直在身边这样娇生惯养的,太纯真又自我,索性送出去锻炼锻炼,张衍也迫不及待想要出去,她感觉自己的心有一个地方破损了,漏洞越来越大,一种墨绿色的情感正在慢慢流失,而另外一种灰色的情感正在滋长。
☆、乙烷(改)
汽车行驶过一片片熟悉的场景时,张衍又开始发呆了。少年时期,张衍曾经长久持续地徘徊在这一条路上,路上经过的城镇还是和当年一样,只是有些地方被统一粉刷成了一个样子,白墙青砖,看起来稍稍有一点古风的感觉。但路上少了张衍小时候可以看见的那些头上缠着白布的老头。她还记得当时经过这里时,一路飘过的酒香以及酒糟的酸腐味道,曾经种在路边的刺桐树已经被梧桐代替,她注视着这些改变,看到方黛色的青山,十年来,她以为这些平淡的场景都已经被她后来的经历覆盖,但事实是,当这一幕幕不断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记得。十多年钱的她曾经乐此不疲地穿梭在这条路上,后来在一瞬间厌倦了,突然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少不入蜀老不出川。这是一个太过舒适的地方,山清水秀生活便利。可就是这样的环境让她平淡到绝望。人们往往在舒适的环境中最容易丧失自己的斗志和危机感。
她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想起了小时候和瑾两个一起做过的那些整人的事情,想起她把香蕉皮放在瑾的脑袋上的事情,想到瑾对她恶狠狠地吼道,你要是再不把你的衣服洗了,我就把你的桶连带衣服一起扔出去。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瑾更加了解张衍的人了。甚至的父母也不如瑾。
她还记得初见瑾的时候瑾的样子,中发的小姑娘,穿着一条粉色带有泡泡边的裙子,满脸是带有阳光的淡淡的笑意,张衍讲笑话给她听,两天之后她就称呼她为衍衍。瑾大她一岁多,生的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她读了很多书,初一的小孩就看完了《悲惨的世界》《简爱》《傲慢与偏见》等等,相比之下张衍就要逊色得多,她在上初中之前,只看完了四大名着和《十万个为什么》以及一整套《哈利波特》。张衍其实是很爱读书的,她对这个世界抱有足够的好奇心,三天两天缠着瑾,便将那些类似于《香草山》之类的书看了又看。
瑾是她生命中的一簇火焰,张衍就是这样觉得的,当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笑嘻嘻的对着扎着两个小辫的张衍说到“我叫周瑾”的时候她的形象就定格在张衍的心中了。她们住在一间寝室里,分享同一包泡面,为晾衣架的事情吵闹,青春期的孩子确实够闹腾。瑾和她们不一样,她是一个如野火般明亮且桀骜不驯的女子,而此时的张衍,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璞玉,大大咧咧的可爱,瑾常常对她说,衍衍,你这样生活是不行的,将来要吃多少亏。张衍不管那么多,学习成绩中上,周末的时候跟着瑾外出混着玩,渐渐地却接触了好大一批社会上的人,她跟他们喝酒,称兄道弟,看别人打架,在KTV里面抱着不认识的人傻笑,稚气的小辫早就不见了,层层削减,便成了一头微卷的碎发,又和朋友心血来潮挑染了几簇,在学校里,也是显得突兀。张衍长得比一般的四川女孩子大气,十四岁就窜到了174cm的个头虽然后面只长到178cm,但这个身高也是很多男生都望尘莫及的。但在瑾眼里,她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妹妹。瑾写文章发表在杂志上,张衍也这样做。用信签纸工整地写上自己编造的小故事换取少少的稿费,然后就和朋友们一起分享。
是瑾燃尽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激情。
