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玄门修真之士的势力范围。三茅宜自古以来,便是玄门羽士的大本营,南
京附近愚夫愚妇们的神仙圣地,香火之盛,比江西的龙虎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祖高皇帝出身皇觉寺僧,早岁参加焚香教随小明王造反,可以说,他参与了佛塔
两家深知民间进反组织的问题发在。因此,登基之后,大举整顿佛道两教,和尚们只能
苦修参禅,老道们乖乖听话。
焚香教也就是白莲会,他对白莲会尤其深痛恶绝。茅山三圣宫被彻底整顿过,其他
小宫观完全拆毁,只留下少数官观。
目下大茅宫是茅山的山门,二茅三茅两宫道侣已少得可怜。元符宫只有二十余名香
火道人,崇谊宫稍多十几个游方老道而已。
大茅山的山门外,一座巨大的御碑,刻着大明圣律:不许妇女上山进香,违者罪不
可赦。因此,来此偷偷进香的愚妇们,必须改穿男装,所冒的风险是相当大的。
造反的组织是扑灭不了的,因为朱家皇朝本身就不健全。对一个暴民起家的皇朝,
你还能期望些什么?
白莲会并未被扑灭,在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秘密组织存在。
但都是一小股一小股各自为政,慢慢地逐渐扩大、膨胀,一口一口地啃咬大明皇朝
的江山,让朱家皇朝一分分地腐烂。
时机一到,便大咬一口,扩大伤痕,把各地掏得稀烂。
大明皇朝两百多年历史中,白莲会从会发展为教,大小战争一直就没停过。
在大明时他们反明,在满清时他们反清,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念头,就在广大的人
群中一代代流传下来。这些秘密组织,成为培养野心家的温床,宗教的狂热,便是最有
效的造反原动力。
茅山附近这一股潜势力,发展为两股,分向南北扩展。北至京师山东,南至湖广深
人四川。
顺天王在四川造反,并未获得白莲会的支持合作,因此只能成为打家劫舍的盗贼。
顺天王出身玄门,失败后才想起利用白莲会的主意,事先派人打人卧底,十年来总
算功德圆满。
本来,他的如意算盘是结合江西宁王府,举事时率军直下南京,南京有他的党羽策
应,稳可手到擒来。
如果宁王接纳了他,东南半壁江山就不是大明所有了。
九华之谋失败,宁王中了永旭反间的毒计,逐走了顺天王,不啻断送了唾手可得的
大好江山。以至日后大兵东下,兵阻安庆铸下大错,被王守仁乘机攻占他的南昌老巢,
无法下放南京,反而一怒回兵,被王守仁等个正着。如有顺天王夺获南京,接引大兵东
下,历史很可能重写,真是天意。
由于成王败寇的观念深植人心,自然有野心勃勃的人挺而走险。要走险就得有人追
随,要想有人追随就得用手段,用宿命来作手段,以组教组会为上策。
三圣宫那位主持法师云栖观主,就是甚有号召力的有道全真,他的徒众甚多,附近
数百里地境的愚夫愚妇,对这位道力通玄极具神通的老道,不但敬若神明,也畏惧万分。
人活在世间,一辈子哪能没有隐私?又哪能没有憧憬和希望?
很可能多多少少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或者私底下胡思妄想作那不可能的白日梦,
难免伯神明惩罚,所以对具有神通的云栖老道心存畏惧,乃是极为正常的事了。
附近的村镇内,谁是云栖观主的心腹党羽,外人决难查党。
当然,云栖观主决不会傻得向外声称组成什么教什么会,如果他胆敢宣称,岂不是
自掘坟墓?
因此外人决难知道附近有这种见不得天日的秘密组织,即使有心人在此潜伏暗中侦
查,也决难看出活动的迹象。
这是一种漫长的、缓慢的、看不出形迹的活动,平时看不出有何作用,但一旦时机
成熟便会轰然爆炸,爆出不堪收拾的大灾祸,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鬼见愁不愧称南京的名捕,他得到了风声。可是,却又查无实据,只能暗中侦查。
由于永旭的出现,鬼见愁知道有眉目了,但已知道打了草惊了蛇,情势不妙。
如果顺天王出现南京的事传入官府,那还了得?
