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却仍旧是一身整齐端丽的外衫长裙,即使是一个蹙眉一个垂眸亦是闺秀的柔媚,世家的气派。
纤手抚触琴弦、勾弄宫商,开始时零零落落依稀可辨节奏旋律,慢慢地却骤成单个音节,不成曲调——
蓦地,窗外传来三声石子落地的轻响,上官羽大喜、连忙行至房门处,亟欲开启木门,却见一旁窗扇半敞,袭来夜风微凉。她一回头,那青衫少女已然伫立在琴案一侧,垂首抿唇。
上官羽弯唇,眉眼俱是喜悦:“我不是让你走正门吗,怎么还是如此遮遮掩掩。”
少女眄着那张雅致古琴,对于自己品味低/俗的认知愈发深刻:
“路上有事耽搁了两天,擂台……”
“自是能赶上的,”上官羽走上前来,亟欲去拉她的手,少女背过双手,再退一步:
“……我赶了几天的路,不曾沐浴……”
上官羽僵凝在唇边的笑再度勾勒嫣然。
那热水浴桶的物什架在白玉屏风之后,上官羽挥退侍婢后,那青衫少女到不客气、褪尽衣衫便窝进热水之中,全身肌肉仿若被人以手揉搓密合,抚弄包围,她舒服得长长喟叹一声,双臂交叠置于桶沿,任由己身浸/yin暖热。
上官羽取过方巾缓缓地擦拭着那人背上的肌理——少女肤白胜雪,肩头之上烙以一株淡粉梅花,七个花苞由肌理牵动,益发显得生动魅惑。
“……这比武招亲,我心里本是不愿的。”
少女也不知有无仔细去听,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少女的肋骨在上官羽掌指下仿成琴弦,指腹勾转音律,追逐悦乐——上官羽脸颊酡红,隐忍着忽视少女胸前成熟的丰盈。
“……以前只要是我开口,无论任何事情,你都会为我办到,这次擂台竞技……我希望你是藏有私心的,不是因为我要你来,而是你自己……”
之后的话语她却怎样也说不下去,只用力的咬着唇瓣,痛觉将自己拉出意乱之境。
低头时去看那人闭合的眼睑,恁是美人脾性再好也禁不住恼火。上官羽翘起粉唇,吮着那不知是打着呼噜还是因梦呓而张阖的双唇。就如同是牙疼的孩子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吃糖,明知不应该继续,却被那梦幻般的甜美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上官羽轻啄着对方湿润的唇,愤恨地道:
“……宛姜,快快睁眼,我就长得这般不招你待见吗?”
少女呼吸绵长,睡意正浓。
“今晚还是与我共枕而眠?”上官羽等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醒来,她抬手一掐宛姜白鼻尖:
“快快说好!”
(三)
两天后。
江湖客的吆喝声,喊声伴随着鞭炮轰然的节节攀升而一浪一浪的掀高。
上官羽躲在家席外的一处山景之后,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跟前的这个人,仿佛全世界都静默里下来,天地只剩下她们。
那种对她的恋慕化作信念,希冀着对方风光凯旋,然而信念很快又被恐惧击溃——矛盾的两端对峙不下,在她的心中反复煎熬。
“小姐……”
上官羽掀唇,将手中的长形包裹递过去:“……你的虎头钩用了将近十年吧。”
“嗯。”宛姜白背上的虎头钩乃恩师所赠,及至她学成
3、离别钩 。。。
下山,师父却病死于故园——她背负的不是钩镰,而是离别。
“这是我下重金请寒山仙翁打造的盘龙钩,请你……好好珍惜。”
宛姜白瞪视着包裹,颤抖着身子退了一步:“……即便我不上擂台,这次还是会亲自跑一趟,不用谢我。”
“你这是什么话……”
“近月来,青寮暗地里接下一件案子,谁也不敢外传……请小姐务必多加小心。”
上官羽闻言,仿如被当头扇了一记耳光,疼痛与羞耻一同袭来,脸颊火辣辣地滚烫。
她沉声怒道:“我为你打造兵器不是因为你替我上擂台,不是酬谢的意思。”她发狠地将包裹砸在地上:“你可以不上擂台,可以不收下钩镰,你无所谓的随便就好,可是我喜欢你……”
