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人五短身材,披头散发,眉毛和眼睛直往下搭,卷腮胡,老得快进棺材了。一身破灰袍,腰束山藤,手持竹杖,穿了一双缺耳的破草鞋,踢踢拖拖往前走,像走路也在打瞌睡,七歪八倒站都站不稳。
小姑娘黛眉深锁,那一丝淡淡薄愁,令人又爱又怜;谁那么残忍,伤了她的芳心?
她急步往前走,目不旁视,看到前面有个大男人迎面挡住路,便向左稍移。她是个天性温柔似水的姑娘,非必要不和人生闲气,路被挡住,宽着哩,走旁边也是一样。
她往左移,怎么?这男人竟又挡住了,是找麻烦的来了,她不走啦,噘着樱桃小口生气。
金羽大鹏眼睛没瞎,他当然看到姑娘背上的长剑。但他不怕,小妞儿脸蛋娇嫩得像朵花,凭她那娇嫩劲,就让她砍上十来剑,也砍不掉他金羽大鹏一根汗毛。
俗语说:色胆包天;色之一字,大矣哉!也惟有一个色字,值得洒热血抛头颅;惟有色字,可令人上吊、动刀子、买砒霜。
金羽大鹏的色胆比天还大,青天白日阳关大道之上,他敢拦路横行,要搞这朵娇花。
“哟!生气了?妞儿。”他狂妄地淫笑发话。
小妞儿琼鼻一皱,哼了一声说:“怎么?耍无赖?”
“妞儿,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我姓田的岂是耍无赖的人?看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愿为姑娘效劳。”
“让开!本姑娘可要骂你了。”她脸上泛上了怒意。
“呵呵!骂是爱打是亲,你骂来听听看!”
他愈说愈下流,已逼近五尺内,伸手可及了。她愈听愈.火,柳眉一轩,叱道:“滚!你这下流胚子。”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世间万事皆下流,能下流得看去像上流,才是天下的聪明人。姑娘的芳名,可让在下一饱耳福么?”
他的脑袋向前伸,鼻翼猛掀,要饱嗅她身上令人沉醉的幽香,像条找到目的物的狗。
姑娘忍无可忍,退后一步说:“如再胡缠,本姑娘要……”
“叭叭”两声,他脸上挨了两耳光,像大年夜放的爆竹,又响又脆。
“哎……”他狂叫,连退五步,几乎一下子坐倒。天!这花朵般的小丫头,手上怎么这般沉重?“哇”一声,他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竟有两枚大牙,真糟!他眼前看不见大太阳,却看到黑夜的满天星斗。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一声怒叱,伸手向姑娘胸前抓来,人如疯虎前冲。
小姑娘火起,真恼啦!右手疾翻,一叼对方腕脉,“顺手牵羊”逮住了。但她不想被大男人沾身,顺手向后一送,旋身就是一腿。“噗”一声,扫中对方的肥臀。绿影一闪,她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向西如飞而去。
金羽大鹏按理不会如此脓包,怎么会被这种极平常的手法打得昏天倒地?尤其是那一叼一带,任何练过两夭的小毛头,也不会上当被制,太不可原谅了。
也难怪他,一开始他便鬼迷昏了头,毫不防备便挨了两重掌,把他打得晕头转向,急怒之下前冲,像是送死。姑娘的身手本来就比他高明多多,出手快逾电光石火,他不上当才有鬼。如果姑娘要取他的性命,一百条命也完了哩!
他“嗯”一声,“噗”一声仆倒在丈外,跌了个饿狗抢屎。地面尘土飞扬。
他口中含糊地骂,刚要爬起。突然,一只破草鞋踏上了他的脊心,像压上了一座山,真气一泄。
“哈哈哈哈……”有人在狂笑,苍劲的笑声直震脑门。
“王八蛋,你……”他伏地狂叫。
“哈哈!我,我打落水狗。呵呵!你忍着点儿,你的屁股蛋肉厚着哩!着着着!”