永旭并不知情势的严重性,一脚踏入四周充满敌意的茅山山区。
茅山山区地跨四县,三茅峰则用句容管辖。
绝笔生花一群人绕道傈阳,山区南面一带丘陵区地形复杂,任何地方皆可潜人,永
旭想截出等候,有点自不量力,大有大海捞针的感觉。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永旭曾经随乃师大索茅山不少时日,对山区可说相当熟悉,凭他的经验和直觉,他
终于在金坛县西南的一座山间小荒村,获得了正确的消息,他发觉绝笔生花一群人已经
从北面走了,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以上。
他毫不迟疑地跟踪追赶,绝笔生花的速度令他颇感意外,但总算被他寻到了踪迹。
这一带没有四通八达的道路。没有大型的村镇,满目全是青山翠谷,所有的小村庄
皆是风气闭塞的小地方,任何陌生人进入其间,皆会引起一阵骚动。
尤其一些排外性强烈的小村庄,陌生人一不小心,便可能招来不幸的灾祸,甚至会
从此失去踪迹。
他沿羊肠小径向北走,进人林深草茂的一座小山谷。已经是未牌初正之交,昨晚经
过一夜奔波,早腊已经把干粮吃光,午膳还没有着落呢。
有径就可以找得到人家,他准备先找地方填五脏庙,吃饱了才能办事。
在一处地处低洼,路面潮湿的路段,又发现了足迹。不错,所有那些凌乱的足迹皆
是快靴留下的遗痕,其中有小蛮靴的脚印。
他追踪的方向是正确的,问题是他已迟了一个时辰。
小径沿溪岸上行,小山谷已尽,绕过一处山脚,眼前展开一处四面群山围绕的五六
里长平原,溪两岸有不少肥沃的是田,茂林修竹点缀其间,好一处和平安祥的小天地,
风景绔丽的清雅胜境。
前面里余,倚山面水的小村庄显得极为雅致,十余户人家,家家有小巧的林园,一
些家禽无忧无虑地在觅食,三五个顽童兴高采烈地在溪中戏水,嘻笑声与他喝声清晰可
闻。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山村,看不出任何异状。
三五头黄犬吠叫着迎客,这是唯一不友好的表示。
他的出现,吸引了村口几个庄稼汉的注意。一个中年人脸上堆着温厚的笑容,目迎
大踏步而来的陌生人。
他挟着藏了剑的长包裹,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走近三二个在树下聊天的村夫,额
首为礼站住了,含笑问:“请问大叔,这里到茅山三圣官还有多远?”
中年村失信手向北一指,笑笑说:“大约还有三十多里。客官,到三圣宫怎么从这
里走?小路多得很,连本地的人也会走错呢。”
他发觉另两位村夫的目光中,充满怀疑的神色,不住打量他的包裹,也留意他的眼
神变化。
“不要紧,路是挂在嘴上的,多问就不会走错。”他不在意地说:“大叔,这里可
以买到食物吗?”
中年村夫摇摇头,脸上笑容依旧,语气更为友善:“客官,前后三个村,没有任何
地方卖食物,客官还是到茅山镇去买吧。”
“茅山镇小可去过,那儿的酒食不差。”他说。
“原来客官不是第一次来朝山的。”
“不是,小可来找朋友。”
“那你得赶两步。”
“大叔能不能方便,卖些食物给小可充饥?”
“这个……客官,你可以到村口试试。”中年村夫向村北一指。
“请问,这里是何处地面?往北是否还有村落?”
“这里叫百步梯,从村口至村后那座小山的山顶,整整一百步。往北十二里,叫雾
谷村。”
他—怔,说:“雾谷村的东北十余里,是不是有一座紫气峰?”
中年村夫点头说:“对,紫气峰西面七八里,就是垒玉山,北面是龙尾山,客官真
的到过茅山了。”
“的确到过。”他说,似乎本能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紫气峰有座清应下院,
主持法师是……唔,好像是叫……叫什么……”
“你是说清尘法师老神仙。”
“对,就是他,他近来怎样了?”
“修真的人百年如一,还不是老样子。”
“听说他与三圣宜的云栖观主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的道力难分轩轻……”
“客官错了,他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师兄弟,兰圣宫与清虚下院的道相,彼此皆不相
往来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三圣它有道官,云栖观主就是正一真人,而清尘法师道行高,
清修之外不问外事,清虚下院也不受三圣空管束,互相之间素不往来。”
“哦!也许是小可记错了。大叔说村口可找得到卖食物的?”
