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客官是从和州来?”刘十二的语气变了。
“在下的路引写得清清楚楚。”
“客官路引上的姓名是周升。”
“在下不能叫周升吗?”
“在下从不相信路引。”
“可是巡检司的人信。”
“他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多事?”
“客官以为如何?”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露出本来面目。当然两人都有意透露一些口风,反正彼此皆心
中雪亮。
“在下来了,就不怕贵地的庙大菩萨大。”永旭盯着对方笑,笑得不怀好意。
刘十二也在笑,神色不变,说:“那么,昨晚的事,是周兄的杰作了?”
“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永旭半真半假反问。
“心照不宣,周兄高明。”
“好说好说。”
“周兄,有商量吗?”刘十二正色问。
“有。”
“在下请教。”
“小事一件,我要毒无常。”
刘十二脸色一变,苦笑着说:“这个,在下得……得……”
“得考虑考虑,应该应该。”
刘十二离座,抱拳施礼说:“周兄在湖边仗义援手,救了在下一位兄弟,在下感激
不尽,容留后报。”
“小事一件,不足挂齿,请勿放在心上。其实,在下那时并不知道那位青年人是刘
兄的人。”
“还有,那位姓李的乡亲,所领受周兄的一百文钱,在下也代他谢谢同兄的厚赐。”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在下来得太晚,事先并未打听,并不知毒无常已经来过了,
冒昧地请那位乡亲至桑三爷的庄院报警,这笑话闹大了。”
刘十二干笑了两声:“敝上仍然感激不尽,打扰了。”
“掌柜的事忙,请便。”永旭客气地站起含笑送客。
刘十二刚走,一个穿直掇年约半百的中年人,一摇三摆进入食厅,扫了各处一眼,
信步走向永旭的这一桌,堆下笑问:“老弟,共一桌,如何?”
永旭淡淡一笑说:“欢迎欢迎,看光景,兄台的景况并不怎么好,满脸风尘,走了
不少路,在下作东,请兄台喝两杯。”
他召来店伙,加叫菜肴多来两壶酒。
中年人毫不客气地打横落坐,说:“我知道你有钱,那就叨扰老弟一顿酒食了。”
“在下姓周……”
“出没如神龙。”中年人抢着说。
“哦!兄台……”
“在下姓彭,彭克勇。”
永旭一怔,抱拳道:“过天星彭前辈,失敬失敬。”
“浪得虚名,老弟不必客气。”过天星笑答。
“彭前辈行脚溧水……”
“在下从太平府来,赶得好苦。”
“哦!前辈是……”
“奉欧阳老哥之命,赶来向老弟禀报不好的消息。”
永旭一惊,急问:“前辈的消息……”
“老弟是不是请穷儒到黄州办事?”
“是的,他去追查……”
“追查顺天王的下落。他找到线索,跟到武昌,便落在对方手上了。”
永旭大吃一惊,急问:“真的?那就怪了,顺天王是往下走的,怎么……”
“但穷儒以为黄州那一批人中,有顺天王在内,那批人经欧阳老哥的证实,的确有
毕夫子夫妇在内,所以他跟上去了。”
“华夫子夫妇在和州,在下确曾与毕夫子照面。”
“反正那恶贼有不少替身,到底那一个是真的,恐怕连他那些党羽也分不清楚。”
“穷儒落在他们手中,糟了!”
“欧阳老哥认为,顺天王将利用穷儒来引你上钩,目下他该是安全的。”
“目下可知那些人的去向?”
“直上四川。”
“哎呀!我得赶去……”
“且慢!”
“这……”
“你认识池州的铁背苍龙金彦?”
“认识,略有交情。”
“略有交情?你曾经救了他一家老小。”
“其实……”
“老弟你不会认账,你这人值得大家替你卖命。”过天星翘起大拇指说:“铁背苍
龙水上实力雄厚,与上下游的水上朋友皆有交情,他的朋友无意中发现一群神秘人物,
带了大批货物从武昌下放,那些货物中,藏有老江湖穷儒,神志不清藏在货柜内。”
“往下放?这……”
“船到九江,消息方传到岸上,货船离开九江后不久,入暮时分在东流江面一段失
踪,依铁背苍龙判断,人已换船装走了,而且是往下放的,因此,欧阳老哥已率领朋友
沿江追查,派在下速与老弟联络。”
“我能去见欧阳前辈吗?”