接着,鞭声刺耳,“啪啪啪啪”连珠暴响,一鞭一血痕,一下一条肉,不但肉痛,连骨盘也似乎松动了,他想挣扎,不。可能,只能将脚乱踢。
“哎……哎……哎……”他随着鞭声鬼叫。
“别穷叫好不?偌大的一个男子汉,又不是小娃娃。你叫,我用些劲,你心里面数就是,五十下,不多不少。”
五十竹枝打完,他已叫不出声了,臀部血肉模糊,裤裂如粉。
许久许久,他勉强挣扎爬起,气息奄奄,咬牙切齿往回走。自始至终,他没看到揍他的人是谁,只听到声音而不见人,想报五十鞭之仇也找不到主儿。
他回到双港口,无影掌接到人大吃一惊,赶忙扶到内室上药。皮肉之伤,没有什么不得了。武朋友的刀创药最灵光,药一上血止创合。他瞒下了在大路上调戏小姑娘的事,只说被一个不知名的武林高手赏了一顿毒打,静静养伤,口口声声要报挨揍之仇,在心中,他却念念不忘掴了他两耳光,扔他一记大马趴的美丽小姑娘。
“我要找到她,非把她弄到手不可。”他在心中狂叫。
假使让他知道,用竹杖揍他的人是四明怪客沈明昭,美姑娘是老人家的徒孙,他不被吓破狗胆才怪。女人固然可爱,性命更可爱哩!要他冒生命之险去找小妞儿,弄到手,他敢?
四明怪客惩戒了金羽大鹏,仍疯疯颠颠向前走。小姑娘就闪在前面一座树林等着他,接到人她噘起樱桃小口撒娇说:“师祖爷,快点儿好不?这些人讨厌死了,容儿要放开脚程赶。”
老人家呵呵大笑,眯着怪眼说:“我问你,半夜三更赶到江山,你怎么落店?又怎样去找那个小娃娃?是逐间搜客店吗?别慌,他跑不了,那小子会溜,找到他我先给他一顿竹杖,五十下哩。”
小姑娘跺着小蛮靴,扭着小腰肢儿,不依说:“不!又来啦!上次就是你老人家把他打跑。要不,容儿一个人走。”
四明怪客怪眼一翻,怪叫道:“不成!你一个人走怎成?上次你几乎吃了大亏,我老人家急得要跳河,不行,说打他,唬你的,我怎能打他?他说过要和我的徒儿徒孙打哩。说真的,这时赶往江山,也太晚了些。先找地方借借……喏!那家伙狼狈地来了,我们钉住他,借他的地方马虎一夜。”
“不!这小畜生的地方定然够肮脏。”小姑娘断然拒绝。
“你错了,这些才是大户人家,宅中定然有楼阁花园一类好宿处,装神弄鬼把他们轰跑就成了。呵呵!看了他那狼狈劲,好笑。”
来人是金羽大鹏,正往双港口挣扎。他前脚踏入大门,四进阁楼也闯入了祖孙俩。
这小阁楼原是无影掌柴国柱的一个爱妾的妆楼,但在去年秋间,主人不知怎地,平白无故失了踪。无影掌大概对爱妾爱得入骨,人去楼空他痛苦得想上吊,自此封了楼,不许任何人进入移动楼中物体,所以一直空着。真好,祖孙俩一个占前楼,一个据后楼,成了他们暂时的宿处。
西客房在西跨院。一条走廊直达围墙下,一排客房共有六间之多,但只有一位稀有的女客人,空荡荡的。
近院落一面,第一间客房中,住的就是稀客华山紫凤。
这间客房甚为宽敞,明窗净几,分为内外两间,帐衾枕都是上好质料的新品。前后是板壁,粉刷得洁白如银。大明窗内有坚实的活动窗门,可由内面开闭,外窗的X字窗格猫可以破纸而人,人不行。看布局,不可能设有坑人的小玩意。
华山紫凤以女儿身单人只剑行走江湖,起居饮食步步提防,十分小心谨慎,检查各处之后认为安全,方放心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掌灯时分。
因为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耻辱并未能将她击倒,反而令她更坚强,心肠更硬。
天黑了,仆妇替她掌灯,小丫环送来了洗盥用具,泡来一壶好茶。
那仆妇年约三十余,身上倒也修饰得干净俐落,嘴巴也够甜,一面收拾房间,一面搭讪说:“吴姑娘,晚餐是开到外间来呢,抑或是到内厅与主母一同进食?老爷已经进城,不知为了何事奔忙,至今未见返回,也许被朋友留住了。”
华山紫凤心中正烦,信口说:“相烦大嫂,请将晚餐送到外间,贤主人如果返回,请来招呼一声。”
“姑娘吩咐就是,这就着厨下准备。对面内房中,有小冬梅姐妹俩住宿,如果姑娘有事,可着她们奔走。”
小丫头也笑嘻嘻地说:“小婢叫冬梅,如果有事,但请吩咐。”
“谢谢你们关照。”华山紫凤由衷地道。
仆妇临行,又含笑关照道:“待会儿老爷如果仍未返回,家主母即前相陪姑娘聊解客途之寂寞。”
“请上禀贤上主母,不敢克当。晚间妾尚有要事待办,来日自当专程回谢。”
不久,仆妇和冬梅将饭菜送来,五菜一汤,雪白的米饭,整治得十分芳香可口。仆妇告辞走了,留下小丫头冬梅伺候。
华山凤心细如发,她知道无影掌柴国柱不是个好东西,金羽大鹏更是个声名狼藉的人,她必须小心谨慎。免得着了道儿,未进餐之前,她先服下一颗解毒丹,乘药力尚未行开之前,将饭菜分出一份,向冬梅说:“小妹妹,来,你伺候我一天,辛苦了,先吃些儿,坐下吃啦!”
