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石轩中在她双脚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足踝,觉得和她分别了这么久,比历劫三生还要遥远,因此情不自禁地想碰触着她。朱玲却道:“石哥哥,现在你捉住我,好像是不让我走的意思,但不需多久,你便会嫌我离你不够远呢!”说罢,又长叹一声。
石轩中轻轻抚摸她的足踝,把她的裙脚稍为拉上一点,只见双足的皮肤细白如玉。
朱玲睁大眼睛,悲哀地觑视着水面上的容貌,虽然瞧不出红一块紫一块的颜色,但那半缺的眉毛和扁大的鼻子,已经足够令她自己恶心了。忽然她冲动地叫道:“你不要看看我的样子么?”
石轩中柔声道:“你别这样,我早知道你被鬼母毁了容颜,但这有什么关系。容颜和世上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分别,最后必定要韶光逝去,看见水上的枯叶么?当它们还在树上的时候,也曾以鲜绿的颜色,骄傲地展示于世上。可是曾几何时,便变成了腐土……”
朱玲没有做声,但开始低低地啜泣起来。她并不是悲哀而泣,而是为了幸福而流下泪水。现在她已确切地知道石轩中才是她最爱的人,同时也是最爱她的人。她再度遇见了幸福,然而和幸福睽别了这么久,不免觉得难以适应。
“别哭,别哭……我的玲妹妹,这些年来,我们已尝透了相思苦味,现在不论你怎样对待我,我也不肯离开你……”
石轩中上身稍为向前倾去,猿臂伸处,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当他见到朱玲的面容,竟是这么丑陋,不由得怒火升起,心里暗骂鬼母太过狠毒,竟把一个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佳人,弄成这般模样。
朱玲把面庞埋在他胸口,石轩中身上的热力和气味,使得她血液腾涌,恨不得溶化在他的怀中。石轩中并不介意她的奇丑,同时也不把心中对鬼母的怒意流露出来,只紧紧地拥抱住她。却听朱玲含糊地道:“石哥哥,我们这次相逢,已经太迟了一点……已经太迟啦……”
石轩中坚决地道:“不,虽然再过十年才相逢,但只要两心真正相爱,焉有太迟之理。”朱玲闭上眼睛,疚悔地流泪不休。这刻她异常痛恨自己,何以曾经会把情感分了一些给别的男子。
在那个年代的社会观念,对于女性特别苛求。虽然朱玲事实上仅仅是因愤激而想忘掉石轩中,因此试图用宫天抚、张咸这两人来代替。这些过程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但朱玲首先便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了。
石轩中慨然道:“玲妹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只要把美好的记着,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忘掉,我们重新好好相聚在一起。你要帮助我,第三次重上碧鸡山把鬼母打败。”
朱玲想道:“我从来没有好好顺过他的意思,这回暂时别拂逆他。等他赢了师父之后,我才离开……”当下问道:“石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再上碧鸡山?”
石轩中道:“现在尚难决定,也许很快,但也许要很久。”他随即把刚才和菩提庵主清音大师动手的经过说出来。最后又道:“我自信再练三两个月,玄门罡气便略有成就。虽然不能和鬼母的期门幽风硬碰,但已可以阻挡一下,然后用绝妙剑招破解。可是鬼母的期门幽风使出来之后,继之而来的便是龟山天柱功。我已两度伤在这一手绝技之下,故此等我悟出避过清喜大师木念珠的那一下身法,便再也不怕鬼母了。”
朱玲听他提起龟山天柱功,便想起他两次坠向悬崖下而不死的奇迹,同时也记起自己闻耗之后的悲哀。
“石哥哥,你可知道这次我踉跄下山的心情么?那时候我真是心灰如死。你知道我以前本来性情相当倔强。但自经过你第一次假死,我离开师父,浪迹江湖,却越来越软弱……第二次你跳崖噩耗,使得我简直不明白命运是怎么一回事,我本想立即相从地下。”
石轩中忍不住,故意道:“那又何必呢?我既然死了,你设法把我忘了就是。”