“没有人卖食物。”村夫说:“村口右首第一家是吴三爷的家,你只要说是香客,
吴二爷就会款待你,当然你得付钱。”
“那是当然,谢谢指点,告辞。”
“好走。”村夫客气地说。
吴二爷的宅院不小,可算是这座村的首富,但人丁并不多。
他受到吴二爷热诚的款待。
吴二爷年约半百出头,老老实实是个勤劳的庄稼汉。
但他是个有心人,从吴三爷那双没有老茧的一双大手中,看出了一些苗头。
留下了两百文饭钱,他提起包裹告辞。
在村口,吴二爷指指点点,告诉他到三茅峰该如何走法,热心地告诉他沿途该注意
的景物。
他道谢华,信口问:“这条路真偏僻,难分东南西北。请问H爷,平时这条路有没
有人走动?”
“都是四村的人来往?”吴二爷说:“不瞒客官说,平时很少有外人经过敝地。”
“今天有没有人经过?”
“客官是这十天半月中唯一经过的人。”吴三爷不假思索地说。
他心中又料中三两分,这位吴二爷如不是有意说谎,就是存心隐瞒些什么。
他不能再往下问,探口风到此为止,再问就毫无所获了,便告辞上道。
离村半里地,他又看到了快靴留下的足迹,心中一动,便往山林中一钻,蓦尔失踪。
不久,村口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脚下甚快,出村百十步,便向右进入一处
山脚的夹谷,消失在茂林深处,去势匆匆。
这位少年外表平凡,看不出任何异状,但人林之后身形突然加快了两倍,那双富有
弹性的腿像活跳的鹿,由于身材小在树丛中钻走如飞,因此只能看到枝叶急动,很难发
现身影。同时,窜走的去向也极为怪异,忽左忽右去向无定,穿枝人伏灵活万分。
连越两座小山,降下一处开敞的河谷。这一带的山都不太高,满山青翠绿意盎然,
人在山林中窜走,真不易寻踪追逐。
少年人穿越一片草坡,向前面的林野奔去。由于窜奔了六七里,脚下已有点踉跄了。
距树林尚有三二十步,林前突然出现水旭高大的身影,恰好挡住少年人的走向,笑
吟吟地说:“小兄弟,该歇歇腿了吧?我看你快支持不住了。不过,你小小年纪,脚力
却惊人,可惜养力运气的功夫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已经很了不起啦!”
少年人缓缓止步,作了几次深长的呼吸凋息,黑白分明的双目中并未露出惊容。
“阁下能跟踪六七里而没被扔脱,果然名不虚传。”少年人毫不惊讶地说,在十余
步外止步不进。
“你知道在下的底细?”永旭颇感意外。
“你是神龙浪子周永旭。”少年人更从容了。
“咱们认识吗?”
“嘻嘻,这不是认识了吗?”
“你贵姓大名?”
“猜猜看。”
少年人言谈老练,神色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
“在下想起了两个人。”永旭说。
“哪两个人?”少年人反问。
“姬家的日月双童。”
“你是说……”
“他两人外貌像童子,其实年岁不少了。你外表像十二三岁的少年,其实该有二三
十岁了吧!”
“你看我像二三十岁的人吗?”
“石童子石云飞,阁下该听说过罢?”
“听说过又怎样?”
“那是一个无耻的江湖下流贼,出身男盗女娼世家,自甘下流……”
“住口!”少年人厉声大叫。
永旭哈哈大笑,笑完说:“我这一咒骂,可把阁下的底细骂出来了。”
“你好恶毒的嘴。”
“哈哈!石童子,你要我猜你的底细,岂不是自讨没趣吗?我神龙浪子闯了多少年
江湖,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见闻虽不见得广博,也不见得比老江湖笨。”
“你不但笨,简直其蠢如猪。”石童子冷冷地说。
“真的?”
“当然,不然岂会被石某轻易地诱来了?”
“你是说我放弃追踪绝笔生花一群人而来追你,是被你诱来的?”
“不错,你已经来了,不是吗?”
“其实,在下如果再追踪北行,那才是真正的其蠢如猪。”永旭得意地说。
“此话有何用意?”
“那些沿途留下的足迹,都是故意留下的。我猜,你们早已发现在下的意向了。”
“你总算不笨。”
“夸奖夸奖。”
“太过聪明机警的人,缺点也不少,最大的缺点是疑心太大,常会反被聪明所误。”
“呵呵!想不到我神龙浪子个性,竟被你们摸清了。”永旭故作轻松地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