她们在城市里游荡,自然会惹上这个城市里的一些人,偶尔打打小架也是怡情。偏偏当时所有的孩子都太单纯,看不惯身边太多黑暗,瑾做人又过骄傲刚直,一来二往惹到了道上的人,本来那些人都不屑于瑾这种小姑娘纠缠,但瑾却找到了自己的哥哥把这个事情闹得有点大了。那天张衍坐在图书馆里看汪曾祺的《五味》的时候,同寝的朋友匆匆忙忙跑来找到她,说那帮子人不知怎么进学校来了。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丢了书就冲出去,在操场上找到他们,身边围了一群人,她拨开他们,看到了站在圆心正中,怒目圆睁脸色煞白的瑾。她上前去拉瑾,瑾不动,对方问她是谁,张衍瞪着他说,我是她妹妹,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卡在这里,等会保安来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群人看到周围那么多人,对方又是两个小女娃儿,根本不敢动手。说了几句狠话就转身走人,瑾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大吼:我*你妈,今天你说的话老子要十倍一百倍地报应在你身上!那几人听见了要冲过来打她,张衍看这不对,拉着周瑾开始跑,两人穿过篮球场冲到了教学楼里面开始大声喘息,瑾才抱着张衍放声大哭。
平时在外面都是瑾保护她,每次都是瑾介绍张衍是她的妹妹,这是第一次瑾被她保护。张衍看着她,也不知周瑾现在如何,周瑾的家世背景复杂,这注定她这一生都不得安生。有一次她们在学校里绕圈,张衍不知碰到了什么事情,哇啦啦的说,自己要看破红尘了。周瑾只是淡淡一笑,衍衍啊,这个红尘不用你看了,一直都很破。周瑾哭够了,良久,对张衍说,这一切本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这不是你的世界。
同时存在于一个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或者将要成为什么的年龄,瑾似乎能隐隐看到未来。她和张衍明显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张衍家世清白,人也单纯。你对她好她自然对你好,虽然现在学习成绩不拔尖,但是和瑾两个这样厮混居然还能保持班上前十偶尔进进前五。她这时正在迅速地窜高,也渐渐便得瘦削,和当年给她讲笑话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两个脸蛋红扑扑像小苹果一样的小姑娘相似又不同。
瑾的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张衍也听得轻描淡写。两人从这种恐惧之中走出,又打电话询问了现场的情况,那群人已经被保安请出学校了,她们才安心的走出教学楼,中途遇到几个不认识的同级同学,小姑娘们显然没有她们早熟,早听说刚才的事情,看着两个人叽叽喳喳,瑾也不理她们,拉着张衍就走了。
隔天,就有人说,张衍是她们年级的扛霸;这个事情在后来被周瑾一伙人当成笑话说了好久。
张衍爱看书,瑾也爱看书,后来再一起出去,瑾就先把她带到书店,等她看书上瘾了,瑾再找个借口离开。那段时间,张衍一直是以为瑾交了新男朋友故意的,她也乐的为之,瑾身边的男朋友很多都是那个世界的,她不喜欢。不过这群人也是很好玩的,她偶尔也是这样想,因为他们通常会贿赂张衍,她当然来则收之,然后贱贱地在周瑾的耳边说好话或者坏话。瑾怕别人把她带坏,劝她收心,毕竟这个世界与张衍想要的相差太远,张衍待瑾一片赤子之心,瑾不忍心看着她沉沦。
毕业的时候,张衍没有悬念地考上了直升,而周瑾,选择离开这里转而去了另一所走读学校。这里的环境太封闭了,瑾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在这里。张衍和好友们告别,并且许诺要长久地联系对方,而上了高中之后却和绝大多数人失去联系。各个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刚刚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微微失落但不久之后就被高中新鲜的生活吸引,对初中的旧事一概不提。
那个漫无边际的假期,张衍开始怀念当时的日子,偶然,她想起瑾的那句话,她开始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原由,但渐渐地她发现以前联系紧密的人都慢慢生出嫌隙距离。人心难测。后院的桂圆树开始结果。夏日阳光满满,树荫下躺着一只懒洋洋的姜黄~色猫咪,她找来竹竿,打下桂圆,一人一猫便在那里吃起来。
偌大的一个班的人虽然不分昼夜地在一起,但实际上都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只蝼蚁。忽的一声年少时生命中看起来很重要的朋友便倏然而逝,不见踪迹。大家在成长路上相依为伴只是一时之需,彼此相依的理由都没有了,还在一起干什么?瑾是她生命中的一簇火花,燃尽了她对人世间最后的热情,从瑾之后张衍再也没有像那样交过一个朋友