“目前你去见他,也无事可为,只要得到消息,他便会派人找你。老弟,你的行踪
从现在起,不断有人在你左近隐伏,消息一到,便会有人传给你。如果你想与咱们的人
会面,你换上宝蓝色的劲装,咱们的人便会现身相见。但非必要,最好避免见面。”
“好,在下静候好消息。”
“还有两件重要的消息奉告。”
“请说。”
“其一,千幻剑一家,化装易容到了和州,正在暗中追踪你的下落。其二,有人亲
见浊世狂客带了六名大小罗天弟子,十天前曾在广德州一现魔踪。”
“哦!彭前辈听说过乌江镇江滨,浊世狂客与顺天王决斗……”
“知道,也听说你老弟中毒身死,起初的确吓了我们一大跳。”
“浊世狂客该在九华山。”
“那是假的,已经证实了。”
“怪,难道又是他们的诡计?浊世狂客到广德州山区,有何图谋?唔!这是说,这
家伙有来此地的可能。”
“很可能,广德州距此仅两百余里,如果他是往北来的,恐怕已经来了五六天了。
欧阳老哥已请香海宫主至广德州追查,迄今仍未获得她的消息。”
永旭放下杯,低头沉思。
久久,过天星忍不住问:“老弟,你想些什么?”
“顺天王要引我向四川走。”他再寻思了片刻说。
“不错。”
“浊世狂客自绝于宁王府,穷途末路,很可能暂时忘记仇恨,而与顺天王联手,互
相利用。”
“有此可能。”
“那么,顺天王可能匿伏在江宁附近。”
“欧阳老哥也是如此猜测。”
“我会找到他的。”他咬牙说。
“但愿如此,老弟在此追踪毒无常?”
“是的。
“可有线索?”
“有,这两天可望获得消息。”
“可要派人协助?”
永旭不希望揭破绝笔生花的身份,如果让江湖朋友知道,瑞桑庄算是毁定了,绝笔
生花可能恼羞成怒,不但毒无常老命难保,也休想从绝笔生花口中查姬家父子的下落,
更无法获知绝笔生花是否与姬家父子暗中有往来。
“谢谢,在下应付得了。”他婉言拒绝。
过天星替他敬酒,笑笑说:“老弟出没如神龙,行事喜独来独往,但从现在起,你
恐怕很难摆脱咱们的眼线了。呵呵!冷梅姑娘呢?”
“一早便动身往金坛去了,去沿途追查上次姬家父子经过此地的行踪,三天后方可
返回。”
“好好待她,她是个好姑娘。”
“我会的。”
“酒足饭饱之后,在下要告辞了。”
“彭前辈……”
“欧阳老哥等着回报呢!”
永旭心中焦躁不安,穷儒失陷的消息,令他暗暗叫苦。姬家父子恨死了穷儒,看来
穷儒必定凶多吉少。
急没有用,得不到顺天王的消息,一切免谈。
有大魔与黑道群雄协助搜救穷儒,他略为宽心。
独木不成林,他一个人的确孤掌难呜,大魔真够朋友,在他最需要朋友时赶来相助,
他不再感到孤单。
他返回客房,立即换掉那身市侩味十足的衣衫,换上黑劲装,外面披上一件水湖绿
色罩袍,佩了霜华剑。
身份既已暴露,已没有隐起形藏的必要。
绝笔生花查出他的身份,虽是他意料中事,但仍令他心惊,这个神秘的宇内三剧贼
之一,实力之雄厚消息之灵通,令他心中懔懔。
毒无常名列宇内十五名人,三残中名列第二,举目江湖,能与十五名人相提并论的
人并不多,一比一决斗,能胜得了毒无常的人屈指可数,但绝笔生花的一名手下,竟然
在面对面交手时,一照面便一飞刀击伤了毒无常。
由此推断,绝笔生花的真才实学,至少也比毒无常强了一倍以上,再加上不计其数
的党羽,恐怕实力要比浊世狂客更为雄厚。
他有自信胜得了绝笔生花,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同时更得预防瑞桑庄中,隐藏有
更高明的草野奇人。
因为绝笔生花本人,就是神秘莫测的人物,名气虽然没有宇内十五名人高,而真才
实学却远在十五名人之上。
他在等候刘十二的答复,已作好应变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脚步声止于门外。
隐约中,他听到头顶的承尘,传出不易让人听到的轻微撼动声。
桌上有一只茶杯,他信手取过掩至桌下,手再出现时茶杯已失踪了。
笃笃笃三声轻响,有人叩门。
“门没上闩,请进。”他沉静说。
房门开处,刘十二缓步入室,含笑抱拳施礼,但脸色有点不正常,笑容也显得做作
和勉强。
“周兄,打扰打扰。”刘十二说。
他泰然回了礼。
“刘兄客气,请坐。”永旭说。
“同兄,小弟已将话传到。”刘十二坐下说。
“桑三爷不谅解?在下不怪他。”
“这……敝长上也是不得已,毒无常残忍地屠杀了咱们十四位弟兄,要是将人交给
周兄,敝长上如何向弟兄们交代?”