小冬梅含笑拒绝说:“小姐,千万不可,如果让主母知道,不剥了我才怪。”
华山紫风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拽过。按在凳上说:“不必害怕主母知道,有我呢,没有人会知道。快!等会儿我还得劳驾你办些小事。”
小冬梅大概已先得到吩咐,略一推辞,便道谢捧过一旁小几上,自顾自吃光了给她的一份饭菜。
可笑无知的华山紫凤,只跟有毒真君学到了毒药之学,却没学到下五门的歹毒玩意。下五门的小贼,所用的迷香蒙汗药等等,乃是极平常之物,入鼻即晕,入腹即倒,算不得高明。高明的药物可以在两刻或半个时辰之内,缓缓渗入全身血管,方突然发挥效能,令人难觉,药力未发之时,根本就毫无异状。这一类药物,并未列入毒剂之内,而是一种令人神经松弛,脑中停止反射作用的奇药。
华山紫凤等了一刻之久,小冬梅奔进奔出毫无异状,她心中一宽。看饭菜已凉了,估计解毒药力亦已行开,方敢放心进食。
小冬梅撤去残肴回来,向她说:“小姐,主母老病发作,需小婢前往照料,如果有事吩咐,请唤后房的小菊伺候。”
“你去罢,你家老爷如果回来,请派人通知一声。金羽大鹏田爷目下何在?”
“田爷至今亦未返回。”
“田爷回来后,也请通知一声。”
“小婢理会得。小姐还有事吩咐吗?”
“你请便。”
“小姐晚安。”冬梅行礼退去,带上了房门。她向后院走,到了内院刚踏上院阶,“噗”一声栽倒了。
内院灯光明亮,阁楼上,两只星目注视着下面的动静,居高临下,看得极为清晰。
内厅中,抢出两名仆妇,七手八脚将冬梅抬入厅中。接着,响起无影掌的粗重口音:“好灵光,这家伙不愧是百毒真君之徒,这是解药,抬入房中灌醒她。”
声落,响起一个女人的口音说:“老爷,在家里闹事,小心日后……”
“呵呵!你何必耽心?他们师兄妹的事,不会闹大的。”
“哼!见鬼,谁听说过他们是师兄妹?鬼才相信。”
“不必管他们是真是假,我无影掌也不怕闹事。任何人给我好处,我不在乎冒险。赵嫂,冬梅醒来后,速来告我。”
“什么?老不死你想怎样?她才十四岁哩!”
“十四岁正好,我要试试田老弟的药。”
“呸!你别想。”女的声音甚大。
“哟!我的好人,我何时管了你的事?咱们说得好好的,各行其是。呵呵!明晚我送你一些。”
阁楼上的两个人,还摸不清是怎么回事,黑暗中,响起四明怪客的轻微语声:“丫头,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们等会儿闹一闹。”
“要闹早些闹,免得耽误养神。”是婉容的声音。
“太早了不好。丫头,该行功了。”
于是俩在阁楼中间,开始静坐行功运气。这一耽搁,闹了个血肉横飞,火海浴血,也为江湖带来了无穷风波。
客房中,华山紫凤洗漱毕,打开包裹准备夜行衣,将夜行人该拾掇的用品—一准备停当。她想得真不错,认为无影掌和金羽大鹏地头熟,定然可将银剑白龙的落脚处找到,今晚便可动手报仇了。她将盛毒的百宝囊取在手中,恨声说:“畜生!你将被化骨扬灰,我要慢慢取你的狗命。”
金羽大鹏正在秘室中等待,秘室就在隔房的地底下。
她再去包裹里掏,取出一条黑巾,往脸上轻掩,又说:“还有你,林君珂,我不会放过你,你这可恨的人……咦!怎么……”
她打一踉跄,黑巾掉下脚旁,一阵昏眩之感向她无情地袭到,身躯摇摇欲倒。
“不好!”她勉强地叫,向床上的百宝囊扑去,要找解毒药,她知道中了暗算了。
“砰”一声,她跌倒在床缘,上身仆在床上。渐渐地,她丧失了知觉,身躯向床下滑,“完了!”她心中狂叫。在行将昏厥的刹那间,她听到了推门声和金羽大鹏的声音:“哈哈!这一番心血没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