朱玲愣一下,道:“你当真这样想么?”石轩中默然不语。她歇了一下,才道:“我相信你绝不会这样想法。告诉你,那时我为何不死呢?使我忽然想起我之所以一死,便是相眠阴间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昔日杀孽甚多,满身血腥。一旦死了,必入地狱。那时岂不是永远不能见到你么?故此我宁愿忍受世上的数十年苦楚,托庇佛力,消解了一身罪孽之后,这才能够和你永远厮守。”
石轩中感动地道:“玲妹妹,你真是多情的人。我昔日错怪了你,以致彼此徒然忍熬了数载相思之苦。”细说起来,倒真难以追究谁是谁非,此时便不再谈及这个问题。
朱玲告诉石轩中说,那天菩提庵主清音大师收容了她,那慧根女尼却取了剃刀热水过来,但清音大师却说朱玲目前暂时带发修行,不须披剃。
过了几日,朱玲除了诵经礼佛之外,每日晨昏,便到菩提庵一座山腰的平地处,修炼剑术。清音大师甚怜她的遭遇,谈起昔年曾与鬼母见过一面,别有因果。
原来当年侠尼檀月大师,曾用沙门秘传降魔绝技玉龙今符和鬼母之师木灵子试过十余招。那支玉龙令符所施展的招术,正好也是宝明真经最厉害的玄阴十三式的克星。仅仅十余招下来,木灵子已知不妙,赶紧设法罢手。其后鬼母技成,专程来访清音大师,意欲证实一下乃师之言。可是清音大师坚决拒绝,不论鬼母如何折辱凌迫,仍然不理不睬。鬼母见清音大师果然尽氓尘心,荣辱俱不放在心头,暗中佩服她的定力。便也不为己甚,敛掉敌意,礼辞而去。这也是以前鬼母何以曾向朱玲提及这位清音大师佛法高深,称赞这菩提庵律法甚严,言中含有敬佩意思之故。
这天清音大师见朱玲练剑,忽然想起自己功行将满,这一身武学乃沙门秘传,目下庵中诸弟子,于佛家功夫虽有造诣,但不是练武的材料。假如从此绝传,未免可惜。
朱玲正练得入神,那太白剑上光气蒙蒙,宛如一条银白神龙,在云中飞舞。只听清音大师脆声道:“玄阴十三式虽有鬼神莫测之机,但比起我沙门秘传阵魔大法,尚有逊色。朱玲,你小心一点儿,且接过为师几招……”说时,右手已掣出玉龙令符。
朱玲本不知清音大师深诸武功,此时听到她的声音起自身躯,本已诧异之极,便待收剑行礼。但听到后面的话,心中微喜,猛吸一口真气,运剑如风,登时光华大盛。
但见清音大师化为一道白虹,身躯与令符合而为一。纵起半空,然后掉首下击。双方一触,朱玲险险失声惊叫出来。原来清音大师令符一递,便已荡开她的剑光,取咽喉,指胸穴。
朱玲出道至今,无论碰上多么强的对手,也不曾一触间便吃人家攻入。连忙变招换式,源源使出玄阴十三剑。但清音大师拳重若轻,除了身形步法又迅疾又神奇,稍为令人注意之外,那支玉龙令符仅仅轻描淡写地封拆。但每一招都恰好把朱玲的剑法制住。
朱玲使到玄阴十三剑第十一招“长虹吐焰”,这一招本应触发“真磁引力”。但那玉龙令符此时刚好贴着她的太白剑剑身疾然擦过,朱玲蓦觉像脱了力似的,手软剑颤,连握牢一点也不可能,那还发得出真磁引力。下面跟着是第十二招古佛半座,剑势由极快而变得极慢,因此可以化生出相反方向的真磁引力。然后第十三招石破天惊的“天生妙结”,将正反之力合而为定,无坚不摧。然而这两招次第施展出来之后,清音大师步涌金莲,身法异常美妙地左摇右摆。玉龙令符倏收又发,白光砉然划过朱玲太白剑上。朱玲叹了一声,手酸身软,太白剑脱手跌坠地上,她的人也目瞪口呆。
清音大师蔼然一笑,道:“现在你可明白么?这世间一切物性互相克制,便在武功上,也是如此。鬼母向来最忌贫尼,但自从昔年一晤,她已尽泯戒心。现在你已算是我座下弟子,因此这宗秘艺,便由你流传下去。但你承传沙门这一脉降魔大法之后,异日佛门中人如有劫难,你须尽力护持。不可因烦厌世情,而置身事外。”
朱玲盈盈下拜,道:“弟子敬领法谕。”
数日之后,朱玲已能以太白剑施展玉龙今符的奥妙招数。特别是她学过游魂遁法,对于这一路令符绝招的步眼身法,最易领悟。不消数日,便完全学会,只欠一点儿火候而已。
这天清晨,朱玲因渐能将玄阴十三剑其中数招融化入新学得的玉龙令符绝招中一齐施展,觉出剑法威力大增,甚感兴头。嫌那处地方不够宽敞,便找到山的那边。近项处借有片旷场,于是开始练剑。
剑光漫天匝地,盘旋飞舞,远处看见,使人疑是闪电。
不久工夫,一条人影驰越过几座山峰,飞纵到旷场边。此人正是魔剑郑敖,恰好所觅隐修之地就在不远的一座山峰处。他一见剑光冲霄,知有高人,便急急驰来。此时定眼一看,剑光弥漫中看不出舞剑之人的面容。但他对朱玲身影的印象最是深信深刻,禁不住失声一叫。掣出白虹剑,化为一道虹光,电射入剑圈中。
朱玲目光一闪,见到是郑敖,便略攻数剑,然后停手。
魔剑郑敖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得大惊道:“你……便是朱玲?”
