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庄距城仅六七里,乘轿往来十分方便。
桑三爷年已半百出头,但脸团团红光满面,外表像个三十余岁的壮年人,有钱人保
养得好,并不足怪。
桑三爷有一妻一妾,膝下有一儿两女,媳妇很争气,一连生下两个胖娃娃,目前一
个六岁,一个四龄。
桑三爷真是个有福的人,家财日增,子孙繁旺。
长女已在三年前出阁。次女闺名玉燕,年方十五,正在物色如意郎君。
桑三爷为人一团和气,但少庄主桑世伟,却与乃父完全不同,平时出门不喜乘轿,
鲜衣怒马神气万分,与人打交道一言不合,便会火冒三丈用马鞭打人,身材生得健壮如
牛,力大无比,发起威来真令人害怕。
“那些种他们田地的佃户,怕定了这位大少爷少庄主。
那位已出嫁的长女,未出嫁前也是一个暴君,那些丫环使女,经常会被她打得昏头
转向。
附近村落的少年男女,见了她便远远地躲开,因此,这位大小姐只好远嫁到应天府,
县城附近的年轻子弟,谁也不敢娶她这个母大虫。
二小姐王燕个性也强,不管是在家或者进城,身旁经常带了两个健仆和两个使女,
谁让她看不顺眼,保证有苦头吃,不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绝不罢手。
全城的人都感到奇怪,一团和气待人谦虚的桑三爷,怎会生出三个横行霸道的儿女?
也许是溺爱过深的结果。
当然也有人知道,桑三爷的元配夫人柳氏,是金陵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娘家财足势
大,溺爱儿女在所难免,谁敢得罪桑家的少爷千金?
桑家在本县落户,已有六十余年,已逝世的桑老太爷据说是京官,后来调任南京放
闲,仕途不得意,心灰意冷只好在此地致仕落户,买下了瑞桑庄附近的田地,以后逐渐
把邻近的田地以高价买到手,就这样成了本县的大地主。
桑三爷是此地出生的,从没听说过他到外地逗留,最多到南京玩玩,十天半月便返
乡处理田庄事务。
他的妻子柳氏,便是在南京娶到的。
富豪人家,养护院是天经地义的事。桑家也有护院,两位师父一姓贾,一姓路,调
教几个健仆巡更守夜。
在本城的富豪士绅中,桑家的护院人数是最少的一家,但家中从未发生意外事故,
这得归功两位护院师父武艺高强,育小不敢打桑家的主意。
二十余里外的石臼湖东岸,石羊山下有一座小小的三家村,住了三姓人家:雷、贺、
倪。
这三家人有二三十口人丁,都是健壮的打渔郎,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以上,
谁也懒得注意这座三家村。
这天近午时分,毒无常胁下吊了一只大百宝囊,手握一根古色斑斓的乌木手杖,蓝
袍飘飘脚下从容,踏入三家村的东北角路口驻足眺望。
一位粗壮的大汉缓步接近,敞开衣襟,露出古铜色胸毛乱糟糟的胸膛,大环眼精光
四射,笑吟吟地说:“稀客稀客,大叔好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毒无常堆下笑,笑容相当惊人,双手支枝而立,说:“对,游山玩水的,也是寻访
老朋友。”
“哦!访友?大叔找谁?敝地方圆一二十里,有名有姓的人小可大都知道,请问大
叔要找的人是……”
“商世杰。”毒无常冷冷吐出三个字。
壮汉一怔,眼神略动,但立即恢复正常,笑说:“大叔,小可敢保证,附近数十里
内绝无姓商的人家,大叔找错地方了。”
“真的?”毒无常阴笑着问。
“真的。”壮汉答得干脆利落。
“好,就算是真的,那么,老夫找绝笔生花。”
“什么绝笔生花?”
“不错,江湖道上最神秘的三剧贱之一。”
“小可不懂江湖事……”
“哈哈……”毒无常仰天狂笑。
“大叔笑什么?”
“笑你。”
“小可有何可笑?”
“你并没有问老夫是谁。”
“小可该问吗?”
“如果不问,你怎知老夫的来意?”
壮汉摇摇头,扭头就走。
毒无常不离原位,狞笑着说:“老夫只希望他前来一晤老朋友,以免老夫到他家中
泄他的底,好吧!老夫到小茅山去找他。”
那壮汉倏然转身,沉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小茅山?”
“老夫十余年前就知道了,你不希望我这一看就知不是好人的宇内凶魔,出现在他
家的高贵客厅吧?他附近的乡亲,该如何想法?”
