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在北五省有位没奢遮的大英雄、大豪杰,此人虽出身绿林,但为人正直不阿,嫉恶如仇,更难得他侠骨仁心,专门劫富济贫,使黑道羞愧,为白道尊仰,他的名号叫作“铁算盘”魏三清,老哥哥……“
书生吕毅话犹未完,魏胖子突然肥躯颤动,嘴唇抽搐,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张着嘴,哑声说道:“老弟,够了,别说了,我汗颜无地、羞愧欲绝。魏三清昔年厕身黑道,虽然也曾做过几件善事,但那微不足道,若比起我那恶迹来,唉……恨只恨昔年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跟着他们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做绝;后来因受不了良心谴责,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竭尽所能地做了几件善事,那也不过为求弥补罪孽,为求良心得安,说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至今人前抬不起头,承蒙老弟你看得起魏三清,既知出身,犹不耻折节……”
“老哥哥,”书生吕毅不让他再说下去,截口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怫。‘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有道是;看人只看后半截,这些名言,我认为老哥哥你应该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此,老哥哥何羞愧汗颜之有?
反之,老哥哥你应该人前昂首阔步,我交也就是变老哥哥你这后半截,我敬也就是敬你老哥哥那勇于改过的大勇,那后半截的大英雄、大豪杰作为!“魏胖子涕泣泪流,低着头,双肩耸动不已。
良久,方始抬头举袖拭泪,凝注书生吕毅,激动说道:“老弟,你让我没话可说,魏三清这把年纪能交上老弟这么一位看得起我的朋友,死也无憾了。”
书生吕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渐渐地,魏胖子趋于平静,双目凝注,又道:“老弟,魏胖子老眼未花,不会看错人,你老弟也不是姓吕,单名一个‘毅’字吧?对么,老弟?”
书生吕毅点头笑道:“难逃老哥哥法限。我说过,交朋友应当推心置腹、坦诚相见,所以,我也不敢再瞒老哥哥,不过,要请老哥哥代我保密一时……”
魏胖子道:“那是自然,只要老弟你不想让人知道,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轻泄半点。”
“多谢老哥哥。”书生目毅微笑接道:“我叫南宫逸。”
魏胖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南宫老……”
“弟”字未出口,神情猛震,霍然站起,瞪大了眼,失声说道:“你——你——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
“老哥哥,”书生目毅淡淡一笑道:“名号俗不可耐,我正是南宫逸。”
魏胖子胖脸抽搐,肥躯颤抖,更激动,当空一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苍生有救,武林幸甚,老天爷总算没瞎了眼……我说嘛,像南宫大侠那等绝世奇才,宇内共钦的真英雄,怎会无故……”
转过身来,肃然说道:“南宫大侠,魏胖子有眼无珠,请恕不知之罪!”
说着,便待恭谨施下大礼。
南宫逸慌忙站起,伸出双掌,架住魏胖子,道:“老哥哥,你这是折煞我!”
魏胖子分毫动弹不得,急得额头见了汗,道:“南宫大侠,魏三清万万不敢再……”
南宫逸正色接道:“老哥哥,你可是诚心交我这个朋友?”
魏胖子一时无语,半晌才嗫嚅说道:“南宫大侠,魏三清怎敢,怎敢……”
南宫逸道:“老哥哥,彼此均非世俗中人,老哥哥更应了解我的为人,月前蒙老哥哥收容并百般照顾的是落魄书生吕毅,承老哥哥曲意结交的也是他,老哥哥就不能仍把我当作吕毅么‘南宫逸钦敬在前,感恩于后,我可是一番赤诚,掬心交老哥哥这个朋友。”
魏胖子胜躯又起科动,良久才噙着泪,颤着声,憋出一句:“恭敬不如从命,老朽冒死托大了,但……”
南宫逸飞快接道:“既如此,老哥哥还有什么可说的?请坐下谈。”
魏胖子只得住口返座。
坐定,魏胖子道:“老弟既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如果我料得不错,那位小哥儿该是‘玉麒麟’诸葛灵少侠了。”
南宫逸点头笑道:“正是诸葛灵,老哥哥,别忘了他该尊称你一声,叫他小灵就行了。”
魏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默认,道:“老弟,商大侠与司徒大侠一向安好?”