朱玲突然记起自己容貌已变得奇丑,一阵凄然,颔首道:“不错,我就是白凤朱玲。”她的声音更令郑敖确定没有弄错。他大叫一声,举手掩目,厉声道:“谁把你弄成这般模样的?”
朱玲芳心大震,蹬蹬蹬连退数步。心想郑敖犹自如此,不知宫大抚、张咸等人见到自己时,又该如何?她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痛楚,幽幽道:“是我师父干的。”
魔剑郑敖为之惕然,道:“原来你终于被鬼母找到。”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已不敢望着朱玲,为的是以前的她美如西子,艳绝天下。但如今变得如此奇丑,确实不忍多看。
朱玲却会错意思,又是一阵痛苦泛上心头,暗自忖道:“原来世人都是重色不重人。我还是昔日的我,但在别人眼中,已大不相同。”
魔剑郑敖还要说话,朱玲突然回身飞奔而去。郑敖被她弄得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纵跃上山顶了望,只见她隐没远处山坳一座尼庵中。
他本来极是想念朱玲,如今骤然见她这般模样,精神大受刺激。便茫然直奔襄阳城,呼酒狂饮,终于酩酊大醉。走出街上,横冲直撞。他这一身功夫,虽在醉中仍然十分厉害,等闲的人,哪能与他相抗?不久便遇见石轩中。
石轩中听完她的经过,便也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当日他对史思温嘱咐完后事,便往崖下跳落去,晃眼间已附入云雾之中。但云气稀薄,他睁目四看,只见三面是茫茫一片白带,另一面便是危崖峭壁。在雾看来一片褐色,如电闪般向天空升起。
若是换了常人,这一刹那间,早已热血上涌,失去知觉。可是石轩中练有独步当世的轻功。加上定力极强,心神丝毫不乱。故此不但没事,还像观看奇景似的,看那崖壁闪电也似地向上飞升。
蓦地脑中晃漾着德贝勒的几句话:“这次跳崖,如能不死,则不算是食言……”同时又记起鬼母在当时也回答说,只要他能逃过此劫,以后随时可以再上碧鸡山作第三度挑战,他冷笑一声,自觉万念俱灰。纵然能够不死,但世上尽是悲惨可怕的事在等候,又何足恋?
“……可是思温那孩子能不能担承起我托付的重任呢?他的天资虽然冠绝一时,但可惜在生多情重到了微妙的境界时,便无法突破。”
突然间他大吃一惊,沉重地想道:“现在我明白了,我自己也是多情之人,许多情缘都割舍不下。尤其是对玲妹妹,纵然在静坐练功,万虑俱绝之际,但最深的心底处,仍有一丝痕迹。此所以我身剑合一的功夫,永远不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这念头像一道灵光闪耀在心台上,照澈通明。他猛可摄神定虑,深深吸一口真气,双掌向脚下虚虚一按。只听暴响一声,脚下云气翻翻滚滚地散开,他的身形也借这罡气反震之力,缓住下降之势。百忙中电瞥崖壁一眼,忽见底下十来文处,数株古松附壁虬生。有个巨大的藤盘,垂直向着深壑,由几根枯藤吊住。这地方看来眼熟得很,心中登时掠过昔年旧事。
那个藤盘下不正是昔年他坠崖时掉在上面,因而幸免大难么?还有松根处有个洞穴,正是他回醒之后,由那洞穴爬出去,那本失去的半部上清秘录,便是从洞穴中寻得。
转眼间已下坠了七八丈,石轩中赶紧提气轻身,又向脚下未出一掌,然后努力一拗腰,身形便斜斜飞向壁上。
像他这种绝世轻功,已是天下无双。一来他屡服灵药,早已脱胎换骨。二来适好从青城仅存高人天鹤老道长处,学会玄门罡气功夫。目前虽然尚未练成,但威力已极惊人,比任何掌力都要霸道。是以用来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