步摇勾扯青丝,繁饰虽作点缀、真正美得让人屏息的却是那梨花带雨的哀伤,旋身而去的决然。
重新返回坐席的上官羽神色木讷呆板,脸颊如同是瓷器般的光洁平滑,不知是心如止水、还是看不出喜怒,她朝坐于主位上的父亲与二叔行了个礼,身后还跟着一婢女——
上官若然讶异,心道自家孩子平素鲜少让侍婢跟随左右,虽有些豪门千金的娇气,到底是武林巨擘之后,并非不通世事。
他想得正是出神,身旁的胞弟以长袖掣他手肘、状似扫落椅背灰尘——上官若然吃痛,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擂台之上,只见一局已过、分出了胜负、
站在台上的这位少年公子已然连胜数个回合,那年岁不过十六、七,结发束冠,身量稍矮,就像个还没长成的娃娃般,其容貌之普通使人过目即忘——然而他那身武艺却是让在场众人无不惊叹。
只要再胜一局,便可以晋级下一轮的比试。
这回上来的是一彪形大汉,身长八尺,双眸迸发精光,神采熠熠、赤膊短打,外露的肌肉厚实有力,绷直隆起里一块一块田埂似的,要在众人面前示威、胸膛上的六块田埂地震似的进行板块运动,忽上忽下的弹跳着,仿佛再多使点劲儿,就会从胸膛上掉出一块肉来——
坐席上的上官小姐面无表情,然而她身后的婢女却半掩过脸,似在为这个人以后的妻子而感叹伤怀。
台上忽地有人大叫出声:“是追魂刀鬼三哭。”
而后又听见底下某些比较厚道的在喊:“矮家伙,你快下来啊,鬼三哭明摆着欺你人小力微、又连战数场。”
这句话听在耳里尽管直白得让人不太舒服、却是地地道道的良心话,这声音不大,然而尾句刚落下却被人接了过去:
“是啊,小个子,你若是怕里就赶快下来吧,想要娶人家上官小姐,还早八百辈子呢。”
话语中柔情无限,娇嗲腻人,仿佛那说话的人就凑在耳边轻吐兰息,萦绕于众人耳边,款款而至又久久不散。然,沉溺温柔却不过短短一瞬,台下众人不由四处张望,那说话的温声软语,实则内劲绵厚充沛,声传五丈方圆非是难事,然而如她一般的耳力,收发自如的内劲加之隐没人群的气息,莫说是在场众人,即便是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有她这般修为。
上官不愧是名门之后,识货的人还是有的。
只见那上官若然之弟遂廉大步上前,袍袖一扬,挺直腰杆抱拳在胸:
“上官家未知通天阁主亲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女子笑声再现,特有的柔情之中挟着爽朗豪迈:“二爷言重了,小女只是路过、好奇着上官小姐都招来些什么样的女婿。”话语一顿,却是留了后着:“……顺便也给我自己找一个。”
这上官二爷喜怒不形于色,穿着体面,做事体面,连这口是心非的辞令也说得体面:
“……上官家着实失礼了,请阁主入席。”
他阔袖迎风,身姿颀长英挺,居高俯视而下的倨傲凛然。
相信在场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二爷偏袒或是私交通天阁——这个门派轻易没人敢惹,如果他们自动沾上来的就更没好事,这上官家招女婿时撞着这妖孽祸害,莫怪乎上官二爷态度谨慎,特地给通天阁安排座位便于监视。
擂台之下,一行数人排众而出,走在最前方的少女一身玄衣,同色纱巾半掩粉脸,袅袅婷婷地款摆腰肢,行至上官家准备的座位旁,身后的长须老者上前一步、动作麻利地为其扫去灰尘,放置软垫。
玄衣少女大方落座,杏眸含笑,状极悠闲地盯视着擂台上的少年。
追魂刀鬼三哭,偷天换日魄追魂。刀,是断魂佩环的大金刀;说道鬼三哭,江湖有一段时间盛传短歌,一哭刀惊日月,二哭鬼镣锁脚,三哭碧落黄泉。
高手遇他,第三刀立毙当场;数不清多少武林人士慕名挑战,却是还没辨清刀影便身首异处。
少年一脸惘然地杵在台上,大概还没听说过鬼三哭的名号,但那把长足九尺,少说也重一百斤的大金刀却是谁也认得。