“托福!”南宫逸道:“我那两位拜兄,一个在丐帮总舵养老,一个在‘拖璞山庄’享福,说是说不再过问世事,恐怕也闲不了多久了。”
魏胖子道:“说得是,老弟几位都不会坐视群魔乱舞的……”
顿了顿话锋,又接道:“老弟这多年未现侠踪,如今突然在这小镇上现迹,莫非是跟‘古家堡’那件东西有关么?”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跟古啸天父女认识,为此,我不能坐视群邪侵犯‘古家堡’,窃夺那件东西;同时,我也看不惯‘古家堡’日益高涨的气焰,那种仗势欺人的作风。”
魏胖子何等老练!听了“认识”二字,再想想白日里古家大小姐所占的卦儿,那凄楚哀怨的神态,心中立即了然。当然,他不便多问,南宫逸的后半段话儿也勾起了他的同感,往日敢怒不敢言,如今他还有什么顾虑!
蹙眉一叹说道:“‘古家堡’以前不是这样儿的,怎么近几年来会变成……唉!
真是令人费解!古啸天的为人,老弟应该认识得很清楚,他不是那种人。“南宫逸也微蹙眉锋,道:“所以我忍不住要出来看看,听古兰说,古啸天已经卧病多年,是怪病,难不成这病影响了他……”
摇头一笑,接着说道:“我也一时难明所以,好在我明天就要去‘古家堡’一趟,届时也许可以看出些端倪。老哥哥,还是谈谈你吧,那天我是有意冲着你来的,你远离北五省,到这儿来经营客栈,是过腻了恩怨纠结的江湖生涯,抑或是避仇?”
魏胖子脸上浮现一片阴影,叹了口气,说道:“老弟,不瞒你说,这两种原因都有。我的确是过够了那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再说,北五省绿林,他们也容不下我这个叛徒,我只有远走高飞、洗手改行了!像现在,我的日子过得很舒适、平静,无忧无虑,跟这小镇上淳厚朴实的庄稼汉,打成了一片,相处得十分融洽。患难相助,甘苦与共,没有恩怨,没有血腥,更没有勾心斗角,互逞机锋。人到了这把年纪,能有这种日子过,那是余年清闲老来福,再满足也没有了!可是,老弟,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一旦昔年冤家闻风找上门来……哼,哼。”
两声自嘲苦笑结束了这段话。
肥胖身形隐透凄凉,令人不禁对这位昔年称雄一方。叱咤风云的没奢遮好汉,今日过其平庸生活的孤独老人,凭生感慨,深表同情。
南宫逸目光凝注,没说话,心中却暗暗地又有了一桩决定。就这桩决定,使得“铁算盘”魏三清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余年。
这是后话,既是后话,现在不去谈它。
不过,这证明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句警世语,错非魏三清昔年一念向善,体说得以静度余年事后福,怕尸骨早不知落在何方了。
沉默了片刻,魏胖子忽抬眼说道:“老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
南宫逸摇摇头,笑道:“老哥哥,我人手已经很够,小灵再加上不日也要来的小黑、小虎两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你安心当你的店主东吧。”
“老弟,”魏胖子正色说道:“你可别把刚才我那番感叹放在心上。彼此不知身分便罢,既然知道了,魏三清就不能再装下去。老弟,我绝不珍惜这把老骨头,更没把这身外之物的区区产业放在眼内,说个走字,我能头也不回地全丢了它。”
这是昔年豪迈男儿英雄本色,人虽老,豪情不减当年,骨头仍是硬的,在这几句话中,流露无遗。
这种血性朋友太难得——南宫逸暗暗大为心折,淡淡一笑,道:“老哥哥,别误会,我只是不愿,也不敢再把你牵涉入武林是非漩涡中,你知道,这种事,进去容易出来难……”
突然放低话声,低得只有屋中他跟魏胖子两个人才听得到。是故,除了他俩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儿子上的残烛,燃尽了。
屋内一暗之后又复明亮,显然,又点了支新的。
这一阵低低交谈,持续了好久。
直到天边微泛鱼肚白,小镇中鸡啼划破夜尽前的片刻宁静,才见魏胖子辞出,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儿,袖着手,急步离去。
南宫逸,澈夜未睡,送走了魏胖子,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准备闭目假寐一会儿。
无奈,天不从人愿!