这世界浊浊,你只与自己相依为命。衍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十五岁,她剪掉自己过长的头发,留了干净的短刘海,修剪得像是一个男生一样的短发,换上曾经从未适应的白色T恤,带了黑色的细框眼镜。她洗净身上的浊气,转身继续做那个张衍,只是少年时丰盛的感情已经过半。
像一支枯萎的杜鹃枝。
等张衍从这段记忆里抽丝而出的时候,车以开到一座小桥上,周遭的景色萧瑟不堪,小河里的石滩嶙峋,岸边的田里土倒是被翻好,褚红色的土地裸~露在外,没有农人在耕地,她抚开粘在额头上的刘海,快到了。此时张衍突然有些近乡情怯。十年过去,周遭的一切都可安好?汽车进城,七拐八拐到了一个翻修过的汽车站。下车,寒冽而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提着自己的行李,一如当年她顶着炎炎夏日离开这里去远在东边的城市求学一般,又或者再小一些的时候,满怀欣喜在这里等车回学校去看那个人。她穿过熟悉的街道,无非路面换了,店铺几经易主,常去的早餐店还是开着,竹制蒸笼上依稀可见白生生的裹着青菜叶的叶儿耙,蒸饺,周围的大锅里想必仍然是各种粥类。豆花馆人声鼎沸,挤满了前来赶场的农民,桌子下面放着他们的背篼。张衍被清晨九点的空气捕获,湮没在一片夹杂着叶子烟,粉蒸肉,土的不能再土的四川话的叫卖谈话声里面。每个细胞都在与周围置换着,巨大的熟悉和安逸感包围着她,她开始想念豆花作料里那些被油泼过的辣椒,木姜油独有的味道,还有搅合在里面的炒过的肉粒儿,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手把手地教会她如何在外面吃豆花,哪些作料要放多少,还有那家豆花店里好吃的泡菜。最好的滋味不过在最后将所有的作料和碗中剩余的豆花,饭搅在一起拌匀吃下。在某人眼中,某某国的拌饭就像是用加了糖的豆瓣酱拌上各种吃食的一种果腹快餐,心中快感不如家乡早餐一分。
她一边走,一边期待着什么,有一种淡淡地欣喜隐藏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她在一个卖鸡鸭的农民前看到了那个想念已久的身影,戴着方框眼镜,穿着自己不熟悉的黄色厚夹克,手上正在掂量一只黑色母鸡的重量。
各种颜色,各种情绪,各种温度……这个世界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她的喉咙,她早就料到,还未到达,就可以遇见。
“爸爸!”她喊出声,用这两天回来,一直想说都没有说出过的方言,咬字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扛霸:四川学校里的黑话吧,就是老大,管事的那个 明天女主就会出现。唉~终于出现了==
☆、丙烷
少年时期的张衍,已经成为了一个内敛的孩子。留着干净细碎的短发和不过眉毛的刘海,带着黑色的细框眼镜。捧着物理化学书或者科普杂志在座位上思考着妙不可言的神奇世界。这一年她十五岁,认识了一个叫做沈卫缭的十六岁的女生。
卫缭是个典型的四川女生,五官细致却不失大方。留着被张衍称之为“小媳妇发型”的齐刘海,眼睛大大睫毛长长。身材不高,只有162cm。张衍平视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了。她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温婉的气息,当你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对着你谦和地微笑。张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生出了与她亲近的念头。这在张衍的生命中简直是绝无仅有的。从小受到的教育既是要对人有所防备,她对朋友一向是若即若离,乐意的时候粘着你不放,一旦不想看到人的时候,怎么说都找不到。让她亲近一个人是非常非常奇怪的事。当张衍满头大汗地将行李拖进宿舍时,卫缭款款走出带着特有的微笑问,
张衍,需要我帮忙么?
张衍抬头看她,心中着实被冰浪了一番。
那是入秋的季节,秋老虎烤得张衍有些发懵。卫缭仿佛是她生命中的一泓清泉一样出现,抚平了她那颗过度发烫的心。
她常常唤张衍“衍,可不可以把那本《围城》借我?”“衍,帮我接一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