“刘兄……”
“周兄的条件,委实令敝长上无法接受。”
“这是不情之请,桑三爷拒绝,也是情理中事。”
“周兄能谅解,一切好办。”
“刘兄,这样吧!彼此让一步,该有折衷的办法解决,是不是?”
“周兄之意……”
“人暂时借给在下带走问口供,以半个时辰为限,问完后人仍交由桑三爷处置,在
下希望在彼此不伤和气之下,解决纷争,皆大欢喜,如何?”
刘十二苦笑,摇头说:“很抱歉,敝长上碍难将人交出。”
“那……”
“而且,敝长上嘱兄弟代为致意。”
永旭淡淡一笑,说:“限在下克期离境,是不是?”
“这……”刘十二期期艾艾。
“只怕在下想离开贵地,也不是易事。”
“周兄……”
“桑三爷自卫的手段,在江湖朋友来说,乃是正正当当的防卫,避免在下揭破桑三
爷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在下永远不能说话。”
“周兄是明白人……”
“好,在下不是不懂事的人,谅解桑三爷的苦衷。请转告桑三爷,在下不得不采断
然手段来达目的,不得不采取行动各走极端。”
“周兄,兄弟抱歉。”刘十二叹息着说。
“与刘兄无关,用不着抱歉。”
“兄弟告辞……”
“是从现在开始吗?”永旭站起问。
“兄弟只好直说,从现在开始。”
永旭伸手让客,说:“请,在下不送了。刘兄,在下于刘兄脱离视线外开始。”
“在下深领盛情。”刘十二睑上一阵红一阵白。
“好说好说。”
“请留步。”
刘十二行礼告退,踏出房门。
永旭突然一声长笑,身形斜转,右手一扬。
三块茶杯的三角形破片,射入头顶上方的承尘。上面传出一声惊叫,似乎整个屋顶
皆在震动,有人受伤急急向左面逃掉了。
这就是各走极端的开始,永旭抢先一步。
站在门外的刘十二大骇,张口结舌倒抽一口凉气。
永旭所说于刘十二离开视线外开始,是指与刘十二之间的敌对形势而言,这是他对
刘十二客气,按理,在刘十二说出“现在开始”四字之后,他便可以立即开始向刘十二
出手攻击了。
他礼让刘十二脱出视线外之后方采取行动,并不包括礼让其他的人,因此他这次抢
先一步向匿伏在承尘上的人出手,并不是食言背信。
刘十二脸色苍白毛骨悚然地问:“周兄,你……你怎知承尘内有人藏身?你能看透
半寸厚的木板?”
永旭摇摇头,微笑向上一指:“每一块框板,在下皆动了手脚,不但知道是否有人,
而且知道人在何处。那几个可发暗器的活动掩孔,皆被在下封死了。呵呵!我神龙浪子
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如果不小心一点,哪还能活到现在?刘兄请便吧!”
刘十二垂头丧气地告辞,刚折出廊下,永旭叫道:“刘兄,能不能听在下几句忠言
呢?”
刘十二止步,但并未转身,说:“在下不能听……”
“你最好是听,因为与你切身有关。”
“你是说……”
“最好不要在贵店打交道,惊世骇俗连累无辜,对阁下并无好处。”
“这个……”
“在下知道,桑三爷已经豁出去了,他知道我神龙浪子不是易于打发的人,将在下
列为生平劲敌。这里的基业恐怕难以保全,瑞桑庄也难保住,区区一座客店又算得了什
么?所以横定了心,不顾一切立即展开行动,我看他是真急了,失去主见,以致有此大
失风度的举措。请转告他,在县城里最好不要鲁莽行事,他必须保持声誉,最好也不要
失去信心,情势仍大有可为。”
“在下当为转告。”
“谢谢。”
刘十二走了,永旭举步入内,大声说:“再不见机退走,阁下必被钉死在复壁内,
不信立可分晓。”
室右的墙壁内,传出隐约的移动声。
永旭泰然落座,面向敞开的房门说:“内间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