就在这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至“高升客栈”大门口止住。
紧接着,砰、砰、砰,响起了擂鼓般敲门声。
这一敲,整个客栈中的客人,都从甜睡中惊醒,纷纷推开窗户探出头,揉着促松睡眼抱怨:“大清早地惊人好梦,是谁这般没公德!”
“娘的,八成儿是报丧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喧嚷一片。
店主东房里,传出了魏胖子的话声:“人呢?还不快起来瞧瞧去!”
左首一间房里,有人应声说道:“起来啦。”
房门吱呀而开,一名店伙,一只手扣着扣子,一只手揉着眼,快步走向前面,一面叫道:“来啦!来啦!”
快到大门口,没好气地问道:“谁?”
“谁?”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老子敲了大半天门,这时候才起来开?惹火了老子,拆了你们这个鸟店,还不开门,”
古家堡‘来的!“真和气!
店伙正在气头上,刚想张口反骂,听到最后那五个字,一哆喷,白了脸,睡意全消,到了嘴边的脏活儿,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声没吭,颤抖着手,开了门。
门开处,两名彪形黑衣大汉飞闯而进,店伙碰着点边儿,就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如不是手快扶住了柜台,非来个四脚朝天不可。
他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喘气。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已横鼻子竖眼地沉声喝问:“那算卦的呢?”
店伙又一哆嗦,忙道:“在里边儿。”
居左黑衣大汉挥手道:“带路!”
店伙如逢大赦,转身飞步向后院走去,走时比来时快了一倍。后院中,魏胖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出门,喝道:“跑什么?
是谁?“
店伙急应了一声:“古家堡‘来的两位大爷!”
喝,看!
各个窗口,一个个头飞快地缩了回去,“叭”地一声全关上了窗户。
真灵,真快,真整齐。
闻风色变,如遇蛇蝎,可也说明“古家堡”目前淫威如何了。
魏胖子“哦”了一声,尚未说话,两名凶神已大步进入后院,顾盼自豪、不可一世,魏胖子迎上前来赔笑说道:“二位早,是古姑娘差来接先生的?”
两名黑衣大汉正眼也没看他一下,打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居左那名大刺刺地问道:
“他起来了么?快叫他去。”
魏胖子道:“不知道,我这就去叫。”
还设迈步,一声吱呀,那位“活神仙”、“赛华佗”的书生吕毅已推门而出,哈欠连连地皱眉说道:“用不着叫啦,我早醒了,敲门如擂鼓,我还能不醒?”
话是对魏胖子说的,骨子里可是针对着二黑衣大汉。
怪了,二黑衣大汉只变了变脸色,却没发作。
也许,大小姐早有交代,不能得罪人家先生!
魏胖子忙道:“老弟,这两位是古家大小姐差来接您的。”
书生吕毅点了点头,抬眼微瞥二黑衣大汉,道:“怎么这么早?你家姑娘并未说……”
“早?”居在大汉翻了翻牛眼,不耐烦地道:“你别看这时候早,到了山里只怕太阳都老高了,还有一大段山路呢。你别抱怨,我哥儿俩比你更倒媚,半夜里就起来上路啦。”
“是么?”书生吕毅慢吞吞地说道:“为贵堡老堡主的病,别说大半夜,就是十天半月前上路,跑个几千里也是应当,为主何辞辛劳,对么?二位。”
居左黑衣大汉冷冷地说道:“对,对极了,怎么不对?咱们废话少说,你先生请马上打点儿吧,到迟了你没关系,我哥儿俩可吃不完兜着走。”
“好吧!”书生吕毅似乎无可奈何,只有点头。“但总得等我洗洗脸、换件衣服,这样儿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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