“你……”
“所以老夫宁可在此地见他,攀攀交情,免得让他那些乡亲们疑神疑鬼,老夫可是
为他好。”
“阁下尊姓大名?”
“隆远。”
壮汉大吃一惊,脱口叫:“毒无常隆远!三残之一。”
“呵呵!你早该问老夫的名号。”
“你……咱们素不相识……”
“这不就认识了吗?你姓贾?”
“在下路威。”
“哦!化名路威的飞叉太保路天中,失敬失敬,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呵
呵!近来买卖可好?一切顺遂吧?”
飞叉太保苦笑,叹口气说:“前辈不愧称老江湖,名不虚传。看来,前辈早已把咱
们兄弟的底细摸清了。”
毒无常得意地笑,说:“江湖秘辛武林隐秘,不是我毒无着吹牛,除非老夫不想知
道,要知道必定可以查出来。怎么?老夫远道而来,你不请远客进屋待茶?”
飞叉太保狠狠地死瞪着毒无常,语气转厉:“你敢去?”
“老夫不是已经来了吗!”毒无常泰然顶了回去。
“你认为你有把握来去自如?”
“你以为如何?”
“知道咱们秘密的人,命不会长的。”
“我毒无常就是收买人命的无常。”
“那你就请吧!”飞叉太保让在一旁说。
“老夫就不客气了。”
毒无常无所畏惧地举步,大摇大摆越过飞叉太保,向第一座土瓦屋走去。
远出十步外,身后传来飞叉太保不怀好意的喝声:“毒无常,转身!”
毒无常冷静地举步,嘿嘿阴笑,用刺耳的嗓音说:“你那几把自以为百发百中的小
飞叉,用不着献宝,老夫警告你,我毒无常是个不饶人的主儿,不要惹火了我,阁下。”
说完,重新举步向前走,一直不曾回头。
飞叉太保面色苍白,竟然不敢发叉袭击,最后一咬牙,发出一声锐啸。
毒无常推开第一家房屋半掩的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寂静无声,显然是一座空屋,
空间里,流动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充满不古之兆。
老毒鬼本想迈步进人,但脚下迟疑难决,冷然回顾,发现飞叉太保已经失了踪。
他终于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凶残恶毒的名号吓不了这些隐身大盗。
另两座房屋也声息俱无,显然不会有人出面打交道,这群大盗已有应付意外的种种
准备,不会在威胁下低头,人多势众不易控制。
他把心一横,立即绕屋疾驰一圈,然后向第二家房屋奔去。
不等他重施故技绕屋撒毒,屋角已闪出一个虬髯大汉,喝声似沉雷:“站住!你干
什么?”
“撒毒!”毒无常狞笑:“老夫要这三家村的人,永远不在此地生根,回来一个死
一个。”
“你好大的口气。”
“我毒无常说一不二。”
大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在下却是不信,毒无常,你已经在江湖上横行了三
十余年。”
“不错,三十年不是容易过的,多大的风浪没见过?毒无常的名号得来不易。”
“你三十出道,混的日子的确不少了。”
“而且杀的人也够多了。”
“你怎么还不死?”
“还早呢!”毒无常口气平和,但鬼眼中杀机怒涌。
大汉虬髯戟立,衣袂无风自擂,沉声说:“你老了,早应该乖乖地找地方躲起来颐
养天年,何苦还在江湖鬼混,到处吓唬咱们这些年轻人?这种刀头舐血的勾当,绝不是
你这种老而不死的人能胜任的。”
大汉语利如刀,桀骛骠悍之气溢于言表。
毒无常心中恨极,但脸上神色未变,冷冷地说:“看样子,你是想毙了我老不死以
便扬名立万了?这是初出道的年轻人,最容易成名的捷径。”
“你明白就好。”大汉狞笑着说。
“那么,你为何不动手?”
大汉放下原来抱肘而立的双手,傲然说:“当然,在下不是不明事理,不讲武林规
矩的人,无意主动找你,但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不错,我毒无常是自己找上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老夫不会用江湖道义来限制
你,你也不会重视江湖道义,江湖道义不值半文钱,谁强谁有理。”
“在下仍然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乖乖挟尾巴滚蛋。”大汉神气地说。
“你还没问我肯是不肯呢?”毒无常阴森森地说。
“你还有什么肯不肯?”