他无言地将手中入鞘的短剑收入怀中——这只比巴掌大一点点的短剑与那大金刀相比,确实如同豆腐渣一般。更何况他手上的豆腐渣还是在市集的小摊贩那里买的,虽是便宜货,可是刀钝,故而质厚耐磨,如此想来更是连豆腐渣也不如。
这矮个儿少年遇着鬼三哭无疑是一场苦战——力量悬殊之间的较量,灵巧与粗豪的比拼。鬼哭未哭,金刀未落,胜负结局已如在目前。
鬼三哭咧嘴一笑,此状甚是怪异,明明是人的笑脸五官却仿似露出臼齿上突生的獠牙,森森利齿削尖发白,衬得脸色突兀。非是鬼三哭脸青,却是众人被他骇青了脸。
少年抽出背后包裹的利刃,缠布圈圈,层层舒展,解下的布帛并非落在地上,而是一圈一圈地绕上双腕,布帛末端紧缠握手处,,虎头双钩形似下弦月牙,钩镰锋锐、刃口阔长似斧,绕身缠斗并无多余招式,不仅可近身伤人,更易殃及己身。少年定定地注视着双钩下弦线的位置,仿佛思忖着当场献艺演奏二弦乐曲。
鬼三哭笑意未尽,声音像是压迫喉头一点一点的震荡出去,颤音敲击门牙,声如石磨刀背,钝重而又牵连尾音,尾音依附着他特殊的声线,仿若新妇哭坟,扇凉尸骨;丑妻下堂,哀怨歹毒。尾音如哭声,声落金刀至,呼啸划破空气,当头直劈而来,眼看着少年无论是躲避哪个方位都逃不过挂彩流血,硬接金刀之举更是想象不能,试问当今武林,谁敢妄比项羽、气盖元霸。
几乎是与金刀落下同一个瞬间,少年腰身向后弯拱,双手齐分、甩开双钩,双腕随腰身弯折的速度而松脱缠布——鬼三哭眼光流露得意之色,眼见那少年虽是后弯腰身,而自己金刀直劈过去,不需多时此人便会如中间弯折的瓜果一般清脆断裂。
然,就在金刀将要碰到少年裤结,那人的身子却仿若游鱼入水向后滑行,鬼三哭全身之力汇于金刀,乘势偏转刀锋追随而去;缠布解尽,舒引双钩——鬼三哭蓦地只觉双脚脚踝如锁铐镣,他这一分神,金刀失了准头,弯了腰身的少年已从刀下滑走。
鬼三哭冷笑一记,这抹笑传到外界偏又成了一声尖锐抽泣,他趁着少年尚未直起身子,操刀直劈缠钩布帛,顺势弹跳而起。
他这俩动作一为割断布帛,一为践踏对方兵器。他虽健壮笨重,却自认为还有灵活的一面,谁知布帛不仅坚韧,而且面质油滑,金刀威猛却仿若浸入油潭,无法攫挖实处;再说他跃身离地,那钩镰的弯弧仿若箍紧脚踝,死死吸附不肯放松。
少年弯身未起,双手却是继续动作;鬼三哭大骇,不及放出第三哭,他心知刀锋惟有割断布帛,自己方得生机。他再度扬刀而起,刀未落,已然失却重心——七尺男儿,伟岸身躯刹那间倒在台上。
台下众人哗然,频频翘首张望,只见鬼三哭一对脚掌连着布靴稳稳地踩在台上,钩镰从足踝开始钩割,人失脚掌自是站立不能。
鬼三哭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他咬紧牙关,抽气咻咻地传入众人耳中,却又似嬉笑。站在擂台下前排的人看得清楚,足踝处横截面平整异常,血脉经络清晰可辨。
少年扯过钩镰,布缠双腕。他行至鬼三哭倒下的地方,淡淡地说道:
“……我虽不在江湖闯荡,也不曾听过鬼三哭的名号,但是我认得这柄佩环大金刀……”
鬼三哭虽已倒下,然而刀未离手,他紧紧地攫住刀柄。
“……半年前,小茶村二百六十六口尽数被灭,死者身上均有一阔长刀痕,劲力凶猛,力透骨骼,一刀毙命致死,我没记错吧。”
倏地,尖啸长鸣入耳——第三哭,惊嚎碧落黄泉。
鬼三哭双手执刀,刀身贴地,迎着少年脚下直扫过去;少年全不躲避,跃身而起,足尖刚好落在金刀面上,轻盈若羽,仿若飞燕掌中舞。
“其心不正,倒是污了这绝世的宝刀……”
鬼三哭留恋人间的最后一眼,他看见虎头钩弯头处那折射炽阳的光晕。光晕圈圈慢慢地拉成细线,弯折成弧,弯成那笼上薄纱的月牙儿,那么温柔,呢、那么冰冷……
(四)
上官小姐艳冠武林,莫说是一门痴心地上台比拼,就是亲至现场、一睹芳容亦足慰不少少年侠士。
亟欲上台竞技者甚众,自古英雄美人总是被世人捆在一起藉此让无数在江湖上练历的少侠艳羡不已,英雄的名号是他们奋斗的动力,而美人似乎就是奋斗半生与名声等价交换的回馈。
擂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