“当然是肯不肯让你活命。”
大汉怪眼彪圆,冷笑着移动马步:“不必吹牛了,老不死。在下远在三丈外,你那
些毒药撒不了这么远,而在下却可在三丈外取你的性命。”
毒无常嘿嘿冷笑,轻拂着手杖说:“原来你就是近些年来,颇有名气的飞刀贾,真
是幸会啊!江湖朋友都认为你是亦正亦邪的江湖浪人,原来是绝笔生花商世杰的党羽,
江洋大盗中的重要人物,连老夫部走了眼,你这双重身份真骗了不少人。”
“听说你毒无常的无常锥,乃是武林最霸道的少数歹毒暗器之一,号称武林一绝,
今天在下倒要领教领教,看姓贾的飞刀是否媲美威震江湖的无常锥。”
“老夫还不屑用无常锥对付你,你还不配。”毒无常撇撇嘴说。
飞刀贾怒火上冲,一声低啸,从左方斜冲而出。
毒无常一怔,这家伙难道想逃走?
接着,他恍然大悟,原来飞刀贾怕他的毒,不敢前冲接近,而是斜冲出射飞刀。
第一道电虹破空而至,八寸长的飞刀飞腾而至。稍后两尺,另一道六寸电虹则以直
线疾射。
毒无常伸杖作势打击第一道电虹,但杖刚递出,蓦地身形一扭,杖疾收疾绞。
原来第二道电虹后发先至,在近身约三尺左右超越而前,奇快绝伦,如果拍击第一
道电虹,必定措手不及被第二道电虹贯体。
“啪!”一声响,手杖拨中第二道电虹,毒无常的目力骇人听闻,手杖奇准地击中
了电虹。
第一道电虹几乎在同一瞬间擦身而过,毫发未伤。
第二道电虹是鸳鸯柳叶刀,一化为二飞坠出丈外。
接着,毒无常双脚乱点,歪歪斜斜扭动着身躯,像一个醉鬼。
罡风锐啸,暗器破空的刺耳飞行声绵绵不绝。
共有十余把各式各样的飞刀,在毒无常身侧飞舞,有些直线飞行,有些旋转而至,
有些绕着小圈子回旋,有些上下跳动。
但毒无常的择异身形,像狂风中的落叶般旋扭转侧,飞刀皆在体四周飞舞,却无法
贯人身躯。
而飞刀贾已从左侧绕到右面,仍在发射各种飞刀。
一声狂笑破空而起,毒无常斜着身子侧射,上体迅速前倾,在左手着地的刹那间,
身躯发狂般翻转,滚了两匝,立即与飞刀贾拉近了丈余距离。
飞刀贾大骇,本能地转身飞跃,要纵出两丈外,以拉远双方的距离。
恰好落人毒无常的计算中,以背向敌,犯了交手的大错误。
毒无常不等滚动的身躯停止,手杖贴地斜飞而起,快逾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噗一声轻响,杖尾贯人飞刀贾的脊心要害。
飞刀贾嗯了一声,身形仍向前飞,砰一声大震,仆倒在三丈外挣命。
啸声四起,四面八方人影暴起,怒吼着冲来。
毒无常飞跃而起,一脚踏住飞刀贾的背心,抓住了手杖,厉声道:“假以时日,你
将是江湖上飞刀名家,可惜你已经没有扬名天下的机会了。”
飞刀贾已说不出话来,含糊地叫:“你……你……我……我好……”
毒无常拔出手杖,退了两步说:“你死吧!飞刀贾今天除名。”
飞刀贾手脚一伸,气息渐绝,手杖离休,气血齐泄,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了。
毒无常一声狂笑,飞掠而走。
“砰砰砰砰……”冲得最近的几个人,莫名奇妙地摔倒在地,挣扎着叫号不止,叫
号声惊心动魄。
凡是经由毒无常走过的地方冲来的人,皆无缘无故地摔倒挣命。尤其是刚才与飞刀
贾交手的四五支方圆地域,进人的人必定倒地不起。
毒无常并非逃走,而是在附近绕因子掠走如飞,不时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笑。
共有二十八名男女陷人毒阵,大事去矣!
在毒无常尚未合围之前,有三人见机及时从东北角脱出圈外,其中有飞叉太保,三
个人像是着了魔,不管东南西北拼命狂奔。
毒无常衔尾穷追,一面怪叫:“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老夫本是善意而来,你
们竟然不识好歹,居然要把老夫埋葬掉,不杀光你们,此很难消。”
片刻间,追了个无影无踪,人全散了,消失在茂林竹影间。
二十五具尸体,散布在方圆约十余力的地面,有些仍在挣扎,有些仍在呻吟,有些
已经僵了。
不久,小径那一端出现两个人,脚下如行云流水,状极悠闲,飘然而来。
是永旭与改扮了男装的冷赴,两人扮成村夫,各背了一只长包裹,优哉游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